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輩子的目標是蓋一棟宮殿般的房子

林君翰　索尼·德瓦巴克圖尼

樹干般粗壯的房柱和溫暖且雕刻精美的木質覆層營造出室內家居空間，與荒涼的外景形成鮮明對比。

以前，我們有個敞開的院子，但鄰居蓋房后，就沒有陽光直射了。所以，我們把前院封上了。過完新年，我們會翻新后面。現在太冷了，施工隊冬天不干活。我正在翻修母親的房子。她說萬一自己過世，我們需要個靈堂。當然，我可不想聽到這些話，也不想聽從她的建議。不過，無論如何，我都得建個靈堂，以防萬一。

以前，如果手頭富裕，大家會在外頭擺宴。例如，人們會在飯店辦婚宴。但如今，大家覺得飯店沒什么好菜，于是就在村里或家里辦。但這需要花大量精力。我們得互相幫襯，連著三四天辦酒席、做準備，做雜七雜八的事，還得在冰冷刺骨的水里清洗餐具。

房子是我二哥的，他是屋主，也是這邊醫院的副院長。我們一家四口人住這兒。我在這兒住著，有些尷尬，但我不想談戀愛。我覺得男人有點愛發號施令、自以為是。如果不上學，當地的女孩十七八歲就結婚了。以前可不像現在，結婚都早。但現在不一樣了，人們單身的時間變長了。如果專心工作，結婚就晚。我覺得，傳統藏族婦女很難理解這一點。所以，沒錯，我和二哥陪母親一起住這兒。自從她的兒子，也就是我大哥過世，我們就一直照顧她。我大哥的兒子，也就是我侄子也住這兒，所以我們一共四個人。

把房子上邊封住是我二哥的主意。我們覺得漏風太嚴重了。幾年前，我跟他說院子里太冷了，他就連院子一起封上了。所以，現在只剩房子后面要封了。起初，我擔心玻璃會掉下來，而且覺得夏天會很熱。但哥哥告訴我，有種新材料隔熱，而且不會掉。那不是真正的玻璃，而是玻璃鋼（玻璃纖維增強塑料），是用玻璃和塑料制成的復合材料。

實際上，在我還小的時候，人們就開始蓋玻璃房了。他們請建筑工人過來，有時得跑很遠，現在就方便多了。我們進城雇人，他們來測量施工面積，然后我們付工錢。我告訴承建商，要把后面都封上，他說我們得付100平方米的施工款。我叫哥哥來看看他們是怎么算這面積的。然后，他們來把房子又量了一遍，跟我說地板面積是70平方米，玻璃幕墻的面積是30平方米。每平方米價格是100元，所以100平方米就是1萬元。這可太貴了。以前，我們都自己建主框架，然后請承建商來安玻璃窗。

我們一輩子的目標是蓋一棟宮殿般的房子。或者說，至少我們想蓋棟住著舒服的房子，這樣才能在好房子里死去。這是我們的人生觀。有錢人每12年就重建一次房子，挺浪費錢的，但他們不在乎，他們只想蓋最時興的房子。

有年頭的傳統藏族民居則截然不同，分兩層，一樓是豢養牲口的，類似某種牛棚。我們常常采集草葉鋪在那兒，讓牲口睡覺。天冷的時候，我們還會再鋪一層。平時，我們會用它們的糞便給地里施肥。我覺得養牛是某種形式的殺生，賣了牛以后，我晚上都睡不著覺，擔心人們屠宰的方式太殘忍。所以我干脆就不養了。

我們沒有廚房，什么事都在樓上做，燒水做飯，拌飼料喂牛。小時候沒有冰箱。我們在同一間屋子里切菜，把水存在水缸里。如果水龍頭沒水，我們就用存的水。主層樓上的空間作為儲藏室，存放青稞和油菜。油菜可以榨油。但今年我們沒有種青稞，因為種地的人手不夠。我哥哥沒有時間，而母親和我都不會開拖拉機。

哥哥讓我學開車，但要學會，我還得學怎么寫字和回答問題。這些問題有助于我學開車。哥哥說，學會后就可以開著他的車去成都買過冬的衣服。不過我沒學，因為我覺得這沒什么意義。我可以坐公交，而且如今鄰居也買車了，我可以跟她一起去。

母親沒上過學，但我的兄弟們學了很多東西。大哥學了門手藝，二哥上學了。我還小的時候，家里就買了第一臺電視。當時我覺得那是世界上最棒的東西，會一直看到半夜。我們沉迷于電視節目，都不學習了。我以前常對哥哥說，如果好好學習，他就可以上大學，當醫生或老師。但家里買電視的時候，我又會叫他和我們一起看。現在哥哥他連打電話的時間都沒有，工作非常努力。

我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好好學習。二年級的時候，我數學不行，但語文非常好，3個小時就能完成背誦作業。我的老師就住在學校旁邊。學校在松贊林寺邊上，離這兒不遠。

我們還小的時候，家里很窮。當時父母沒有種菜拿去賣，就種點糧食自給自足。他們沒時間掙錢。我們蓋房子的時候還要自己切割木料。冬天，我去山里采蘑菇曾滑倒過，摔骨折2次。2013年，我摔斷了腿，在家待了7個月，附近只有一位老中醫。哥哥不想帶我看中醫。我問醫生治好需要多長時間，他說得5個月。可是7個月后，我依然幾乎沒法走路，當時真想死。但一想到請人幫忙，就覺得會欠人情。在村里，每個人都得干農活掙錢。如果連路都走不了，就沒法掙錢。我可不想拄拐杖。后來，哥哥帶我去了醫院，CT掃描后，我看到了骨頭里的裂縫。大家說這種骨裂半個月就能痊愈，但我的腿治了7個月。

現在已經沒那么多人種地了，因為掙不到錢。可我們擔心政府會要我們回去種地，因為我們是村民。政府工作人員召集我們開會，談到要提高我們的生活品質，讓我們種地并從事旅游業。他們認為女人們買了太多黃金，告訴我們應該把錢花在孩子身上。參加政府召開的會議后，我們才知道彼此的全名。因為藏族人都以姐妹兄弟相稱，很少有人知道我的真名。我們從小時候開始就這么稱呼彼此了。

無論如何，不論你多努力，如果孩子不努力，一切都是白搭。侄子侄女理解我，他們說我不必為他們省錢，他們會自己掙。我一直告誡他們，如果想過得像我一樣，就看看我活成了什么樣。如果他們想過二哥那樣的日子，他們就得朝他看齊。

我侄女在昆明上大學，前幾天剛給我打電話說想繼續念研究生。她說室友有錢又自私，但她沒辦法換宿舍，和她住一起就像住在地獄。我說：“你又不跟她結婚，沒關系。”侄女還沒上學前，都是我在教她。上學后，她的成績名列前茅，因為我已經教了她很多知識了。她會說普通話和英語，不太愿意說藏語。她假期要留在昆明。我告訴她別熬太晚。我從來都不熬夜。

（責編：栗月靜）

《如是之屋》

作者： [美]林君翰? [美]索尼·德瓦巴克圖尼?

出版社：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譯者： 王晶晶

出版時間： 2023年5月

頁數： 200

定價： 88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