大數據（組詩）

楊 克

非必要

住在一節節細小的竹筒里

我從網上買的幾只蟋蟀

隨快遞長途跋涉而來

它們活在巨大的不確定中

連續好幾天靠一片瓜或小蝦度日

過著最低需求的基本生活

疫情、酷熱、戰爭

人們蝸居家中

無意間過著臨時性的日子

明天的外出，很可能被隨時取消

或者半道上被截停，住進異地酒店

綠、黃、紅燈

定時顯示在每一個交叉路口

綠、黃、紅碼卻不按常規出牌

誰也不知那健康碼

替自己跑到了哪條道

沒有蟋蟀的絲狀觸角

卻要為自己的電子軌跡負責

必要的過客，非必要不速之客

就像我將它們放進草葉和泥土中

讓它們非必要地快活

非必要地蹦蹦跳跳，非必要地鳴叫

非必要蹬腿鼓翼

又非必要與自己同伙爭斗

人更需求

非必要的旅行

非必要的娛樂，非必要的大吃大喝

非必要的寫詩

非同類彎道超車

一家賣包子的小店

遷怒同條街的另一個鋪子

那是從前

劍魚和獵豹賽跑

天上飛過游隼

很遙遠的不相干的送外賣

讓五里外的店搶了生意

比閱讀報紙快捷的是閱讀手機

短視頻減少了電視觀眾

點贊與收視率龍爭虎斗

網購，使書店到服裝店到賣菜的小販

遭遇黑色風暴

顧客，真的成了上帝

凌空一點，坐享其成

網絡填平了時間

地點乾坤大挪移

使用一丁點流量

便取消了出差

一萬多顆衛星組成“星鏈”

會不會使5G布樁作廢？

發動機的瓶頸

扼住汽車的咽喉

充電新能源激情勃發

瞬間

飛馳全球半壁江山

大數據

可觀測宇宙是一畝麥田

麥田外面還有成片的麥地

一株株麥子搖曳在超星系團

銀河系是一束麥穗

太陽系是一顆麥粒

地球只是針尖大的麥芒

麥芒上的光線是一個個國家

城市是繽紛閃爍的光點

人則是光子

無所不知的大數據

掌握每一粒光子的運行軌跡

算法無時無刻給你的喜好投食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深不可測內心則是另一個黑洞

天體，人體，之外

赫然一個數字體系

大國工匠

不依賴血緣和姓氏傳承

我看見魯班手下輕盈的刨花翻卷

前世今生的手藝在金屬上蝶泳

我看見木頭紋路的白云

像波浪起舞在天空的港灣

我又看見魯班天馬行空

陽光的鬃毛像木糠紛紛揚揚

又一個深海鉗工，又一個航空手藝人

精通鏨、削、鉆、鉸、攻、套、鉚、磨

憑一雙手捏捻搓摸

便可精準感知薄如蟬翼的鋼板

我看見為國鑄“箭”的“火藥雕刻師”

全憑雙手的感覺給藥面整形

比庖丁運刀更行云流水

切削動作美妙和諧

哪怕有丁點皮肉與筋骨剝離的聲音

一絲靜電和火花就會燃燒爆炸

我看見藤上的葫蘆娃

如結繩記事的一串串疙瘩

公輸子的徒子徒孫沒有窮盡

那精確到毫秒級的隧道爆破

那海底接縫間隙毫厘不差

高鐵研磨的空間只有發絲的直徑

殷瓦焊接猶如在鋼板上繡花

我看見大灣區的一條彩虹

飛躍粵港澳，大橋穿越虹管

如墨斗的直線直掛滄海

我看見十一個城市共舞云門

我看見懸崖上的鋼琴

匠心獨運的十指靈巧彈動

那一口氣精準無誤插接百余條線路的里手

那僅憑肉眼觀測云高云量的行家

我看見大國工匠忙碌的身影

在高山峻嶺，也在城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我已將大腦上傳到云端

通過腦機接口完成“人機交互”

我將大腦上傳到云端

此時我和電腦是同一個人

云智慧也是一致的存在

我有膚電、腦電與心電

計算機也有呼吸、脈搏和體溫

此時，人機一體，頭腦里的芯片

讓我記憶超群，一流睿智

如同巨人我不止三頭六臂

我寫詩，古今中外作品存活

在電腦的詩人

借用我的心智我的手

超今越古璧坐璣馳

王維與荷爾德林，誰不通靈？

我通曉各門外語

還能量子高速運算

一個人分身為三種形態

彼此熟悉又有點陌生

機器帶著我心跳的節奏

跟隨腦電波的脈動和神經信號指令運轉

我內心柔軟的情感

納入金屬的硬度和理性

我和它和他

是人類嶄新的品種

從此我沒法從這個世界退出

肉體消失，精神在云端永生

在真實和虛擬系統中，人性即神性

彼此都是生命的主動參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