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潔星,侯瀾坤
北京林業大學
勞乃宣有關君主立憲思想的闡述主要體現在《共和正解》《續共和正解》以及《君主民主平議》中,作為一個醇儒和循吏,乃宣此人一生將忠君愛國貫徹得尤為徹底,受其生平事功和傳統儒學大一統思想的影響,自求學致仕到變法修律,再到民初的救亡圖存,勞乃宣始終堅持君主立憲,反對民主共和,用他的話來說是實行“周召共和”[1]。仔細研究勞氏對于君主立憲的見解與建構,不難看出其所擁護的君主立憲更多地對于清代皇室的死命效忠,到后期逐漸演變為力主復辟帝制,雖然根本立意是為國家富強謀求新出路,但更多的是在當時求變的大環境下,基于自身忠君選擇的一種比較中庸的政體變革。
1.“共和”與“民主”并不等同。勞氏認為雖然現如今大家大談特談民主共和,但真正地去深究“共和”本身的含義,并非如人云亦云所作“民主”之解,這里的“共和”與西周時期的出現的周公與召公共同執掌的共和無異,也正是如今的政體時局,恰是正解。“若時人之所謂共和,乃民主也,非共和也,共和之謬解也”。認為共和于我國自西周時期就一直踐行,并非源于西方的外來新事物,中國當下的政體恰恰是大家所擁護和提倡的共和,無須再去另尋他路以求民主共和。而且民主和共和本身二者之間本身就不是一個概念,共和的本義是君臣修睦,上下聯結,和而大同的一種國泰民安的理想狀態,即當年幼的君主不能夠很好且妥善處理國家政務時,做臣子的理應齊心協力從旁協助,彼此幫扶,共創盛世大同;因此勞乃宣認為“共和乃君主政體,非民主政體”。
2.民主不符合中國國情。勞乃宣認為西方國家的民主是在特定條件下成就的,對于中國來說沒有借鑒價值和意義。歐美各國經濟發展成熟,以工商立國,希臘、羅馬市府統治的政治模式也已經實行了很長一段時間,“民政久有基礎,其所由來者漸矣,非一朝一夕之故也”。歐美各國國民開化程度較高,法律知識得到廣泛的普及,國民教育以及政治環境為民眾參與國家政事提供了充分的基礎和條件。而中國國民程度嚴重不足,具民主之見解者少之又少,“讀書有學識之士及粗明常理之人居其少半,皆篤守舊道德舊禮教”,并不具備實現民主的自治能力和環境。并且西方國民迫切尋求民主是因為統治者的殘虐暴政,以至于需要推翻另治,而中國的君主統治并沒有達到暴虐的程度,“且就君主之成局改為立憲,不必別行建設,尤事半而功倍也”[2],只需要引導君主勤政愛民,開明專制就可以改變當下的動蕩時局,從這里的論證都可以看出勞氏刻在骨子里的忠君思想,對于君主始終保持著高度的自信和認可。
3.君主在則國家安。勞乃宣認為君主是維系國家統一和社會穩定的紐帶,是不可或缺的存在。民國初期推行三年的民主本質上無外乎是君主制的另一衍生,“大權集于一人,外雖有民主之名,而內實有君主之實”。并且民國初期軍閥割據,時局動蕩多有戰亂,民眾生活得不到保障,經濟也得不到有序穩定的發展,因此民主這條道路在中國行不通,故而勞乃宣認為“欲救此禍,非復帝制不可”,集權于君主一人,繼續沿襲“家天下”的治理模式,唯有這樣才可以能夠有效規避政治動蕩和戰亂割據,維持大一統的格局,“是以無古今中外,莫不以家天下為立國之常道”。
勞乃宣關于君主立憲政體的主張體現在中國化的內閣制君主立憲制的模式建構上,他主張借鑒英國的政體模式,成立內閣,以君主作為國家元首,總統負責統管國家事務,“以共和之解,實君主立憲之法”。
如前所述,乃宣所設想的是中國化的君主立憲,這里對于君主權力的構想與英國的君王虛權不同,勞乃宣的君主立憲實質是舊瓶裝新酒,君主作為實際統治者。他強調憲法的重要性,主張制定“中華國共和憲法”,并對具體條文進行羅列,其中對于國家名稱、紀年以及總統任期等都做了明確規定,包括等宣統皇帝成年之后就可以親政,將大總統封爵進祿,延續榮華,即“大清皇帝封項城為王爵,世襲罔替”[3]。其中關于還政于宣統皇帝的主張,帶有濃厚的忠君色彩,也是中國化遷移的具體體現,認為雖然目前各國的法律規章制度中關于這一點并未有所提及和體現,但是憲法的創設本來就是結合各國不同的國情從無到有的過程,故勞氏認為“上循國故,下順民情,自我作古,有何不可”[4]。
楊度關于的君主立憲的思想主張主要見于《金鐵主義說》和《君憲救國論》中,認為“非立憲不足以救國家,非君主不足以成立憲”。自幼年起師從王闿之學習帝王之學,胸懷治國理政遠大抱負,二度日本的留學經歷使楊度對于德、日的軍國主義很是推崇,認為立憲是救亡圖存的唯一途徑,唯有立憲,才能“由貧而富,由富而愈富,由弱而強,由強而愈強”。
1.民主共和不符合中國國情。楊度認為我國疆域遼闊,人口眾多,屬于多民族國家,而民主在多民族國家缺乏培植土壤,滿、蒙、回、藏各族的文化和國民教化不如漢族源遠流長,但是其地域面積和軍事實力又會遠遠勝于中原[5],且各族人民有其自身的文化信仰和堅守,在經濟、軍事、文化等方面也多有不同,對于民主共和的理解也會存在很大程度的主觀偏差;如果漢人為總統,則很容易出現“此外皆非彼之所知也”。
2.君主不必也不能廢。一則楊度認為民國多戰亂的原因是共和之禍,人民程度不足使得大家認為國家總統能者居之,因而混亂紛爭,戰亂頻仍[19],要想改變這一亂象,就只能把大總統的角色身份變更為君主,并保證這一身份的絕對地位,不可隨意變更則“繼位之君主,以無比較而免競爭”;二則不管是君主立憲還是民主共和,實際掌權機關都在國會,因此“欲多用其力以去君主,亦誠可不必”;三則君主的存在本身有利于國家穩定,君主政體下,民眾受“君君臣臣”的傳統禮教影響,士兵在君權的統治下被教育要為君王效力,也即“故民國之兵,求其不為內亂足矣”;綜上分析,想要保持國家領土的統一性,勢必要保證君主的集權和政治維系,在此基礎上只能選擇君主立憲“而不可言民主立憲”。
綜上,楊度認為政體變革勢不可擋,如果不抓住時機進行采取有效手段,則 “強國無望、富國無望、立憲無望”,最終只能走向滅亡。君主一旦被廢除,國家就會喪失中央集權的聯結紐帶,屆時國家各地將會戰亂割據,遍地散沙,即“蓋欲求富強,先求立憲,欲求立憲,先求君主故也”,因此要棄共和擇君主。
楊度對君主立憲建構分為兩條路徑:對內發展經濟,重點突出工商業實業以求民富,增加強國經濟資本的基礎上通過改革政黨來保障國民權利;對外加強軍事管理,通過軍事立國來鞏固國民權利,改造責任政府,開設國會。具體制度設計即制定憲法、建立責任內閣、召開國會。
1.制定憲法。楊度認為立憲應堅持以正當和誠實為前提,真正將憲法的作用和立憲工作落在實處,彰顯成效,以此來矯正遺留弊端,避免假立憲和形式主義,“寧可少予,不可欺民”。在具體制定上他主張借鑒日本、普魯士的程序制定憲法;在內容方面,主張保留君主的緊急命令權,非常財政處分權等實體權力。此外,對于國民權利,楊度認為應當在立憲中作為重點考量和設計。
2.建立責任內閣。楊度認為中國的政府并非人民普遍意志的集合,也不能 很好地反映人民意愿,切實保障人民權利,是“不負責任之政府也”。因此改革首要任務就是將不負責任的政府改造為負責任的政府,有效實施路徑就是建立責任內閣,使“君主無責任而政府有責任”。同時楊度強調國民權利不容忽視,有責任的政府應“對人民負不得不治之責任,負不得不保護之責任”。
3.召開國會。楊度認為開設國會是變不負責任的政府為負責任政府的有效武器和利器,國會的存立是提高國民開化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環,因此加快組織國會的成立,才能夠真正改變人民程度嚴重不足這一緊迫且勿爭的事實。
1.“中體西用”的“制度變革”。勞乃宣與楊度的君主立憲思想歸根究底其實都是洋務運動時期“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在思想領域層面的變革體現,不同于當時其他官僚的固步自封和盲目大國自信,勞乃宣和楊度都選擇在一定程度上“開眼看世界”,二者對西方國家的政體以及國情發展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并且在吸收借鑒歐美各國歷史經驗和國情現狀的基礎上選擇性進行本土遷移。
2.對國情分析認識到位。勞乃宣和楊度雖然分屬于不同派別,但是二者都深刻認識到變革的必要性和緊迫性,對于中國的國情現狀認識也比較中肯,中國國民開化程度低下,法律意識淡薄,人民程度嚴重不足使得真正的民主落實困難。并且堅持“政體可變國體不可變”,認為國家大一統的局面不應被打破,作為維護國家統一,凝聚人心的君主不可或缺,唯有君主作為維系核心集權于一人,才能夠實現國家的長治久安。
3.重視國民權利。雖然勞乃宣和楊度對于君主立憲制度的構建模式以及切入角度不盡相同,但二者都重視國民權利,國家富強和人民富足是共同的目標,受到孟德斯鳩社會契約論的影響,提倡平等自由,強調國民的作用和重要性,主張要注重提升國民的整體性社會地位和權利。
4.憲法工具主義明顯[6]。勞乃宣和楊度在君主立憲思想中都強調了憲法的地位,十分重視憲法的制定,認為有序嚴明的規章制度是固國之本,但是二人都過分夸大了憲法的作用,對憲法本身工具性價值判斷錯誤,在立憲過程中過于理想主義,忽略了立憲條件以及落實和推行的難度。
1.“君主”定義存在出入。不同于勞乃宣“君主掌握國家實權”一以貫之的主張,楊度對于“君主”的界定隨著思想的深入和階段出現了不同時期的思想差異,其早期的君主立憲思想推崇英國,主張“虛君共和”,認為君權虛設;而后期則高度贊揚德、日的軍國主義,將君主定義為具有行政實權的國家機關。
2.資本主義化程度不同。勞乃宣的君憲思想更多的是尋求君主立憲與傳統儒學的內在契合,保皇色彩傾向顯著;楊度的君憲思想西化程度更高,早期推崇英、美,后期贊賞德、日,極具資本主義特點。且楊度二次留學日本,對西方諸國的認識以及接觸較多,視角也比較多變;勞乃宣致仕基層數十載,后經引薦入幕進而參政,其對歐美各國的了解多為文史資料,缺乏實地考察,忠君保守色彩更甚。
3.人民程度與國會的關系認識不同。如前所述,二者均認識到人民程度不足這一國情,但在君主立憲制度的具體建構中關于國會的建立有不同的解讀。勞乃宣認為由于我國人民程度嚴重不足,因此應當先著手提升國民教育,普及法律知識和思想,引導民眾看世界,循序漸進積累到一定的基礎之后再去開設國會;楊度則認為國會的開設與否決定了國民程度的高低,二者之間互相作用互相影響不可分割,正是因為人民程度嚴重不足,反而更要抓緊開設國會,通過國會的教化和影響快速提升國民受教育水平和程度,因此開設國會迫在眉睫且重中之重。
一個人的思想與其生平事功息息相關,勞乃宣與楊度的君主立憲思想雖有差異,但其思想中都顯現出了“定于一”的傳統思想,雖然二者的思想及具體的法律主張并未在民國動蕩的格局下得以順利推行,受限于閉關鎖國的國家政策以及個人經歷,二者的思想中也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局限性和保守性,但其救亡圖存的迫切心理以及立足本土“變”與“不變”的遷移性見解也為當時國人開眼看世界提供了新的思路和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