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毓麟
百余年來,縱觀中國科技傳播和科普創作的歷史進程,我以為可以概括為以下幾個重要階段:科技傳播起步、向科學進軍、科學的春天、再度欣欣向榮、強國之策和雙翼齊飛。
今由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出版的《科學》雜志,已有108年的歷史。它是在1915年1月,由任鴻雋、楊杏佛、胡明復、趙元任等前輩學人在美國留學時,節省生活費集資創辦的。其發刊詞曰:“世界強國,其民權國力之發展,必與其學術思想之進步為平行線,而學術荒蕪之國無幸焉”。作為我國現代科學傳播與普及的先驅,《科學》創刊甚至比陳獨秀等創辦《新青年》呼喚德先生和賽先生還略早一些。同年10月25日,上述學人正式創建成立了中國科學社。

《科學》雜志是一份較高端的科普刊物,它“以傳播世界最新科學知識為幟志”。其百余年來的功績,我以為可以用兩句話來概括:
昔為喚起國人科學意識篳路藍縷,今為提高公眾科學素養一往無前。
中國科學社業績豐實,其于1933年創辦的《科學畫報》以圖文并茂為人喜見,而今也已經90高齡了。
那時候,在圖書方面,以商務印書館為代表,引進了眾多世界科學名著,也出版了不少原創科普讀物,其《萬有文庫》給人印象尤為深刻。
為一睹前輩學長的風采,這里試舉竺可楨先生1932年的科普名篇《說云》為例。此文談及云的組成和成因、云的類別、云與雨的關系,最后以“云之美”結尾,曰:
且云霞之美,無論貧富智愚賢不肖,均可賞覽,地無分南北,時無論冬夏,舉目四望,常可見似曾相識之白云,冉冉而來,其形其色,豈特早暮不同,抑且頃刻千變,其來也不需一文之值,其去也雖萬金之巨,帝旨之嚴,莫能稍留……則云又豈特美麗而已。
如此文理融通之佳作,如今不是仍然富有啟迪意義嗎?
全面抗戰時期,1940年2月5日,延安成立了陜甘寧邊區自然科學研究會。成立大會上,毛澤東等領導同志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研究會明確,把“開展自然科學大眾化運動……使自然科學能夠廣泛地深入群眾”“從自然科學方面推進中華民族新文化運動的工作”等作為自己的首要任務。
1 9 4 1年1 0月4日,延安《解放日報》正式創辦《科學園地》副刊,徐特立老人滿腔熱情地撰文祝賀:

科學園地!在文化落后的西北,而且當此世界大戰期間,你的誕生是很艱難的,而今,你竟然呱呱墜地了。無論將來成長的情形如何,只要能夠誕生,總算是破天荒的一次。
這些科學傳播與普及的種子,在艱難的環境中生根發芽,為日后開花結果打下了寶貴的基礎。
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我國的科普事業迎來了一個新時代。1950年8月,“中華全國科學技術普及協會”(簡稱“全國科普協會”)和“中華全國自然科學專門學會聯合會”(簡稱“全國科聯”)同時成立,分別負責普及與提高兩方面。全國科普協會主席是林學家梁希,副主席有竺可楨、茅以升等;全國科聯主席是地質學家李四光,副主席有侯德榜、吳有訓等。
1956年,國家制訂《1956—1967年科學技術發展遠景規劃綱要(草案)》,中華大地響徹“向科學進軍”的嘹亮號角。當年10月,“全國第一次職工科學技術普及工作積極分子大會”在京召開,毛澤東主席等領導人接見1000多名全體代表。李富春副總理在會上代表黨和政府講話,強調“還要提高工人的技術水平。普及科學技術知識的結果,要使大家的科學技術水平提高一步,同時又要使當前生產中的一些科學技術問題得到解決”。與此呼應,一批頗有影響的科普讀物陸續問世,趙學田教授的《機械工人速成看圖》《機械工人速成畫圖》(科學普及出版社)等,就是很有代表性的佳作。
這是新中國成立后的第一波科普高潮,結合當時的具體國情,進一步明確了“科學技術普及工作必須密切結合生產、結合實際和結合群眾的思想狀況進行,貫徹‘小型多樣、通俗易懂、生動活潑、吸引自愿的原則”,使科普工作又上一個新臺階。在此期間,周恩來總理親自為《知識就是力量》雜志題寫刊名,成了至今仍在傳頌的美談。

在那十來年間,科普創作雖時有起伏,但是佳作連綿。例如,《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等報刊上,傅連暲的《養生之道》、梁思成的《拙匠隨筆》、華羅庚的《大哉數學之為用》等都是名篇;竺可楨的《向沙漠進軍》、茅以升的《石拱橋》還長期在中學語文課本中使用。
同時,著名科學家親自撰寫的科普圖書也不乏其例。例如錢學森著《從飛機、導彈說到生產過程的自動化》(科學普及出版社)、楊鐘健著《生物演化的概念》(科學普及出版社)、談家楨著《談談摩爾根學派遺傳學說》(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華羅庚著《從孫子的“神奇妙算”談起》(人民教育出版社)等。北京人民出版社推出的《自然科學小叢書》,因品種多樣、題材豐富、可讀性強、價廉物美而特別受到讀者的青睞。影響了幾代人的《十萬個為什么》(少年兒童出版社)也是在1960年代初誕生的。
1978年3月18日至31日,中共中央在北京召開了全國科學大會,“科學的春天”來到了。大會動員全黨全軍全國各族人民和全體科技工作者,向科學技術現代化進軍。各種媒體對這次大會的宣傳報道聲勢浩大,一些著名作家刻畫科學家的報告文學給人的印象極為深刻,其中最為著稱者便是徐遲的《哥德巴赫猜想》。
會上,國家分管科技工作的方毅副總理就“大力做好科學普及工作”提出了一系列具體要求,如“要組織起群專結合的科學普及工作隊伍,發展科普傳播和科教電影事業,辦好科技館、博物館、展覽館、技術交流隊,以及各種科技俱樂部。報紙、廣播、電視要增加宣傳科學技術的內容。公共場所要逐步增加科學普及活動。在有條件的大中城市擴建或新建科技館、自然博物館”等。
乘著全國科學大會的東風,同年5月,中國科協在上海召開有300多名科普界人士參加的“全國科普創作座談會”,成立了中國科學技術普及創作協會籌委會。

1979年8月,中國科普創作協會(簡稱“中國科普作協”)第一次代表大會在京隆重召開。同月,《科普創作》(季刊)創刊。不久,中國科普創作研究所成立(后更名為“中國科普研究所”)。1990年6月,中國科普作協更名為“中國科普作家協會”,簡稱仍為“中國科普作協”。40余年來,中國科普作協和中國科普研究所在科普創作和人才培養兩方面均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其中由章道義等主編的《科普創作概論》(北京大學出版社)和《科普編輯概論》(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兩部理論性著作,影響甚為長久。
1980年代,我國科普圖書的出版空前繁榮,圖書品種多,出書速度快,重印次數也多,有的書印數甚至達數百萬冊,如葉永烈著《小靈通漫游未來》(少年兒童出版社)、劉后一著《算得快》(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等皆為典型。
與此同時,科普報刊、廣播影視也異軍突起,各省市涌現的科技報刊猶如雨后春筍,各種形式的科普創作可謂群芳爭艷。例如,1983年,《北京晚報》《新民晚報》《呼和浩特晚報》等13家單位聯合舉辦“全國晚報科學小品征文”,規定文章不得超過千字。結果來稿多達9000多篇,其中603篇正式見報,最后再從中選出近百篇結集成《科技夜話》一書。千字短文,講清科學道理,還要大家愛讀,很是不易。方毅為《科技夜話》題寫書名,時任北京師范大學校長、《科學發現縱橫談》一書作者王梓坤院士對這次征文給予高度評價,稱其為“無史則已,有史其誰”,其盛況至今依然值得回味。

當然,在社會變革的過程中也會出現一些新問題,諸如人心浮躁,求財心切,娛樂享受成為時尚等,影響了人們的價值取向,還有一些其他原因,使得科普書、報、刊跌入低谷,科普創作一時遭受冷遇。
1994年12月5日,中共中央和國務院發布了《關于加強科學技術普及工作的若干意見》。這是我國第一個公布于眾的指導科普工作的官方文件。
1996年2月,國家科委、中宣部和中國科協聯合隆重召開“全國科學技術普及工作會議”,黨和國家領導人接見與會全體代表。會議表彰了一批全國先進科普工作集體和全國先進科普工作者。我本人作為特邀代表參會,并作大會發言。
半年后,中宣部、國家科委和中國科協又發布《關于加強科普宣傳工作的通知》。中央和地方一系列強有力的舉措,使我國的科普宣傳和出版工作迅速從低谷走向復蘇、興旺,并持續多年。無論是引進的,還是原創的科普作品,都相當可觀、可喜。
例如,在引進國外優秀科普圖書方面,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的《第一推動叢書》、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的《科學大師佳作系列》、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的《哲人石叢書》、吉林人民出版社的《支點叢書》等,都是人們耳熟能詳的知名品牌,湖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一套《世界科普名著精選》也很受歡迎。

在原創科普讀物方面,有湖南教育出版社頗受稱道的《走向數學叢書》《科學家談物理》等叢書和一套《中國科普佳作精選》、清華大學出版社和暨南大學出版社合作出版多達上百個品種的《院士科普書系》;適合于初中、高小年齡段的,有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推出的《不知道的世界》系列、江蘇教育出版社推出的5輯50種《金蘋果文庫》等。
自不待言,此處所舉書例,勢必掛一漏萬;也許,這可視為具有象征意義的某種抽樣。
時間進入21世紀。2002年6月29日,《中華人民共和國科學技術普及法》(簡稱《科普法》)頒行,作為強國之策,科普之重要性以立法形式得到更充分的肯定和體現。
《科普法》中既明確了“科普”包含“科技知識、科學方法、科學思想和科學精神”四大要素,又特別提到了公眾的參與。無疑,社會公眾參與科普活動越積極,其科學文化素養就會越高。

適逢其時,2002年,由章道義主編、群策群力努力多年的兩大卷《中國科普名家名作》(山東教育出版社)終于問世,全書200余萬字,收入352位科普名家的生平事跡、代表作和作品要目,基本反映了20世紀,特別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科普界骨干隊伍的面貌、業績和關于科普創作的理念與見解,可謂史料價值與現實意義兼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