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爾均
與孫維世、金山一席談
維世的父親孫炳文,曾是朱德同志的結拜兄弟。恩來伯伯在歐洲建黨初期,在德國同時發展他倆加入中國共產黨。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政變,曾任國民革命軍總政治部秘書長的孫炳文,被國民黨反動派用腰斬酷刑殺害。維世和哥哥孫泱在母親任銳撫養下長大,妹妹新世由姨父、姨母帶大。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后,維世找到武漢八路軍辦事處,七伯、七媽認她為養女,孫泱被朱德同志認為養子,一同帶到延安。
許多人以為恩來伯伯和穎超伯母有許多養子、養女,實際情況是,他倆確實關心、照顧了許多戰友和先烈的后代,但正式認為養女的,也就是維世大姐。
維世大姐長得清秀、美麗,為人直率開朗、熱情大方,在親切穩重中略顯清高。當時我們就聽說林彪在莫斯科時追求過維世,但她不屑一顧,斷然拒絕,說明她性格中高傲直率的一面。
維世十六歲那年到武漢八路軍辦事處,隨后去了延安。七伯、七媽對她關心愛護備至,要求也很嚴格。送去蘇聯學習的人里本來沒有她,還是伯伯墜馬骨折赴莫斯科治療時,她到機場送行,看到來了架大飛機還有空位,臨時要求七伯、七媽帶她一起走。七伯說,這事他可決定不了,得請示毛主席。她找了匹馬,一路跑回窯洞找毛主席求情,主席答應了,當場批了個條子:“同意孫維世同志出國”,接著他又自問自答:“出國做什么呢?”于是又添上兩個字:“學習”,成了“同意孫維世同志出國學習”。她騎馬趕回機場,飛機的發動機已經啟動了,差一點沒有走成,她是穿著草鞋跳上飛機的。她在蘇聯先上了莫斯科東方勞動者共產主義大學,后來又到莫斯科戲劇學院學習導演專業。
我和在軍讓金山談談他是怎樣把維世追到的。金山說,維世在導演話劇《保爾·柯察金》時,挑選他當男主角。這是新中國第一部規范地運用蘇聯藝術大師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體系編排的話劇。他起初認為,自己也算是聞名全國的大明星,擔任這個角色游刃有余,想不到維世導演處處求全責備,話又都說在點子上,他想到的還沒有說出來她就提到了,而且水平之高超乎他的想象。在排練過程中,雙方不但在藝術上取得默契,相互間也產生了感情。他覺得維世是他一生中遇到的最好的導演,維世認為他是她一生中遇到的最好的演員。結果,《保爾·柯察金》這部戲取得圓滿成功,同時也促成了他倆的戀愛和婚姻。
金山早在解放前就是聞名全國的“大明星”。小時候我看過他主演的電影《夜半歌聲》,戲中的宋丹萍傾倒無數觀眾,影片中的歌曲《夜半歌聲》《熱血》《黃河之戀》也“醉”倒許許多多人,連小小的我也能跟著大人哼唱。抗戰勝利后,由他導演、張瑞芳主演的影片《松花江上》,是一部揭露國民黨黑暗統治、推動進步思潮的佳作,獲得廣大觀眾好評。金山是1932年就加入中國共產黨的老革命,在解放戰爭關鍵時刻的國共談判中,他受黨的委托,應李宗仁邀請擔任國民黨代表團的“顧問”。他性格率直坦蕩,嬉笑怒罵,揮灑自如,天真得像個孩子。
維世姐聽我回憶在上海“周公館”初見七伯的經過后,深有感觸地說:“爸爸、媽媽對我們烈士子女和對自己的侄兒侄女,在感情的天平上是一樣的。但他們對烈士子女的照料,比對你們的照料更周到得多。在戰爭年代那樣危險的環境中,他們把能夠找到的烈士子女,大都送到延安或蘇聯學習,自己就是其中一個。有些烈士子女還是他們專門派人從敵占區找到的。他們對革命后代的愛,實在是一種光明磊落的愛。”維世和金山相愛甚深,在藝術事業上雙方都幾近巔峰、相得益彰,中間雖遇到一些變故,總算是歷盡劫波恩愛如故,是藝術界一對難得的佳偶。
正是由于七伯、七媽對維世的深愛,她遭到了“四人幫”的殘酷迫害。江青嫉恨維世,因為維世清楚她20世紀30年代的丑惡歷史,又曾在蘇聯為毛澤東擔任翻譯。葉群嫉恨維世,因為林彪曾苦苦追求維世,卻遭到拒絕。這些因素加在一起,使維世在“文革”中不可避免地陷入江青、葉群的魔掌。維世被非法逮捕關押后遭受了駭人聽聞的殘酷迫害。老藝術家、中國青年藝術劇院原院長吳雪哭著對我和在軍說:“孫維世挨打的樣子,現在還活生生地顯現在我眼前。那個時候人家打她,打得她在地上滾……(吳老院長哽咽落淚,說不下去。)當時我們都是受迫害的,但她挨的整更厲害,被往死里打。人家知道她跟周總理和鄧大姐的關系,他們恨總理!”
維世是我黨培養的第一位戲劇專家、新中國兒童戲劇的奠基人。她去世時才四十八歲,正是風華正茂、才華橫溢的黃金時期。在“四人幫”摧殘下,這顆在戲劇藝壇上冉冉升起、熠熠生輝的明星就此隕落,令人萬分痛惜!
金山同樣是一位才華橫溢的老藝術家,他專長于塑造具有鮮明個性特征的典型人物形象,身懷巨大的激情和強烈的感染力。尤為難得的是,他始終對人生對藝術有一顆赤子之心。“文化大革命”中,他同樣受到江青一伙令人發指的迫害,被關押批斗多年,直到釋放出獄才得知維世的死訊,他悲慟欲絕。盡管如此,他一片丹心未改,又全身心地投入剛剛復蘇的文藝事業,此后又與維世妹妹新世相濡以沫,結為伉儷。中央相關部門讓他牽頭組建中國電視藝術委員會,金山為此不止一次約在軍商談,希望同她一起做這件事。最后一次與在軍通電話時,還談了他的具體設想,約好在一兩天內見面詳談,十分熱心和迫切。不料就在通話后第二天晚間,他因腦出血緊急送醫院搶救,最終不治。這位為黨的文藝事業立下赫赫功勛的老同志,在即將再顯身手的前夕不幸故去,我和在軍深感哀痛和惋惜。
“茍利國家生死以”
1958年“大躍進”時,我在北京參加總后勤部黨委擴大會議期間,與到會同志一起,去天津參觀畝產“萬斤稻”的水稻田。親眼看到:七八歲的兒童能躺在密不透風的稻穗上,稻田周邊架上電線,用發電機照明,鼓風機吹風,因為稻子長得過密,不得不用人工光照和通風。這明明是異想天開,那時卻無人質疑。我也深信不疑。
在北京,我還參加了“土高爐”煉鋼。1958年全國鋼產量的指標定為1070萬噸,比前一年翻了一番。在全國煉鋼的大高潮中,《人民日報》每天頭版用特號紅色標題,標明前一天鋼鐵生產的進度。為了完成任務,接近年底的一兩個月,家家把鐵鍋、鐵勺都交出來,送進“土高爐”。1958年12月30日《人民日報》的頭版頭條,刊登了大字標題:全年鋼產量1108萬噸,超額完成任務!全國人民歡天喜地,心中懸著的一大塊石頭終于落了地。這種違背常識的行為,當時不僅很少有反對意見,而且一片贊嘆之聲。在人為的狂熱中,恩來伯伯始終保持著清醒的頭腦。他又是嚴格遵守黨的紀律的典范。這期間,在西花廳里偶爾聽到我們談論這方面的一些情況,七伯從來不插話、不表態。但我能夠感覺,這一陣子他的心情不好,少見笑容。
三年困難期間,恩來伯伯為維護國計民生盡心竭力、鞠躬盡瘁的情況,我是多年后從總理當時的經濟秘書顧明同志處,才得知一二。
1972年初,我奉命參加一個文件起草小組,與伯伯的原經濟秘書顧明相處了半個月。顧明是1932年參加革命的老同志,在伯伯身邊工作多年,時任國家計委常務副主任。他同我談起三年困難期間七伯的艱難遭遇。顧明說:
在1956年,研究當年經濟預算時,總理不同意追加20個億的基建預算,避免經濟過熱、物資緊張,被批為“反冒進”。當時,他說了一句分量很重的話:“我作為總理從良心上不能同意這個決定。”總理以對黨對人民高度負責的精神,履險負重,艱難前行,盡力減少“大躍進”造成的損失。
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總理深入農村和工廠親自進行調查。湖北提出,放開肚皮吃飯,鼓足干勁生產。武漢《長江日報》登照片,說畝產已達4萬斤。天津楊柳青大隊說畝產10萬斤。總理親自去看了,一句話都沒說,他無話可說。調查后發現,這是把60畝地的稻子鋪到一畝地上弄出的“高產衛星”。浮夸風加上自然災害,造成全國性的糧食緊張。在親自調查研究的基礎上,總理列舉實例,向毛主席、黨中央反映:社會普遍不贊成大辦公共食堂。終于得到中央批準,1961年夏收后解散了公共食堂,口糧分配到戶。
工業方面的情況同樣駭人。為了完成煉鋼指標,鞍鋼提倡“思想解放”,燒掉許多規章制度。河南為了煉鋼,把公雞幾乎殺光,用公雞毛做風箱。大批樹被砍掉,農村里連壽材都拿來煉鋼。
河南省委書記說,煉出了500萬噸鋼,總理派我去調查。我和冶金部長一道去看:根本不行,當地農民根本不懂。土法煉鋼,這是秦始皇時代的方法。回來匯報時,給總理帶回一塊根本無用的“海綿鐵”,總理將它擺在辦公桌上,一直到去世的時候還擺著。
對當時的浮夸風,你伯伯雖然不同意,但中央指示又得執行。所以他用自己的辦法進行補救,每周開一次鋼鐵生產情況匯報會,自己也參加煉鋼鐵,發現問題,及時糾正。還調了一萬多高中程度以上的學生包括大學生,到各地幫助分析鐵礦。四川有幾百萬農民上山搞土高爐,莊稼爛在地里沒人收割。總理下了決心:“馬上下山”。
吃飯問題是國計民生中頭等重要大事,“民以食為天”“手中有糧、心中不慌”。四川是農業大省,又是人口大省。幾千萬農民上山煉鋼,把成熟的莊稼爛地里,自身又要消耗大量糧食,在已經出現全國性糧荒的情況下,這種做法是多么荒唐。但是,在“全民煉鋼”的高潮中,一舉撤下煉鋼第一線的幾千萬人,這個逆潮流而動的重大舉措,對于已被扣上“右傾保守”帽子的伯伯而言,又需要多大的勇氣,要承擔何等的風險。恩來伯伯一心想的是以人民的利益為重,遑論其他!
當時七伯親自抓全國的糧食調配,一個一個地方地過問。國家糧食部記錄在案:從1960年6月到1962年9月,周總理找糧食部領導和有關部門談話、研究多達115次,其中1960年51次,幾乎每周一次。為確保全國各地的糧食供應,他親自擬訂了一個糧食調撥計劃表,在保存下來的這個報表中,伯伯親自修改的筆跡有994處,有用紅藍鉛筆標注的,有批注、修訂的,還有用算式一個一個小數點計算的。這是他為人民嘔心瀝血的歷史記錄。
七伯還自己下到礦井調查,在充分了解情況的基礎上召開煤炭工業會議,這個會連續開了兩天一夜,解決了許多實際問題。比如河北省的煤都用來煉鋼了,農村把桌椅板凳都燒掉,在七伯親自過問下及時得到糾正。
七伯在重新獲得經濟建設的發言權后,進一步糾正“大躍進”的失誤。1960年冬,黨中央適時提出了對國民經濟實行“調整、鞏固、充實、提高”的八字方針,具體實施后,從根本上扭轉了“大躍進”造成的浮夸風。我聽傳達說,為了克服困難,七伯和陳云同志還想了很多點子,比如撥兩萬噸橡膠制作鞋子,進口古巴糖制作高級糖果,進口伊拉克蜜棗敞開銷售,改善供應,充實國庫。從此,國民經濟的發展逐步走上正軌。
回憶三年困難時期的七伯,不禁使我想起林則徐寫下的感人詩句:“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自1958年中央南寧會議批了“反冒進”,特別是“大躍進”的浮夸風在全國興起之后,“實事求是”的話誰都不敢提了。七伯在這個時候,給晚輩上了一堂應該怎樣做人的政治課,道出了他在任何情況下堅守的原則底線。
七伯所言“凡事要實事求是!”短短一句話七個字,值得我們學習一輩子,堅持一輩子。
躬親研究
1960年3月,首都北京發生一起轟動全國的特大詐騙案,案犯偽造毛主席指示和周總理批示,從人民銀行總行騙取了20萬元巨款。幸運的是,此案立案后第十天即告破獲。犯案人員是外貿部工作人員王倬,當即被捕法辦。全國人民額手相慶、引為大快。但人們并不知道,此案是在周總理親自過問下才得以迅速破獲的。我和在軍是七伯著手調查此案的早期咨詢對象,對有關情況有一定的了解。
伯伯又一次“破例”
1960年3月下旬的一天,我接到成元功電話通知:七伯讓我和在軍即刻去見他。
我倆趕到西花廳后,七伯招呼我們在長條桌旁一起坐下。七伯說:“今天找你們來,有件事要問問情況。”什么重要的事,值得七伯緊急召見并親自詢問呢?我接過七伯遞來的文件夾一看,原來是北京市公安局關于幾天前發生的一起重大詐騙案的通報和有關附件,我和在軍在各自單位已經聽過傳達。
這是建國后發生的最大詐騙案。這年的3月18日,案犯冒充國務院辦公廳工作人員,拿著偽造的國務院請示件批文,到中國人民銀行總行提款。文件的大體內容是:主席辦公室電告西藏活佛來京講經,主席囑咐撥款修建西藏寺廟,表明對少數民族和宗教自由的政策;總理批示“請人民銀行立即撥給現款20萬元。周恩來”,下面注明幾點具體要求。銀行工作人員見后不敢怠慢,緊急籌措了20萬元現鈔,裝了整整兩麻袋,當晚在民族飯店交付一個自稱“趙全一”的案犯。
七伯對這起詐騙的得逞極其震怒。當時處在經濟困難的艱難時刻,全國人民正節衣縮食、勒緊褲帶過日子,七伯對國家的每一筆重大開支都親自過問,嚴格把關,為節約每一分錢、每一粒糧食操碎了心。這個喪心病狂的罪犯,竟然一次騙取20萬元的國家財富。
同樣令七伯生氣的是,這筆巨款被騙得不明不白。銀行工作人員沒有通過任何正式手續,也沒有經過主要領導批示,乖乖地按照案犯提出的要市場流通舊票、拾元券每捆要包裝好看一點、當晚七點前務必送到等無理要求,辛苦忙碌了一整天,準時送到指定地點交給罪犯。七伯氣憤地說:“這真是咄咄怪事,荒唐透頂!”
這起重大案件,過了六天才報到總理處。七伯當即指示公安部列為重大專案,限期偵破。
七伯著重問了我們兩個問題:一是,公安部下達的案情通報和附件看到了沒有?你們單位是怎樣傳達貫徹的?群眾有什么反映?二是,案犯偽造我的批示和簽名,你們看,像不像我的字?
對第一個問題,我倆回答,所在單位已經傳達了北京市的通報和附件,發給總后的文件還是我經手辦的。群眾對這起案件反映非常強烈,一致認為,這個罪犯不但喪心病狂,罪大惡極,詐騙手段也極其惡劣,為解放以來所罕見,迫切期望政府盡快破案,繩之以法,繳回巨額款項,減少國家損失。也有人初步提供了一些線索。
第二個問題,七伯主要是問我。他拿起偽造的請示件和影印件,又重復問了我一次:“爾均,你看這個偽造的文件有什么特點,‘批示像不像我的字?”
我思索了一會兒,回答七伯:“偽造的‘請示件用了國務院辦公廳的名義,裝進國務院的信封,內容也近似機關行文的特點,從這幾點來看,有可能與國家機關的工作人員有關。至于偽造的您的批示,如果是我,一眼就能看穿,百分之百是假的,差得遠呢!但是如果并不熟悉您的字,看后會想,既然是周總理的簽名,還能有錯?這就有可能認為是真的。”七伯聽了點了點頭說:“你說得不錯,這哪里像我的字。有些人就是盲目迷信領導,只唯上不唯實,一看是周恩來的簽名、批示就深信不疑,連最基本的請示報告程序也放到一邊去了,這樣大的一筆款項,完全應該按章辦事、逐級報告、認真查對后才能辦嘛!這件事,既暴露了我們制度上的漏洞,又暴露了思想上的問題。”
當時,我心中所想但沒有說出的是:七伯的字蒼勁雄偉、剛勁有力,又秀美雋永、神韻飽滿,正書端莊凝重,有如顏碑,行書行云流水,形似羲之。不僅功力深厚,而且他寫字如同做人,極端嚴謹認真。聽成元功說,人民英雄紀念碑碑文總共150個字,七伯整整寫了40遍才定稿。至于國家財政撥款,他一般都委托主管財政工作的李先念副總理審批,必須經他手的,定是慎之又慎。七伯曾對外貿部部長李強說:“要學《十五貫》中的蘇州知府況鐘,下筆千斤重。”誰能想到,這個大蛀蟲,恰恰出在外貿部。
事后查明,這個詐騙犯模仿總理筆跡,倒也下了一番功夫,臨仿了一個多月,可是,書法家造詣寓天賦與勤奮于一體,并非僅靠時間所能模仿。書畫匠畢竟不是書法家。案犯偽造的筆跡與七伯的書法相比,其差距何止十萬八千里!
發動群眾和專門工作相結合
在七伯親自過問和具體領導下,十天內案件即告偵破。罪犯是外貿部出口局工作人員王倬,解放前畢業于東北大學經濟系,參加過三青團,解放后混入革命隊伍。為實施這次詐騙活動,王倬將七伯手書的人民英雄紀念碑碑文秘密模仿準備了兩年,全是一個人獨來獨往,連妻子也不知情。結果,他的這次詐騙成為一場水中撈月,詐騙得來的巨款,自己一分錢還沒來得及花,就被戴上了手銬。
七伯在指導偵破這起重大案件的過程中,顯示了過人的智慧和豐富的斗爭經驗,我體會,有許多方面值得很好地學習:
首先,對重大事件他必定親自過問,親身調查研究,而且在選定調查對象方面,有其特定的考慮。七伯為什么找我和在軍了解情況呢?想必是因為我在軍委總部領導機關工作,在軍在國家新聞媒體北京電視臺工作,分別處在軍隊和地方接觸及反饋信息的最前端,從我們這里能盡快地了解到案情通報下達后各單位貫徹落實的情況和群眾的不同反映。同時,鑒于我長時間從事文秘工作,可以幫助他印證案犯偽造總理批示和簽名的可信度。
其次,七伯高度重視專業部門的工作,親自指定對偵破刑事案件有豐富經驗的公安部楊奇清副部長接手此案。他根據七伯的指示,改變了起初偵查面鋪得過寬,集中力量查找中央財務系統方面的線索,特別是能夠接觸國務院信封、請示件用紙和熟悉財務工作規律的有關人員。很快查明,案犯使用和仿照的信封和專用的公文用紙,都來自國家外貿部,這就大大縮小了排查范圍,通過比對筆跡,罪犯很快露出水面。
再次,按照七伯的指示,在這次偵破案件過程中放手發動廣大群眾,打了一場“大清查”的人民戰爭。北京市在全市軍民中逐個排查案發當天下午全市所有人的行蹤,與旁證相結合,無一遺漏,并把有關信息、案犯偽造公文以影印件廣泛下發各地,與廣大群眾直接見面。群眾被充分動員起來,到處是一雙雙警惕的眼睛,很短時間內提供了大量有用的線索:外貿部對外局的人員反映,科員王倬近來情緒反常,頻頻請假;王倬家的鄰居檢舉,他家的煙囪一直冒出濃煙、一股焦味,有銷毀衣物嫌疑。王倬在回答當天行蹤時慌了手腳,支吾其詞,說了假話。把所有這些疑點集中起來,再通過比對筆跡,確認他就是詐騙案的罪犯。當公安干警破門而入,加以逮捕時,王倬正在手忙腳亂地銷毀詐騙得來的人民幣,僅燒掉8000多元,其余19萬余元全部查獲。
最后,七伯通過這起案件的發生總結經驗教訓,查找薄弱環節,完善政府工作中各項規章制度,堵塞一切漏洞。七伯在獲悉案情后第四天就召開國務院全體會議,講話強調:“北京出了奇聞,要人民銀行總行直接支付20萬,我從未批過一個條子要直接支款。提醒各機關注意,機關里不留負責人無論如何是不許可的;如果今后再發現哪一個機關不留一個部長、副部長在家主持工作,就要追究。總得有個全局觀念,一旦有些突然事件要處理,家里沒有負責人不行。”
七伯的這一指示,直到今天仍然得到全面貫徹執行,對保證各級領導機關工作的正常運行,防止出現失誤,起著重要作用。
這起重大詐騙案,王倬是唯一的犯罪人,由于詐騙數額特別巨大,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對金錢的貪婪是萬惡之源
事情過后,七伯說,這起案件要吸取的教訓很多,這個罪犯坑了國家,害了自己,實在是死有余辜!
七伯在自己的生活中從來遠離金錢,他和七媽把工資交給衛士長管理,除生活必需的開支外,用于資助有困難的身邊工作人員和親屬,其余全部作為黨費上交。
七伯的衛士、后來任七媽警衛秘書的高振普,把他保存的最后一份工資單送給我們舉辦的“緬懷周總理珍品展”展出。他說:“周總理的工資每月人民幣400元8角,鄧大姐的工資每月347元5角。從1958年到1976年,
兩人工資共16萬多元。其中近5萬元補助親屬和工作人員。鄧大姐說:這樣做,既解決了他們的實際困難,也給國家減輕了負擔。另外決定,多余部分,凡夠5000元就交黨費。周總理1976年去世時,兩人總共積蓄5100元,所余積蓄都交了黨費。”
這就是七伯、七媽對待金錢的態度。
七伯在同我倆交談時笑著說:“陳毅同志把他寫的一首《七古·手莫伸》送給我,讓我提意見。這首詩的前幾句給我印象深刻:‘手莫伸,伸手必被捉。黨和人民在監督,萬目睽睽難逃脫。寫得好!”
是啊,陳老總的詩,道出了亙古不變的真理。六十多年前發生的那起重大詐騙案和伯伯所采取的英明措施,至今仍是擺在我們面前一份活生生的教材。它告訴我們:決不能讓金錢的罪惡沾染神圣的大地,決不能讓貪婪的追求遮住了雙眼,人們在創造物質財富的同時,始終要把道德操守和精神追求放在首位。
讓我們牢牢記住這句言簡意賅的警示:“手莫伸,伸手必被捉。”
(編輯 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