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一戰爆發后,英國通過立法實行新聞管制,由軍方和新聞局實施出版審查制度,軍方對記者采訪前線戰事進行嚴格限制。諾斯克利夫的聯合報業以各種辦法報道實際戰況,揭露“炮彈危機”、征兵制度落后和加里波利戰役失敗,批評自由黨政府組織戰時工作不力,質疑陸軍大臣基欽納的戰爭領導能力,最終導致首相阿斯奎斯下臺。勞合·喬治上臺后提高了政府決策效率和執行能力,改變了英國在戰爭中的被動狀態。聯合報業在戰時堅持新聞獨立,發揮媒體的監督職責,是英國取得戰爭勝利的因素之一。
關鍵詞:諾斯克利夫 每日郵報 泰晤士報 出版審查 炮彈危機
在西方國家,報紙等媒體是民眾知情權的保障,也是監督國家權力的利器。英國在工業革命以后,民眾的文化水平逐漸提升,報紙的讀者群不斷擴大,幾家報業集團隨之崛起,其中諾斯克利夫勛爵(Lord Northcliffe, 1865—1922)控制下的聯合報業(The Amalgamated Press)擁有英國發行量最大的《每日郵報》(Daily Mail)、最具政治影響力的《泰晤士報》(The Times),和以圖文并茂著稱的《每日鏡報》(Daily Mirror)等多家媒體,在英國政治和社會生活中的影響力非同小可。尤其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聯合報業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聯合報業在一戰中引領了輿論導向,但很多官員對此不以為然。1922年諾斯克利夫去世后,官員普遍批評他野心勃勃,利用輿論干擾軍政部門決策。在聯合報業工作的多位報人則以親身經歷駁斥這種說法,認為揭露戰時弊端是媒體的使命,對英國最終取得戰爭勝利起到積極作用。20世紀后半期,研究諾斯克利夫的著作陸續問世。一些作者認為,一戰中聯合報業與政府的博弈在于雙方價值取向不同,報業要求決策民主化和信息公開化,但這些著作夸大了諾斯克利夫的作用,對英國政府內部的黨派斗爭和社會矛盾分析不足。美國學者李·湯普森注意到黨派之爭,他指出,諾斯克利夫反對自由黨政府在戰爭期間固守自由主義信條,與保守黨的支持密切相關,聯合報業批評政府的戰時政策很大程度上是政黨政治的體現,也有學者仍堅持戰時聯合報業干擾了政府決策機制的說法。
我國學界的相關研究主要集中于諾斯克利夫的辦報思想及對新聞傳播學的貢獻。本文聚焦聯合報業在一戰中對新聞審查的抵制,探討媒體在戰時的新聞報道和輿論導向對局勢的影響。
一、戰時新聞管制與聯合報業對英軍敗績的報道
1914年8月8日,在對德宣戰3天后,英國議會很快通過《王國防衛法》(Defence of the Realm Act, 1914),明確規定“任何人不得在英國軍隊或民眾當中通過口頭或書面方式傳播易于引起恐慌和不安的消息。”政府隨即頒布一系列相關禁令,并設立新聞局(Press Bureau)與軍方共同負責出版審查。11月27日,英國議會又通過了更全面的《王國團結法》(Defence of The Realm Consolidation),再次強調阻止敵人獲得有關英國戰事的信息,“阻止虛假的、容易引起對王國政府惡感的”新聞見報,禁止“有礙英軍勝利,或是損害英國與盟國關系的報告流傳”。這部法律還賦予軍方在前線的執法權:軍方人員違反這些法律規定,由軍事法庭審判。“對于觸犯法律的非軍事人員,可以組織臨時法庭進行審判和懲罰,他在哪里犯法就在哪里組織法庭審判。懲罰的上限是六個月監禁,可以附帶做苦役,也可以不附帶,或者是罰款100英鎊,也可兩者并行。”依據這兩部法規,報紙有關戰事的稿件首先交軍方審閱,在確定沒有泄密嫌疑后,蓋戳發到新聞局,新聞局再次審讀。新聞局經常向報紙發布指令,以一些報刊文章為例,解釋什么樣的文字違反禁令,以期大家共同遵守戰時出版紀律。送審稿件如果沒有問題,審查人員簽名后返給報社,再由報社編輯進行審查。審查報社與記者之間的往來電文也是新聞局最重要的工作。實行戰時新聞管制得到軍方支持,陸軍大臣基欽納勛爵推薦弗雷德里克·史密斯(F. E. Smith)出任新聞局局長,英軍參戰初期即得到命令,嚴格禁止記者進入前線采訪。
戰爭初期,報界很難及時得到準確的戰爭信息。聯合報業的記者想利用往日與一些將領的良好關系獲準進入戰地,也遭到拒絕。開戰之初就奔赴法國進行戰地采訪的《每日鏡報》記者漢密爾頓·費弗(Hamilton Fyfe),在給諾斯克利夫的信中抱怨:“事情很難做……我想更靠近前線一些,但在司令部,我們事實上形同囚犯,除非我們離開,并保證不再回來,他們才會‘釋放我們。”一些記者違反軍事禁令偷偷到前線采訪,《每日郵報》記者巴塞爾·克拉克(Basil Clark)因此被遣送回國。
記者們將新聞局戲稱為“噤聲局”(Suppress Bureau)。諾斯克利夫對限制記者采訪戰事非常不滿,他認為過度封鎖消息讓民眾難以獲知戰爭真相,也不利于備戰與動員工作。1914年8月26日的《每日郵報》刊文呼吁政府“要有將真相告知英國人民的巨大勇氣”。第二天《每日郵報》再度發聲:“各家報紙都不希望刊發不利于軍隊,妨害國家利益的任何消息,我們承認謹慎的審查必不可少,但英國謹慎過頭了。”諾斯克利夫鼓勵旗下記者想方設法接近前線,通過采訪法國和比利時軍民的方式,獲取戰場真實動態。他命令心灰意冷,打算離開巴黎的記者們堅守崗位。諾斯克利夫還將體育編輯派往前線附近,讓他們騎馬接近英法騎兵部隊,將了解到前線戰況快速送往后方電報局傳回報社。通過各種渠道,報社很快掌握了英法軍隊連連失利,德軍逼近巴黎的實際戰況,而此時官員和軍方仍在宣傳“圣誕節前結束戰爭”。諾斯克利夫意識到官方言論完全是不切實際的空想,必須將戰爭的殘酷和戰局的危機告知公眾,讓公眾為一場長期和全面的戰爭做好準備。在新聞局局長史密斯的暗中支持下,《泰晤士報》記者阿瑟·莫爾(Arthur Moore)撰寫的德軍快速推進和英法聯軍敗退的報道不僅獲準發表,史密斯還寫下一段表示贊同的按語。
8月30日《泰晤士報》發文,首次報道協約國西線戰局不利:“在上周日早晨之后,德軍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前推進……德國人出乎所有人的戰前預測,不給撤退中的我軍以喘息之機。德國人迅速追擊、毫不松懈,飛機、齊柏林飛艇、摩托化部隊,如同一支支射出的利箭……我軍損失很大,我看到多支被打散的小股部隊……北面的德國指揮官揮軍前進,好像他們有著足夠的給養。”9月1日,《每日郵報》將新聞局長史密斯的按語公開發表:“英國應該馬上認識到,它必須派出援軍,不止一次地派出援軍。難道要讓一支筋疲力盡的軍隊承擔一切,而國內的青年人卻悠閑地玩著板球和高爾夫么?我們需要更多的人,現在就要!”
聯合報業揭露前線真實情況讓軍政部門措手不及,民眾對政府和軍方的懷疑和指責之聲四起,政府十分被動。首相阿斯奎斯在議會演講中公開指責《泰晤士報》“不負責任”。海軍大臣丘吉爾在給諾斯克利夫的信中說:“我想你應該能意識到《泰晤士報》周日刊發的那篇文章具有多么大的破壞性。新聞局犯了顯而易見的錯誤,但你也不能安然地躲在背后看笑話。以前從未有哪個戰地記者寫過這種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文章。由于《泰晤士報》的聲望,這篇文章會成為一些國家對付我們的武器。”由于按語被公開發表,新聞局長史密斯上任僅一個月就被迫辭職。為此,史密斯大罵諾斯克利夫是“一條骯臟的狗”。從職業操守上說,《每日郵報》未經本人允許就將按語公開見報極為不當,但這件事也說明英國自由主義傳統深厚,即使負責新聞審查的官員,也有人贊同“將真相告訴人民”。
為了進一步了解前線的真實情況,緩和與軍方的關系,諾斯克利夫于1914年10月親赴比利時前線。他親眼見到德軍炮擊城鎮后留下的斷壁殘垣和大批背井離鄉的戰爭難民,對手下人說:“我們真應該將這成千上萬的難民送到倫敦去,英國人根本不知道即將發生什么,這些人可以告訴他們。”在前線訪問期間,他免費向軍隊發放了1萬份《每日郵報》特別版,還拜見了法軍和比利時軍隊的幾位前線指揮官,力圖與他們建立良好關系,拓寬聯合報業的戰地消息來源。他認為,必須讓民眾意識到這場戰爭的漫長、艱苦和殘酷,才能真正讓民眾在心理上進入戰爭狀態,從而真正實現國家的戰爭動員。對英國軍隊防范和限制新聞記者的做法,諾斯克利夫仍直言不諱地進行批評。他在給英國遠征軍司令官亨利·威爾遜的信中說,出版審查制度所起的不良作用,讓戰時新聞管制嚴重背離了防止泄密的初衷:“當下的審查并不能起到防止消息泄露給敵人的作用,它的基本目標是讓公眾處于一種盲目樂觀之中,事實上是在暗示人們,不需要更多的人報名參軍了。”
諾斯克利夫向軍隊示好的姿態并未獲得軍政部門的諒解,在第一次對前線的訪問中,英軍司令沒有與他進行私人談話,基欽納和丘吉爾下令陸海軍各部門進一步加強了對聯合報業的防范。一些政界人士對諾斯克利夫的前線之旅冷嘲熱諷,指責這位報業老板有政治野心。自由黨議員詹姆斯·霍格(James Hogge)說:“現在有這樣一則流言,某位有著一定知名度并掌控著《泰晤士報》的紳士視察了前線陣地,這是一項經常保留給議會反對黨影子內閣的大臣們和成員們的特權,我不知道他去那里干什么——除非是確保自己的報紙能在前線分發出去……”。1914年11月,法國陸軍賦予《每日郵報》記者到法軍陣地進行采訪的權利,而英國軍方仍舊拒絕,這讓聯合報業與英國軍方的關系日益惡化,諾斯克利夫決定對一些頑固的英國軍方人士進行輿論反擊。
聯合報業首先將矛頭指向海軍大臣丘吉爾。1914年10月初,比利時重要的港口城市安特衛普被德軍攻陷,比利時軍隊在撤退中傷亡慘重。《每日郵報》立即抓住此事向海軍部和海軍大臣丘吉爾發難,認為皇家海軍未能及時提供火力掩護是導致這一悲慘結果的重要原因。10月14日,《每日郵報》發表題為“安特衛普事件:誰該為此負責”的文章:“事實上,導致這一后果的關鍵是,皇家海軍的表現拖累并遲滯了比利時軍隊為了等待這支艦隊已經延遲的撤退行動。我們有理由擔心英國方面所遭受的損失比海軍大臣準備承認的要嚴重,我們認為,我國人民有權利獲得一份全面而準確的傷亡人員名單……難道不是溫斯頓·丘吉爾先生主導了這次糟糕的遠征嗎?……我們建議丘吉爾先生的同僚們應明確告訴這位海軍大臣:你不要再指揮或策劃任何陸海軍行動了。”
1915年4月,丘吉爾又組織了以英國和英聯邦軍隊為主力的協約國聯軍,在土耳其的加里波利實施登陸戰,試圖打通海峽,攻占伊斯坦布爾。聯軍的攻勢受到土耳其軍隊的頑強阻擊,戰役僵持了8個月之久,最終以協約國失敗告終,英法聯軍傷亡嚴重,被迫撤離加里波利半島。諾斯克利夫就此指責丘吉爾“毫無責任感地炫耀權力,偏愛沒有全局觀念的神秘知識,蠱惑那些不愿意承擔責任的國家領導人……”《每日郵報》和《泰晤士報》不斷發文抨擊丘吉爾剛愎自用,缺乏軍事才能,丘吉爾在重重壓力之下被迫辭去海軍大臣一職,這是丘吉爾政治生涯中最嚴重的挫折之一。
聯合報業除了直接評論戰事,還用迂回手段繞過出版審查,表達自己的觀點。戰爭發生的第一年,關于這場戰爭持續的時間,政府一直說短期就會結束,因此,主管審查的官員不準許相反言論見報,理由是影響民眾士氣、動搖戰爭決心。1914年12月4日,《每日郵報》轉載美國《星期六晚間郵報》記者埃爾文·科布(Irvin Cobb)對陸軍大臣基欽納勛爵的專訪,基欽納說,戰爭“不會短于三年,只有當德國被徹底擊敗,在陸地上和海上都被擊敗的時候,才能說協約國確實取得了勝利。對于我們來說,大概至少需要三年時間才能完成這一目標。”顯然,他與政府宣傳的“圣誕節前結束戰爭”,口徑不一、出入很大。這讓不少人開始質疑政府的信用和軍隊的能力。《每日郵報》利用轉載外國媒體的方式躲過審查,新聞局沒有追究,但首相阿斯奎斯對這篇文章相當不滿,大法官斯坦利·巴克馬斯特(Staley Buckmaster)更是怒不可遏,他敦促政府對聯合報業采取“強硬措施”。這一提議因財政大臣勞合·喬治的反對并未執行,這件事拉近了勞合·喬治與諾斯克利夫的政治距離。
一戰初期,諾斯克利夫領導下的聯合報業對英國戰時出版審查制度的挑戰具有雙重因素。從表面看,雙方矛盾焦點在于出版審查制度嚴重阻礙了戰地采訪和信息傳播,從而妨礙了報業的商業利益;在深層次上,政府一方是以“國家安全優先”試圖掌控輿論,聯合報業一方堅持“將真相告訴人民”的新聞觀,二者都是為爭取戰爭勝利,但是效果相反:戰時新聞管制限制戰事報道和評論空間并不利于扭轉戰場頹勢;聯合報業努力將戰場真相公之于眾,質疑軍政部門舉措失當,既保持了新聞媒體的獨立性,又促使政府盡快糾錯,實際更有利于戰場取勝。
二、報道“炮彈危機”與挑戰陸軍大臣
聯合報業在一戰中的輿論導向并非完全出于商業利益的考慮,在很大程度上也體現了諾斯克利夫的政治思想和新聞理念。諾斯克利夫將自己視為大英帝國的捍衛者、英國民眾的代言人。他的這種自信無可厚非,“民眾代言人”的理念讓聯合報業非常注重獨立性,避免屈從于官方意志,但是,戰爭讓這種辦報思想面臨考驗。戰爭期間,依據《王國防衛法》和《王國團結法》制定的出版審查制度,抨擊軍方指揮失當、政府政策失誤很可能導致嚴重的法律與政治后果。聯合報業在獲取政府或軍方試圖掩蓋的事實后,不僅公開報道,而且不惜與軍方和政府直接對抗。1915年,聯合報業就“炮彈危機”對陸軍大臣基欽納的批評就充分表現了這種獨立而強硬的姿態。
諾斯克利夫原本非常敬仰這位名將,甚至將他看作勝利的象征。1898年基欽納率軍在非洲擊敗馬赫迪起義軍,占領了喀土穆,《每日郵報》積極宣揚基欽納的“豐功偉績”,稱頌他是“蘇丹機器”(The Sudan Machine),表揚他治軍嚴明、行動果敢。一戰爆發之初,聯合報業積極支持基欽納出任陸軍大臣。1914年8月6日的《每日郵報》,以醒目大標題報道基欽納出任陸軍統帥,稱“基欽納勛爵擔負起這一時代賦予的重任是時勢造英雄,他在過去所取得的勝利和輝煌我們都看在眼里。”但是基欽納并未投桃報李,報界揭露他在布爾戰爭期間設立集中營一事,讓他耿耿于懷,因此他極力反對部下接近新聞記者,借口是防止泄露軍事行動。基欽納敵視記者的態度讓首任新聞局長史密斯都感覺過分,他在私下感嘆:“將軍沒有意識到,他是在為一個民主國家做事。”陸軍實施出版審查的重要工具是控制靠近法國前線地區的電報站,沒有審查人員的批準,新聞記者無法用前線電報站向國內發回報道。為了傳回真實的戰場信息,很多時候《泰晤士報》和《每日郵報》的記者只能騎馬到非軍事管制的法國后方的電報站,將稿件發回國內。在陸軍部的嚴格限制下,英國記者從英軍前線獲得戰地信息,比從法、比軍隊方面獲得信息還要困難,這讓諾斯克利夫及其手下心生不滿。“炮彈危機”使聯合報業與陸軍部的矛盾趨向尖銳。
進入1915年,西線形成以塹壕戰為主的對峙局面。能夠摧毀敵方堡壘,大規模轟擊敵方陣地的高爆炮彈,此時發揮了重要作用。德、法軍隊都裝備了大量高爆炮彈,但英國前線部隊和后方庫存都很少。基欽納根據多年的殖民戰爭經驗,向前線部隊配備的炮彈主要是適合對付步兵集團沖鋒的霰彈,高爆炮彈準備不足,這就極大地制約了英軍的戰斗力。1915年3月10日到13日,英軍在法國北部向德軍發動進攻,無功而返,傷亡1.3萬人。遠征軍司令約翰·弗倫奇(John French)對基欽納戰略思想和軍備舉措非常不滿,他在給政府的報告中強調,缺乏高爆炮彈是導致進攻失敗的重要原因,陸軍大臣的理念是不對的。但是首相阿斯奎斯采取息事寧人的態度,他命令基欽納本人對此事進行調查。在聽取基欽納的匯報后,4月20日阿斯奎斯在講話中表示,前線缺乏高爆炮彈是“毫無依據的”傳言。失望的前線司令官決定借助輿論改變這一狀況。5月,弗倫奇私下里將前線缺乏高爆炮彈的詳細信息透露給《泰晤士報》著名戰地記者查爾斯·雷平頓(Charles Repington),使聯合報業掌握了前線缺少高爆炮彈的真憑實據。諾斯克利夫倍感憤怒,他認為,基欽納的固執和保守造成英軍不應有的巨大傷亡,而他的侄子盧克(Luke Harmsworth)恰好也在此前陣亡,這很可能增加了他對基欽納的惡感。
1915年5月14日,《泰晤士報》發表了雷平頓的署名文章《急需炮彈:英軍進攻受阻,供給不足是原因》,質疑政府在軍需供應上失誤,不點名地指責主要依靠步兵的戰略思想。文章提出:“我們的戰地記者說,缺乏高爆炮彈是阻礙我軍在上周六獲勝的致命傷,我們需要更多的炮彈,更多的重型榴彈炮,更多的人……這是一場炮兵的戰爭,這場戰爭的勝負將會越來越取決于軍火供應。有人告訴我們,德軍的步兵組織不如英軍,但他們的炮兵非常優秀而且供給充足。如果我們能在這方面趕上我們的敵人,我們就能獲勝。我國政府在充分調動國家資源上嚴重失職,他們必須承擔起這一重大責任。”三天后,《泰晤士報》再度以“急需炮彈”為題發文,敦促政府加強高爆炮彈的供應:“我們要再度重復上周五登載的我報戰地記者報道中的信息,這一信息引起了廣泛注意,在各家報紙中本報第一個讓我們這個民族正視軍火缺乏問題。”為了給讀者更直觀的印象,《泰晤士報》還介紹了法國加強軍火生產的種種措施,反襯英國經濟動員不足:“法國人有著變通的天賦,他們看到不動員工業資源,而動員更多的人力,沒有意義。他們的反應比我國政府要快……超過服役年齡的男子,以及那些因戰爭而失去工作的人,都被政府組織起來進入炮彈工廠工作。”
《每日郵報》對政府的抨擊更為激烈,矛頭直指基欽納。5月21日,《每日郵報》以“炮彈丑聞,基欽納勛爵的戰略失誤”為題發文,揭露基欽納忽視軍火供應,建議基欽納下臺:“大量事實表明,基欽納勛爵的記憶還停留在布爾戰爭,固執地相信霰彈,盡管我們在法國的將士們一再急切地向他懇求,但現在他仍未意識到當前的戰爭需要的是高爆炮彈。……基欽納勛爵要逃避責任是不可能的,他應該為前方的失敗負主要責任。一個公開的秘密是,早在戰爭之初,有人就建議他增加我軍給養,但他一直對這一要求加以抵制。……陸軍大臣應該選擇一位適應局勢的新人。”在此后的十天時間里,《每日郵報》幾乎每天都發文抨擊基欽納,敦促政府換人。聯合報業使“炮彈危機”成為一個公共輿論事件,一時間英國各家報紙紛紛登載關于“炮彈危機”和工業動員的文章,5月21日的《每日郵報》因抨擊基欽納發行了50萬份。
聯合報業向基欽納發難承受了巨大的政治風險,因為基欽納在殖民戰爭中屢立戰功,在英國士兵和民眾中威望極高。戰爭爆發后發行的海報《基欽納勛爵需要你》,在征兵宣傳中最受歡迎,“每個看板、大部分的窗戶上、公交車上、電車上和廂式貨車上都能看到征兵海報。納爾遜雕像下巨大的圓柱已經蓋滿了海報,這些海報的數量和種類讓人嘆為觀止。我們到處都能看見基欽納勛爵堅定地用巨大的手指向前方,說‘我需要你的海報。”這種宣傳強化了民眾對基欽納的個人崇拜。而不到一年時間,《每日郵報》《泰晤士報》就轉變立場,借“炮彈危機”抨擊基欽納,這使很多人懷疑聯合報業的操守和道德水準,有些報紙則抓住民眾心理質疑《每日郵報》。《每日快報》稱《每日郵報》對基欽納采取“一種最邪惡、最瘋狂和最丑陋的攻擊”。《晨郵報》稱:“諾斯克利夫勛爵是一個生意人……但他應該遠離公共事務,將自己嚴格控制在擅長的商業領域,他卻不明白這一點。”一些基欽納的支持者購買了大量5月21日出版的《每日郵報》,在倫敦證券交易所門前焚燒,以表達對聯合報業的抗議和對基欽納的支持。
聯合報業轉身向基欽納發難使首相倍感憤怒。阿斯奎斯與身邊人說,諾斯克利夫實際上是向政府挑釁。他在給國王的信中說,自己準備“以堅決的姿態和前所未有的嚴厲措施,壓制挑釁性的報紙”。首相夫人當著保守黨黨首博納·勞的面痛罵諾斯克利夫:“我忍不住對博納·勞說,《泰晤士報》主編就是個毫無忠誠之心的禽獸,發表那些東西讓聲望良好的《泰晤士報》墮落到了非常低劣的水平,已經跟一便士的小報沒什么差別了”。
盡管聯合報業受到首相的指責,遭到眾多媒體的攻擊和民族主義者的抗議,但大部分保守黨議員站在聯合報業一邊。前線司令弗倫奇為解決“炮彈危機”,特派兩名軍官到議會報告實情。勞合·喬治等一些自由黨議員對基欽納的保守和專斷頗為不滿。隨著“炮彈危機”的曝光,政府對軍工生產和軍火運輸進行了全面調查,結果印證了聯合報業的指控符合事實。考慮到基欽納在軍隊和民眾中的感召力,政府沒有解除他陸軍大臣的頭銜,而是削弱了他的權力,讓他負責征兵和新兵培訓工作,將指揮戰爭的權力交給英國遠征軍司令弗倫奇和黑格等前線軍官。此外,政府還成立了由勞合·喬治負責的軍需部(Ministry of Munition),將管理軍需生產的權力從陸軍部中分離出來。勞合·喬治的管理才能在軍需部得到充分發揮,他與掌握鐵路運輸并擁有大量冶金工人的英國各家鐵路公司進行合作,在很大程度上解決了軍火生產和運輸問題。
勞合·喬治是自由黨人,但卻沒有囿于自由主義意識形態,他敦促議會通過《戰時軍火生產法案》(Munition of War Act, 1915),規定軍火生產行業工人的工資、工時和工作條件,并規定工人不經雇主同意離開這種“被控制的企業”將被處以罰金。這一法案實際上剝奪了工人的罷工權利,但保證了戰時軍火生產。經勞合·喬治的整頓,英國軍火工業的產量與生產效率大幅提升,1915年5月,英國每月炮彈產量為7萬枚,到1916年7月,月產量上升到100萬枚;機槍年產量從1915年的6千挺,到1918的 8萬挺。經過改革,英國軍火工業基本滿足了前線需求,結束了缺乏高爆炮彈對陸軍戰斗力的制約。勞合·喬治在“炮彈危機”中的表現,受到諾斯克利夫和博納·勞等保守黨領導人的欣賞和肯定。
“炮彈危機”不僅削弱了基欽納的聲譽、地位和權力,還引發了政府更迭。在保守黨和社會輿論的壓力下,阿斯奎斯被迫妥協,對政府進行改組,將博納·勞和阿瑟·貝爾福等保守黨政治家引入政府擔任要職,從而在英國歷史上第一次組建了兩黨聯合政府。聯合報業的戰事新聞進一步提高了自身的公信力和影響力。
通過獨立媒體對政府進行監督,避免政府的專斷與弊政,是英國自由主義傳統的重要特征和表現。聯合報業對“炮彈危機”的爆料,對基欽納及其阿斯奎斯政府的批評,最終引發了陸軍部的改革和政府的改組,充分展現了媒體對權力的監督作用。這也說明,一戰中盡管政府權力有所擴張,但英國政治權力的制衡機制和社會的自由主義傳統并未發生根本性的改變。
三、聯合報業與阿斯奎斯政府倒臺
大戰爆發后,阿斯奎斯政府一直拒絕實行義務兵役制和社會總動員。戰爭進行了一年多,英國國內仍然是“一切如常”(Business as usual)的和平景象,諾斯克利夫對此十分不滿,他說:“我看到那些優秀子弟行進在通往前線的道路上,他們非常疲倦,但卻保持熱忱,眼神清澈……我一想到他們中的很多人將會因為我們這里的人玩忽職守而白白流血,我感到非常痛苦。”諾斯克利夫認為,阿斯奎斯政府沒有實行全社會戰爭動員,是英軍戰事接連失敗的重要原因。因此,聯合報業在抨擊陸軍部軍需供應不力的同時,也不斷敦促政府采取義務兵役制,保證前線部隊的兵員補充。
阿斯奎斯為什么不愿實行義務兵役制呢?因為很多自由黨人認為,義務兵役制是普魯士軍國主義的產物,與英國人“生而自由”的觀念格格不入。就此觀點,《每日郵報》以荷蘭為例進行批駁:“荷蘭是一個滿是軍人的國家,但它卻不是軍國主義國家。一個荷蘭人穿上軍裝后絲毫不減公民本色。挎上武裝帶并不會讓他變成一只軍國主義的禽獸,他的性格、習慣和獨立性,完好如初。”《每日郵報》還引用負責募兵工作人士的話,說明志愿兵制度的無效和義務兵役制的必要性。“諾曼上尉是一位陸軍部負責募兵工作的軍官,他說現在這個國家的每一個人都贊成實行義務兵役制。華威勛爵希望陸軍部能與他們坦誠地談一次,看看通過募兵制能不能招夠所需兵員,如果不能通過自愿方式招到所需人數,他們就送一份陳述書到陸軍部,敦促他們采用義務兵役制。”“作為真正從事募兵工作的人,他(德比勛爵)告訴基欽納,所有那些努力做募兵工作的人,以前都以為報名參軍的人會向潮水般涌來,但現實卻是應者寥寥無幾,景象慘淡。他說,如果能夠將人民動員起來積極應征的話,就不需要實行義務兵役制。這聽起來有些矛盾,但他堅信這就是事實。”
諾斯克利夫認為,英國社會之所以有不少人反對義務兵役制,很大程度上是政府造成的;政府利用出版審查制度粉飾太平,沒有讓公眾了解到戰爭的殘酷和“全民皆兵”的重要性。他說:“這個國家仍然沒有清醒地意識到這場戰爭是決定生死之戰,如果德國沒有被摧毀的話,英國一定會自取其辱。”傳統的志愿募兵制導致征兵不足,不但制約了英國遠征軍在戰場上的表現,還讓法國和美國等外國民眾質疑英國人在戰爭中的表現。當時法國民間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德國會戰斗到最后一個德國人,比利時人會戰斗到最后一個比利時人,英國人會戰斗到最后一個法國人。”諾斯克利夫借此警告英國政府,法國民眾的厭戰情緒有可能導致法國與德國單獨議和:“大部分法國人對德國人滯留在他們的國土上倍感厭倦,如果我們再在戰壕里耗上一個冬天,德國人可能會實現與法國單獨媾和的愿望。”
1916年1月,盡管面臨黨內分裂的壓力,首相阿斯奎斯仍向議會提交了兵役法草案,在軍方和聯合報業等媒體的不斷敦促下,議會在月底通過了《兵役法》(The Mili-tary Service Act, 1916)。規定18歲到41歲的未婚男子或無子女的喪偶男子有服兵役的義務,他們應立即加入軍隊,或到3月2日被認為自動參軍。這一法案在英國歷史上第一次確立了義務兵役制度,為英軍在一戰后期大量補充兵員提供了制度性保障。但諾斯克利夫仍不滿意,他認為,義務兵役制旨在動員所有健康的成年男子加入軍隊,將征兵對象局限于未婚男子將制造新的不平等和社會矛盾。半年后,索姆河戰役爆發,空前慘重的傷亡迫使議會修改《兵役法》,將義務服役范圍擴大到已婚男子。議會通過了《兵役法》,卻引發了自由黨的分裂,擴大了自由黨和工黨、愛爾蘭民族主義黨之間的矛盾。
阿斯奎斯政府對戰事反應遲鈍,受到聯合報業等媒體的撻伐。1915年5月,為了穩定政局、提高戰時工作效率,阿斯奎斯與保守黨領袖博納·勞達成協議,組成聯合內閣。為了照顧各方利益,內閣成員多達20余人,成員包括了自由黨、保守黨和工黨,自由黨閣員人數最多,而且控制了最重要的職位,保守黨領袖博納·勞被任命為殖民大臣,這讓很多保守黨人心生不滿,因此,聯合內閣一開始就矛盾重重。在1916年的日德蘭海戰和索姆河戰役中,英軍在占據優勢的情況下都未能取得戰役勝利,自身反而遭受了嚴重的損失。1916年11月,諾斯克利夫的另一個侄子維爾(Vere Harmsworth)在索姆河戰役中戰死,這讓他更懷疑阿斯奎斯的能力。
為了改變英國的困局,自由黨領袖勞合·喬治與保守黨領袖博納·勞、愛德華·卡森(Edward Carson)會晤。他們一致認為,必須立即建立一個精干而高效的戰時內閣,這是改變英國戰爭處境的必要條件。他們將會談結果告知諾斯克利夫,得到后者的完全贊同和支持。但是,三方對實現這一目標的途徑想法不同。諾斯克利夫急切盼望阿斯奎斯下臺,他和兩位保守黨領袖都希望由勞合·喬治取代阿斯奎斯出任首相,但勞合·喬治卻希望阿斯奎斯繼續留任,由他掌握自由黨和戰時內閣的實際權力,以避免自由黨分裂。實際上,勞合·喬治是以自由黨的利益為前提。聯合報業對內閣改組計劃的報道,將阿斯奎斯與勞合·喬治的矛盾公開化,這就讓自由黨的分裂和阿斯奎斯政府垮臺變得難以挽回。
1916年12月4日,《泰晤士報》發表了題為“重建”的文章,文章大力頌揚勞合·喬治,甚至吹捧他是英國的救星,特別強調勞合·喬治與阿斯奎斯之間的分歧:“勞合·喬治提出改革的要求將紛亂的事務理出了頭緒,毫無疑問,他將在今后起更大的作用,也許控制內閣進程……我們很快就會得知這場危機的真相,事實很簡單,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勞合·喬治先生對戰時內閣和戰爭委員會在指揮上的拖延和猶豫非常不滿。上周五他告訴首相,如果不能對內閣及戰爭指導委員會進行徹底改造,他將退出內閣。勞合·喬治在給首相的意見書中說,他建議新的戰爭委員會只有4名成員,委員會對戰爭具有絕對指揮權。這4名成員包括他自己和博納·勞、愛德華·卡森(Edward Carson)和一位工黨成員(或許是阿瑟·韓德遜)……周六首相通知勞合·喬治,他不能接受他提的建議。”《泰晤士報》的文章發表后,本來對留任首相頗為動心的阿斯奎斯深感屈辱,他對勞合·喬治說:“除非糾正將我視為尸位素餐、對戰爭漠不關心的旁觀者這一說法,否則我沒法兒繼續當首相。”12月5日晚間,阿斯奎斯宣布辭職,第二天,勞合·喬治宣誓就職,成為新的聯合內閣首相。
聯合報業以國家利益為重,不給阿斯奎斯留有余地,當然沒錯。然而,《每日郵報》對卸任的阿斯奎斯繼續窮追猛打,稱阿斯奎斯等前政府官員屬于“霍爾登匪幫”,建議英國人民“讓他們都滾蛋”,這顯得有些過分。 12月21日《每日郵報》再度就加里波利戰役的失敗抨擊已經下臺的阿斯奎斯政府,認為英法聯軍在達達尼爾海峽的失敗完全是由于英國政府管理混亂、效率低下:“我們對比利時的援助‘太遲了,我們對塞爾維亞的援助‘太遲了,我們派出我們的遠征軍前往達達尼爾海峽的時候‘太遲了”。
《每日郵報》尖刻的語言和偏激的情緒引起自由黨人的強烈反感,也違背了英國政黨政治彼此存有一定程度寬容和妥協的默契,聯合報業因此遭到眾多親自由黨和工黨報紙的攻訐。《每日紀事報》將《每日郵報》稱為“黃色報刊”:“盡管新政府已經組成,但必須像對待德國潛艇的威脅那樣對待來自報業的威脅,否則,新政府將臣服于它們借助愛國主義和人們渴望贏得戰爭的心理,通過整日的攻擊所造成的專制和殘暴力量之下。”
《每日郵報》不僅攻擊政府中的自由黨人,同時也指責負責外交工作的保守黨政治家阿瑟·貝爾福和羅伯特·塞西爾,這讓不少保守黨人對聯合報業十分反感。聯合報業指點江山、操縱政局的姿態得罪了自由黨人,也使博納·勞等保守黨政治家產生警覺。因此,盡管聯合報業積極支持勞合·喬治出任戰時首相,但勞合·喬治十分警惕和厭惡聯合報業控制政治的欲望。他在組閣初期,就遏制報業的輿論勢力在政治高層達成共識,盡管他將強化英國戰時宣傳力度作為新政府的重要戰略手段,但堅決不讓諾斯克利夫掌管英國宣傳工作,而是選擇了諾斯克利夫的競爭對手比弗布魯克勛爵執掌信息部,領導英國對外宣傳。勞合·喬治就此向保守黨領袖博納·勞和工黨領袖韓德遜做了保證。為了讓這位“報業大王”為英國戰時宣傳提供幫助而不是給政府制造麻煩,勞合·喬治先后任命諾斯克利夫為訪美代表團團長,和對德奧兩國宣傳工作的負責人,以減少他對國內政治的干預。大戰結束后,勞合·喬治堅決拒絕諾斯克利夫作為英國代表團成員出席巴黎和會的要求,并將其排擠出聯合政府,這體現了勞合·喬治對他的恐懼與不信任。
聯合報業推動實行義務兵役制,和在更迭政府中的作用,充分顯示了報刊輿論在英國政治生活的重要性。然而,諾斯克利夫及其報業深度介入黨派政治,也損害了自身的獨立性和公信力。
結 ? 論
諾斯克利夫對新聞媒體的使命有一精妙的論斷:“新聞就是一些人想極力掩蓋的一些事,舍此之外都是廣告。”深受自由主義觀念影響的英國人,將自由而獨立的報紙視為建設平等社會的工具和保障。通過報紙等新聞媒體,民眾可以獲知真相,表達自己的聲音,實現對政府的監督與批評。一戰中的聯合報業秉持“將真相告訴人民”的理念,抵制政府和軍方的戰時出版審查制度,對前線戰況不利、缺乏炮彈等真實情況的揭露,正是這種自由主義辦報理念的體現。盡管受到出版審查制度的限制,但是,聯合報業仍堅持了自由主義的新聞理念和媒體對公權力的監督職能。
但也必須看到,在第一次世界大戰這一特殊環境下,為了防止軍事泄密、保證國內的穩定與社會動員的有效性,建立出版審查制度是必要的,這也是當時各參戰國的普遍做法。盡管英國的出版審查制度限制縮小了新聞報道和輿論監督的空間,但與其他主要參戰國相比,英國社會仍保持著高度的自由和寬容。即便是負責出版審查的政府和軍方人士,也常常對自由主義新聞觀抱有同情心,因此,聯合報業對戰況的新聞報道常常會得到他們的默許和支持。
聯合報業對戰況的揭露和對政府的抨擊,實際上是西方民主社會糾錯機制的一種體現。對前線戰況不利的揭露刺激了英國政府加大征兵和動員工作的力度,而對“炮彈危機”的揭露也引起議會的關注,促使英國的軍需生產變得更為專業和高效,這對英國在屢戰不利的情況下渡過難關,最終取得戰爭勝利起到了重要作用。對比在言論控制上更為嚴厲的德國和俄國在一戰中的結局,可以看出,在戰爭的特殊情況下,政府和軍方不可避免地要實施一定程度的新聞與言論管制,即便如此,通過報紙及其他媒體保障民眾的知情權和監督權,進而保持糾錯機制的暢通無阻,對處理危機和維持社會正常運轉都有著重要意義。
值得注意的是,作為商業性的報業集團,聯合報業有自身的利益追求和親保守黨的政治取向,因此,一戰中《泰晤士報》和《每日郵報》不斷抨擊阿斯奎斯政府并最終促使其垮臺,這就不單純是媒體在行使監督權,也表現了政黨政治的因素。
本文作者劉英奇,天津師范大學歐洲文明研究院講師。天津 ?3003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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