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煒

多年前,我看過一本人生指南書,書上說,我們離不開友誼,要讓自己的心態健康,每年要和50個朋友保持聯系,還要結交10個新朋友。我看著自己的手機通訊錄,心想這目標很難完成,如果數量減少到十分之一,我覺得問題不大。多年后,我可能要再修正一下,和五個好朋友保持聯系,這還是容易做到的,但每年交一個新朋友實在有難度。
最近英國一家調查公司發布的報告說,八分之一的英國人表示他們只有一位可稱得上“密友”的朋友,7%的人聲稱自己沒有朋友,有51%表示他們認為自己很難結交新朋友。還有一個調查數據說,在美國,人們花在朋友身上的時間越來越少,十年前,他們每周和朋友一同度過六個半小時,現在下降至兩小時四十五分鐘。說實話,我看到這個數字時還有點兒驚訝,每周相聚兩個多小時,這是一個很高的頻率了,以我的標準來看,每個季度能聚在一起兩個半小時,就已經是很親密的關系了。
總之,“友誼衰退”成了一個社會問題。多年前,我讀到愛因斯坦的名言:“我孤獨地生活著,年輕時痛苦不堪,卻在成熟之年甘之如飴。”從聽到這句話開始,我就學著習慣孤獨。要說我學了這么多年,有什么心得,那就是孤獨這玩意會變大,年輕時出去喝點兒酒吹吹牛,你那點兒孤獨就消解了,年齡大了,那些排遣孤獨的方法都沒用了,它變大了,你也就習慣了。一開始你覺得你只是跟某些人談不攏,無法和他們相處,后來你發現,你跟絕大多數人都談不攏。年輕時想努力,想出人頭地,想在社交場合結識一些能相互利用的人,想讓自己變得有用,在關系中成長,年紀漸長就放棄了這些幼稚的想法。
我還有一種錯覺,那就是人們不排斥過一種更孤獨的生活,甚至有點兒喜歡,傾向于孤獨的人越來越多。
放在時間軸上,會發現社會的進步在鼓勵孤獨,鼓勵人們減少身體接觸和肉體上的沖突。保證自己不受傷害,這是現代社會要求的一種核心能力,家庭、教育、婚姻中的身體傷害,都逐漸被禁止。在20世紀50年代的德國,每個人的平均住宅面積是14平方米,現在是45平方米,人們越來越害怕擁擠,要住得更寬敞。等孩子搬出去,老人就會面臨獨居,害怕擁擠的問題轉變為害怕孤獨。20世紀70年代,中國人的平均住宅面積不足3平方米,現在提升10倍不止,人們對房子的渴望與擺脫原生家庭的渴望糾結在一起。一個舒適的家,就是能守護其孤獨的地方。
有研究表明,離群索居或者性格內向對健康不是危險因素,但孤獨感會帶來傷害。這種感覺會增加患病的風險和死亡率。那些感覺孤單的人免疫力會降低,血壓會升高,睡眠質量變差。所以一個人自愿孤獨和被迫孤獨是有本質區別的。然而,誰也說不好,那些自愿孤獨的人,會不會過著過著就有孤獨感了。但愿我們都能學會守護自己的孤獨,而不對他人抱有不切實際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