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身認知與譯者具身主體觀的建構

張小麗

(1.浙江省文化與旅游發展研究院,杭州 311231;2.浙江旅游職業學院 藝術學院,杭州 311231)

一、引言

翻譯決策和行為由譯者實施與把握,譯者因此成為翻譯研究關注的重心。回顧翻譯研究歷程,以“譯者主體”為論題在翻譯學領域得到廣泛關注與討論。無論是譯者主體性、主體間性、翻譯主體,還是翻譯主體性,與笛卡爾主客分離、身心二元的哲學思想密不可分。譯者身心二元的真實困境是：意識和身體的嚴格區分野蠻切斷了思維與身體的聯系,無視翻譯過程對身體的依賴,導致作為翻譯主體的譯者成為沒有身體的“理性人”。即使在翻譯的文化轉向之后,譯者成為具有心智的、能動性主體,但這一主體仍然是抽象、空洞的“離身主體”。譯者翻譯文本,通過大腦、手臂等身體的一系列身心合一的連貫活動才形成譯本,最后人本性卻被無情拋棄,只剩下身心剝離的主體,這顯然有悖常識。若從后現代哲學看,翻譯研究脫離“身體”,又何談譯者主體理論的“充分性”?如何從整體上理解譯者的主體性,完成對譯者畫像的完整刻畫?作為生命體,譯者如何在與社會環境的充分互動中體現身體的在場?本文擬從具身認知進路(embodied cognition approach)分析譯者主體,探索性分析譯者研究從“離身”到“具身”、譯者具身性特征以及譯者具身主體觀的建構。

二、譯者主體的“離身”及其局限性

在前語言時期或語文學階段,西方翻譯以經驗主義為哲學理據,以“真值論”和“指稱論”為基本語義觀,將原作視作意義中心,譯者是奴仆,是傳聲筒,是影子,是離身的存在者。無論是圣哲羅姆和路德的《圣經》翻譯,還是道安譯介《般若經》,原文本作為客體、對象性的存在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具有絕對權威,而譯者只是匍匐于前的臣子。最極端的例子是多雷在翻譯柏拉圖對話錄時,在譯文中關于死后存在部分加入詞組rien du tout(一切皆為虛無),受到神學家們的聲討,被指控褻瀆神靈,稱其否認靈魂不朽,而被燒死在火刑柱上[1]31。譯者主體地位被邊緣化,其主體性被以自我意識為中心的作者主體性淹沒,用伽達默爾的話說就是一種對“理解主體的遺忘”[2]。可見,譯者主體的“離身”意味著譯者收斂主觀能動性和創造性,摒棄任何身心感受,不帶任何“偏見”地理解原文。

20世紀以來,西方翻譯新理論頻出,結構主義、功能主義、解構主義、解釋學、女性主義等從不同視角切入翻譯研究,各有特色,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語言學派和文化學派。可譯性和意義對等是20世紀60年代語言學派處理的核心問題,奈達的形式對等和動態對等以及等效原則,紐馬克的語義翻譯與翻譯研究的交際理論是語言學派的典型代表。對等、等效以文本為分析對象,從信息源、信息接收者、信息反饋等角度關注目的語讀者的語言交際翻譯法則,聚焦交際目的。語言學派是以文本為對象的翻譯研究,“工具理性”占據絕對主導地位,原文是意義的源泉、終極參照和唯一權威,譯者作為研究者/觀察者/主體的人文性、社會性和生命體角色被無視和擱置。在這一階段,譯者仍然是隱形的、抽象的、離身的。與語言學派不同,文化學派另辟蹊徑,跳出文本、篇章的框架,真正關注譯者,關注文本所處的社會語境,并探尋語言外制約翻譯的方式,如意識形態、權力、歷史、習俗、贊助人、詩學觀等。它張揚譯者主體性,但這種張揚是以譯文為核心重新統攝譯者,并以犧牲譯者的生態理性為代價,使得譯者在過度張揚中失去譯者的本真性[3]。譯者并沒有自決的自由,“大多數譯者在場域中對活動的控制度為零或微不足道”[1]224。可見,文化學派雖凸顯譯者地位,但其主體性并未得到真正認可和彰顯,譯者只是受意識形態、權力關系、贊助商與主流詩學所操縱的“木偶”。

歷時地看,從翻譯前語言時期到文藝學派、語言學派、功能學派、多元系統論、文化學派,或是解構主義,譯者大致經歷從完全遮蔽、逐步彰顯,再到具有創造文本意義的權力和地位的過程。在后現代語境下,譯者主體性看似凸顯,但這種凸顯有其哲學和社會歷史根源,是反殖民運動、女性運動等以翻譯為手段彰顯自己價值訴求的結果[4]。因此,譯者主體仍然是受限的、非本真的或是過度張揚、無限延宕的,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極端。各翻譯學派對譯者主體認識的立足點在于承認譯者具有主體意識,即對于譯者主體性的理解仍然建立在身體與精神、主體與客體二元對立的基礎上。這個主體是“純粹的精神性存在”,是脫離了身體的“無世界的單純主體”。譯者主體的具身觀嘗試從譯者與翻譯生態環境之間的互動、譯者個體的生成性特征,以及在新翻譯語境下譯者身體與其“技術”身體一起體現的延展特征,解讀譯者主體性的新內涵。

三、從譯者“離身”到譯者“具身”

在語言學領域,embodiment或embodied cognition被譯為體驗或體認[5-8],在哲學領域的翻譯有涉身[9]、寓身[10]、具身[11]。目前,具身這一譯法在翻譯學界和認知心理學領域傳播廣泛,認可度較高。具身認知是一種身體體驗,狹義的具身觀強調身體對認知的奠基作用,而廣義的具身觀強調闡釋認知的基本單元是大腦—身體—環境的動態耦合體[12]。這里的身體不僅是解剖學意義上的身體,還指經過歷史進化(evolved)的身體、處于特定情境中的情境性(situated)的身體、社會化的(socialized)的身體,以及形成身體圖示的身體[13]。語言具有具身性,不同的認知主體在與世界的互動體驗中,其語言和文化必然打上體驗的烙印,譯者在翻譯范疇轉換時受具身認知的制約,從根本上講是源語和目標語概念結構或經驗結構之間的轉換[14]。

譯者主體的具身視角意味著重新審視譯者的身心關系,重新理解譯者作為認知主體與外部世界之間的關系,從而建立譯者具身的本原世界,將譯者還原為“身心合一”的完整體。譯者是一個向世界敞開的具身化個體,其具身主體的自由恰恰在于知覺主體規定自己在遵循世界統一風格中創造性地展示世界,作為知覺經驗的構成根源,世界成為主體意識生命的規范框架[15]166。譯者既不是純粹精神的,也不是純粹物質的,這個主體既是思維著的主體,又是具身性的存在者。譯者既是自由的又是決定的,既是主動的又是被動的,是身體和心靈不可分割的存在。那么,譯者具身主體觀建構的主要路徑及其觀念嬗變是什么呢?

四、建構譯者具身主體觀

笛卡爾主張物質和精神獨立本原,或是身體和心靈的二分。兩者具有完全不同的屬性,前者是廣延,后者是思維。如果要對心靈有所了解,就不必涉及身體,反之亦然。這就造成我們心靈和身體分離的一種二元論。在此始因解釋下,長久以來,譯者主體就只是一個純粹的認知主體或單純主體。而在身心一體的視閾下,譯者主體可分為認知主體和具身主體,兩者相互依存,通過翻譯情境、生成性建構和具身延展性,嘗試建構譯者具身主體觀。

(一)情境性建構

在文本為中心的二元結構中,譯者的知覺經驗常被文本遮蔽,只能亦步亦趨,淪為原作者的“仆人和隨從”。具身認知強調心智嵌于身體,身體嵌于翻譯生態環境,這三者構成渾然一體的認知情境。本質上講,翻譯是由譯者和文本共同建構的、在交互情境中發生的具身認知活動。道格拉斯·羅賓遜在翻譯身心學(a somatics of translation)中,將譯者的思想和身體、智力和情感、分析和直覺作為一個完整的系統進行思考,考慮身體感知在翻譯過程中的重要作用,認為身體發出的信息或沖動是譯員翻譯時的重要參考[16]。

具體而言,譯者主體與翻譯生態環境之間呈現耦合關系,是涌現于大腦—身體—環境動力耦合之中的關系性存在。認知從本質上不是脫離身體的信息加工過程,而是有機體適應環境的感知活動[17]。以譯者身體為媒介、以譯者為空間單位進行翻譯實踐,在翻譯認知和翻譯行為中相遇各方主體,譯者作為執行者的主體身份,具有豐富、細微的具身性實踐,使翻譯回歸具體的社會文化情境。翻譯的體驗性一方面表現為原文文本是作者對現實世界的體驗和認知,另一方面表現為譯者對原文文本的認知、解讀和理解[18]。譯者不僅是觀察者,更是參與人,譯者通過與翻譯生態環境的互動對原文編碼,形成譯本的內部表征,實現對翻譯生態環境的意義化。

將譯者置身具身情境,為詮釋翻譯復雜性、豐富性和創造性提供理論依據,較為合理地解釋了作為譯本獨特性的根源。著名翻譯家沙博理先生談及文學翻譯心得時說,在翻譯《水滸傳》時,“不斷與葉君健、湯博文、鳳子等深諳中國文化的人請教”,同時,希望能了解“滿腦子孔子思想,有著濃厚佛教觀念的人做事的動機及反應”[19]。譯者心智應處于積極狀態,熟稔語言知識,體會作品的思想內涵,做到感同身受、身臨其境、設身處地,方能體驗與感知作家的感情和心靈,進而傳神地再現原作,使原作生命有望延續。譯者主體性的具身觀引入身體的在場,體現譯者在譯事當下的生命感受與知覺體驗,通過身體、知覺經驗的全面激活回應世界。主體及其所依賴的具身性情境構成譯者的先驗條件,翻譯活動在與譯者的知覺意識關聯中自我顯現,同時,這種關聯并無自足特征,需要在參與和完善翻譯生態環境、建構世界意義的經驗進程中不斷自我展開與自我超越。擁有特定的身體意味著擁有獨特的世界,不同的翻譯生態環境對譯者的主體知覺發出不同的邀約,作為主體的行為背景推動主體行動,同時,譯者的知覺經驗被翻譯生態環境和當前任務所塑造。新的具身意義滲透并同化到譯者原有的意義核心之中,也推動身體作為意義系統的重建。

(二)生成性建構

翻譯認知是譯者在與環境的交互作用中涌現的行為。翻譯不是個體的孤立事件,譯者在進入原作者的文本世界時受到原初意義世界的影響,故譯者的翻譯是參與性意義建構,是與生活世界聯系和交織的動態過程。譯者既是認知主體,也是具身主體。在與原初世界的互動和協商中,譯者對原文世界的表征進行認知加工并重構新的可能性,繼而在深層次上拓展原文世界的意義。每一位譯者在譯本中體現的都是自己作為知覺主體獨特的經驗場,依賴個人視角和經驗場建構譯文世界。而作為原文世界,顯然無法被任何一個視角所窮盡,它召喚并引導不同的認知主體從不同視角和經驗場來把握。譯者對語言的理解和加工與譯者作為具身主體的知覺、運動、內省經驗密切相關,這些被激活的具身經驗植根譯者過去與生活世界互動時建立的個人體驗,也成為譯者間文本差異以及譯本風格特征不同的重要原因。

生成思想是一種動態的、多樣化的哲學主張,它以動態過程取代在場的靜止狀態,肯定世界的豐富多變,肯定生命在時間中的鮮活體驗和創造。生成性思維重過程而非本質,重關系而非實體,重創造而反預定,重個性和差異而反中心和同一,重非理性而反工具理性,重具體而反抽象主義[20]。從具身認知的視角看譯者,作為具身主體的譯者,其開放性超越傳統純意識的“我思”,大大拉近譯者與世界的關系,譯者成為自我與世界聯系的紐帶,在處理與作者、委托者、讀者等關系中展現自我。這種展現絕非孤單的“我思”,而是譯者存在和顯現的表達方式,是譯者這個有活力而充滿內在經驗構成的主體向他人、向世界處理具身的過程。知覺主體總是以把握世界意義為目的,所以主體及交互主體經驗的協調都是對同一世界不同風格的具體化,個體視角把握到的世界整體猶如“存在的草圖”,其知覺意識進程是對這種草圖的完善[15]104,生成思想提供了理解譯者主體性存在的另一種解釋框架。譯者的身體結構和身心經驗是巨大的能量場,譯者在翻譯過程中會調動這一具身資源。由于存在身體樣態和身體體驗的區別、生理心理活動的具體差異,這些差異成為譯者創造性和譯作獨特性的重要因素。質言之,生成性是譯者的動態屬性之一,譯者處于不斷生成的狀態中,形成獨特的生命姿態。

從過程性視角看譯者主體行為,翻譯在生成過程中充滿不確定性和偶然性。生成屬性是譯者的生命體現,正是在生成的過程中,譯者感受到自身的存在和價值,體驗到文本生命創造過程中的挑戰;譯者的生成性是自治的、不斷超越的,其譯本創作的目標是不確定的。譯者在對原作不確定的探索、求證、建構、否定中不斷體驗和促成新的不確定性,在譯本意義生成的過程中實現譯者作為生命體的價值。譯者遵從生命內在的節奏和發展,不斷積累當下的經驗,并從中汲取意義,為下一次翻譯作好準備。譯者程乃珊等在2006年重譯本中除保留首譯本基本框架外,在句式、用詞和語境上作了細致改譯,例如：

But today I realize I’ve never really known what it means to be Chinese.I am thirty-six years old.My mother is dead and I am on a train,carrying with me her dreams of coming home.I am going to China.(Tan,1989,P268)

但今天,當火車開進中國邊界時,三十六年來,在我母親去世以后,我坐在火車上,帶著一團歸鄉的夢幻,我才發現,我從來沒有真正體會到作為一個中國人的心態[21]。

我才意識到自己從來都不知道身為中國人到底是什么感覺。我已三十六歲,母親已經去世,我坐在火車上,帶著她的回鄉之夢,我要去中國了[22]。

這句描述的是女兒吳精美帶著母親遺愿回中國找尋失散的妹妹們。兩句相比,在句式上,1992年版更注重句式的邏輯聯結,而重譯版松散并使用簡單結構;在用詞上,前者書面化,如“帶著一團歸鄉的夢幻”,而后者用詞更隨意和口語化。句式和用詞上的差異最終導致兩者在語境上帶來不同效果：首譯版連貫卻生硬,重譯版熨帖卻帶著意識流回憶的痕跡,情感隔閡在此刻被治愈,令讀者動容。程乃珊也認為,時隔多年,重譯本的文字會少些干澀,多些細膩和豐盈,正如譯者所說,“除非身臨其境,我們是永遠體會不到那如鐘擺樣在東方和西方間游離和徘徊的困惑和失落……”[23]程乃珊在重譯時已有異國生活經歷,女兒也留學美國,對譚恩美作品中母女之間由于不同價值觀和外界沖擊帶來的情感波動比1989年首譯時有更多體悟,重譯版因而更顯自然,接受度更高。

可見,在譯者成長中,具身經驗和情感是譯者生成的最大動因,那些能夠給譯者帶來直接經驗并能產生深刻情感體驗的具身生活,會對譯者產生巨大影響。譯者的生成性基于不確定性而存在,這意味著其存在是無法予以“對象化”的,不能將其作為靜觀對象,實現一勞永逸的把握。正是在這種不確定性中,譯者的主動性、創造性和能動性等生命主體內涵得到解釋。有了“體”,突出語言來自生活實踐這一事實,有效地實踐了胡塞爾和維特根斯坦所倡導的回歸“生活世界”這一形而下設想[7]64。譯者主體的生成性思維凸顯生命的過程性,彰顯偶然性、境遇性和差異性等不確定因素在翻譯過程中的作用,譯者的主體性也因此伴隨不確定性和復雜性。這種復雜性和不確定性需要借助延展認知對譯者的認知空間進行拓展與創造。

(三)延展性建構

賽博格(cyborg)取自cybernetics(控制論)與organism(有機體)兩詞詞首,是人與電子機械的混合體,由美國學者曼弗雷德· 克林斯(M.E.Clynes)和內森·克蘭(N.S.Kline)在20世紀60年代提出。賽博格這一凝縮的意向是人類對“物化”思潮的擁抱,它結合物質現實與想象,體現人類試圖突破身體限制的渴望,也為豐富傳統譯者角色帶來啟發。

在具身認知的基礎上,延展認知強調主體借助中介(工具),如紙、筆、計算機等輔助進行意向性表征。延展意味著認知不僅植根大腦和身體,也適應性地延伸到環境的相關方面[24]。雖然延展認知假設派別眾多,并且依賴于不同的延展條件,但基本立場是一致的,即認為認知是可延展的。人類認知能夠聯結大腦,延展于身體、環境,從傳統的神經系統一直延展到肌肉、工具甚至交互環境中,使大腦在空間上延展,從而產生與世界的互動。工具不僅是文化世界中的一員,更是身體能力的一部分,在具身熟練行為中,工具的意義從根本上來自習得技能的身體[25]。譯者作為具身主體是有限的,也正因其有限,具身主體便具備認知的適應性功能——延展功能。在與工具構建的耦合系統中,作為具身主體的譯者可以通過掌握工具、習得使用工具的技能而拓展認知邊界,提升翻譯認知的廣度和深度,實現中介(工具)對譯者主體意義的豐富,突破具身主體的有限性。

具身延展性拓展了譯者主體的認知空間。延展認知的實際意義在于,物理身體依賴于直接的經驗控制,并延展到新型技術上,生物的部件和非生物的部件共同完成任務[26]20。現代科技改變了譯者具身實踐的方式和能力,也改變了譯者的工作狀態。譯者借助翻譯工具,增進對原文的理解和把握,創造翻譯世界更多的可能性。譯者可以通過語言的綜合加工系統不斷擴展認知的邊界。工具將更多的原初世界存儲備用,使認知輕便化和便攜化,方便譯者運用基本的認知模式解決更復雜的翻譯任務,也減輕譯者加工時的心理負荷。延展認知允許一個非身體的要素成為考察認知的主要內容,注意到的是一種異質的文化下所允許的人類與非人類的協同演化歷史對于理解認知的貢獻[26]19。通過“技術”身體,譯者可檢索語言的文本、單詞和慣用法,以及該詞在整個互聯網上的翻譯情況,進而提高翻譯效率,保證文本一致性和譯文質量。對于復雜文本,機器輔助翻譯工具和翻譯記憶軟件可協助檢查術語一致性,查看項目和文檔統計數據,實現線上協作式實時交流。

在這一過程中,譯者對語言理解加工的第一階段也有可能由機器模擬譯者的“體驗痕跡”來完成,通過調用已有語義的理解,形成對原文本的心理模擬和概念表達,從而產生譯本。譯者通過工具擴展認知能力,人與工具融為一體,通過整體去理解原作世界。在此,身體已經超越其疆界,通過心智的作用延伸到環境中,而環境對于心智的影響是以身體為中介的,譯者活生生的身體同技術一起成為一個不斷與環境相融合的主體。

譯作的產生是主體活動的結果,是譯者發揮主體性和創造性的體現。譯者的翻譯動機、翻譯價值觀以及譯文信息是由譯者以恰當語言呈現給讀者。在信息化時代之前,譯者借助的是自己的大腦和身體,而在新的翻譯生態環境下,譯者可以借助工具對此進行延展,角色更豐富和多元。譯者的信息檢索能力、翻譯平臺應用能力、術語管理能力、譯后編輯能力等為譯者結合工具延展性來發揮自身創造性提供了充分準備。工具和技術真正拓寬了譯者的知覺能力,對其完成翻譯任務具有積極意義：一方面延展譯者身體能力,另一方面會使世界獲得新的意義。

譯者主體性研究的核心問題在于消解傳統翻譯研究中譯者“離身”或譯者“無限解放”的偏頗,明確譯者在譯事過程中的主體地位,最終解決由笛卡爾身心二元的哲學認知觀造成的譯者主體性研究困境。譯者主體性的具身觀將譯者嵌入情境,考慮情境變量的價值與意義,譯者與環境的耦合以及認知的連續本質,通過具身習得,使身體能力得以延展,在譯者生成性關系的形成中實現自身獨特的生命價值,并展現世界意義。

五、結語

運用具身維度來認識翻譯,會在翻譯學界呈現一個不同于以往靜態的、缺乏身體維度視域的譯者主體性研究,有利于更深刻地理解復雜的翻譯活動,也有利于豐富翻譯研究的方法論。身心二元具有理性的清晰和便捷,但身心結合卻更具人類活動日常語境的真實,譯者主體性研究亦是如此。

探討以“身心一體”為特征的譯者具身主體觀,成為當前翻譯研究的獨特視域和重要維度。從遺忘身體到譯者具身卷入,從譯者限制視角到譯者身體機能的延展,譯者具身主體觀是對譯者主體性研究的進一步追問和探尋：通過聚焦譯者的具身性以及一定歷史條件下的譯者具身效應,確定譯者這個具身化主體與翻譯生態環境之間的關系,洞悉譯者的具身體驗如何構成譯者獨有的概念表征方式。譯者的具身主體性研究,為智能時代以區塊鏈技術和AI技術為特征的人機翻譯領域提供啟發,具有一定的啟示作用。在新技術涌現的背景下,譯者與機器、物質與非物質體之間的關聯和邊界,使譯者的具身特性構成新命題。譯者的具身生成性特征是譯者這個活生生的個體體現的自身獨特價值。當然,譯者具身主體觀仍然存在一些問題,例如譯者主體性具身特征仍然缺少生動豐富的經驗性研究,譯者具身特征與身體、翻譯生態環境以及意識邊界之間仍比較模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