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不止三月

胡萬程

“煙花三月下揚州”，李太白的妙筆一提，鑄成了揚州文旅千年不倒的金字招牌。

初春時節，在廣陵古城走街轉巷，呷上兩口湯包里的美味汁水，乘舟徜徉在如絲帶一樣的河流里，好春光令無數慕名而來的游人流連忘返。

但就像所有贈物的背后都在暗中標好了價格一樣，這條金句對于揚州人來說，也是一種桎梏—游客們來是來了，但來的時節太過集中，玩的內容也相對局限。

對旅游業來說，淡旺季過于明顯，并不是一件好事。旺季負載，不但影響游客體驗，也對當地居民的生活也會帶來負面影響；而淡季空轉，則會讓大量資源閑置，從業人員收入難以得到保證。

如何延展“下揚州”的內涵，讓人們不止三月來，也不止留步于瘦西湖，而是能發掘更多揚州的美，擺在了城市管理者們的案頭。

從白天到黑夜

在社交平臺上搜索“揚州旅行”，常常能看到一日游的經典攻略。

清晨吃個早茶，隨后直奔瘦西湖和大明寺，中午吃個淮揚菜，下午留給個園和何園，晚上再逛逛東關街。對于時下鐘愛“特種兵”式旅游的年輕人們，甚至一晚都不用住。

一日游的確會帶來巨大的人流，但它的繁榮背后，也隱藏著水分。

在一個城市過夜，游客至少會額外支出餐飲和住宿的費用。而隨著游客滯留的時間增加，消費的可能性會繼續提升。有數據表明，選擇留宿一夜的游客比不留宿的游客，平均花費要高上近3倍。

這是看得見的差異，還有那些看不見的。住下一晚，游客精神上要從容得多，更有可能深度沉浸地玩，與這座城市發生更多的化學反應。因此所帶來的投資上的機會，移居上的可能，以及人與人的交集，想象空間要大很多。

如何吸引更多的客人留在揚州住一晚，讓游客們晚上有事而做，特別是那種“非揚不可”的事，是揚州文旅破局的關鍵。

瘦西湖的夜間開發，是揚州首先著眼的點。

2021年的夏天，揚州推出了“二分明月憶揚州”大型沉浸式夜游。

這項由國際級數字創意團隊及揚州文化專家歷時兩年打磨的項目，在瘦西湖3.5公里的核心游覽線上，整合了聲光電、唐詩、文創、夜市、演藝等多種元素，用科技和現代審美重構了“天下之盛揚為首”的夜景盛況。

值得一提的是，此項目不同于一些景區“萬年不變”的固定演出，而會根據不同時節推出不同的活動。我去的那一晚恰逢河南“打鐵花”團隊來揚，也因此看到了難得一見的表演。

一聲聲吆喝中，鐵花漫天飛舞，散落在湖面上，好似焰火一般璀璨。

現場很多人都是頭一次見到“打鐵花”，有些游客還是得知此事，專程從外地趕來的。表演結束后已是晚上9點半，這些游客大概率會去哪兒，已不言而喻。

如何吸引更多的客人留在揚州住一晚，讓游客們晚上有事而做，特別是那種“非揚不可”的事，是揚州文旅破局的關鍵。

據了解，今年揚州還將在原有唐詩主題光影的氛圍中，進一步挖掘盛唐禮儀和傳統文化，景區精心策劃，陸續舉辦瘦西湖“梨園夜”戲曲節、“夜賞花”游園會、大唐古風市集等主題活動，以嶄新的方式和多重體驗，讓市民游客身臨其境。

唐代的王建在《夜看揚州市》寫過，“夜市千燈照碧云，高樓紅袖客紛紛。如今不似時平日，猶自笙歌徹曉聞。”

夜生活熱不熱鬧，夜經濟繁不繁榮，用夜市調動起市民們的消費需求尤為重要。而皮市街是揚州現在最“網紅”的一條街，也是揚州“夜經濟”的代表街道。

在咖啡店“浮生記”的門簾背后，貼著一張寫著“亦可賽艇”的紅紙。了解揚州名人的游客，看到這兒可能會會心一笑。這是個“出片”的好地方，店家的裝飾別致且小眾，來這打卡的人很多。

不同于千篇一律的鐵板魷魚、竹筒奶茶以及滿滿Ins風的街道布置，皮市街是那種高級范的文藝。非假日的晚上，年輕人舒舒服服地窩在咖啡店里聊天，風扇慢慢地搖頭，仿佛時間真的在這里慢了下來

飄蕩咖啡香的夏日市集、清新脫俗的綠植花藝、手工編織的環保工藝品……仔細數了下，不足700米長的步行街，有27家咖啡館、書店、民宿、文創店等新興業態店鋪。

廣陵區文旅局的戴詩佳告訴我，之前皮市街舉辦的端午漢服游園會、“喚·醒”咖啡文化節、夏日書香夜市等活動吸引了很多人參與，“如今這里已成了揚州夜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存在，無論是本地人還是外地人都會愿意過來坐一坐。”

除了皮市街、東關街、花局里、虹橋坊、生態科技新城都有夜市，支起的門面，開張的攤子，從燒烤到龍蝦，從啤酒到奶茶，人們紛紛走出家門，走進夜市重覓那熟悉的場景。

對于揚州市民而言，“夜經濟”是其舒緩白天工作與生活壓力的休閑性消費方式。而對于外來旅游者而言，“夜經濟”成了了解揚州，豐富旅游行為內涵的體驗性消費方式。

培育夜經濟是一項系統工程，需要政府搭臺、企業唱戲、消費者參與，對于揚州來說，這不僅是一道文旅課題，也是一道治理考題。

怎樣對夜市進行合理規劃，避免同質化、低水平建設；怎樣進一步提升治安管理、噪聲控制、垃圾處理等公共服務水平；怎樣加強對夜間經營場所的監管，保障食品安全和經營誠信，使消費者安心消費？

做好了這一切，選擇在揚州住下的游客只會越來越多。

從傳統到現代

即便沒來過揚州的人，可能也聽過“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以及“揚州三把刀”的大名，這是老祖宗們給揚州人留下的寶貴財富。

每到大型節假日，揚州幾個老牌茶樓就會被外地游客“占據”，冶春、富春、趣園、揚州宴……早茶就能排到上百號，“世界美食之都”的魅力可見一斑。

很多老字號都扎堆在老城區，這使得游客們找車位很不方便，給本地人也帶來了相當大的交通壓力。

為了緩解這一現狀，揚州市文化廣電和旅游局上線了“明清古城電子地圖”微信小程序。在這份古色古香的手繪版的電子明清古城地圖上，有“A級景區”“特色街巷”“揚州早茶”“停車場”等選項，點擊其中之一選項后，可以看到相應類別的標注。

小程序上增加了揚州早茶板塊，不止是那些熟悉的老字號，還將很多外地人并不熟悉的揚州“小眾早茶”也做了展示，并提供一鍵導航服務，方便游客的同時也舒緩了老城區的壓力。

早茶館冶春的御馬頭店，是近年揚州文旅改造項目的一個亮點。

近年來揚州一直在發力的地方，就在于創造更多的文旅項目，以擴展游客來揚州的體驗廣度。

借由北護城河總體改造的契機，冶春餐飲公司還原了清代冶春園的風貌，主打“早茶、晚酒、午咖啡”消費模式。

在御馬頭店，一座紅橋飛跨在北護城河上，亭臺樓閣錯落有致，花草樹木借景而生，穿過紅橋就可打卡冶春詩社、苧蘿村、冶春花社。

改造后的冶春園除了實現茶社、花社、詩社有機融合，在沿河設立了公共休息區，引進自拍攝影棚、自動販賣機，實現了早7點到凌晨2點全時段營業模式。

有游客在小紅書上記下了這樣的體驗，“早上一邊吃著五丁包子，一邊看著師傅們搟面包餡，一邊賞著冶春園景，一邊聽著揚劇《王樵樓磨豆腐》，簡直就是上了一堂非遺傳承課”。

事實上，近年來揚州一直在發力的地方，就在于創造更多的文旅項目，以擴展游客來揚州的體驗廣度。

在揚州生態科技新城，規劃出了一塊嶄新的“鳳凰島生態旅游度假區”。

帆船俱樂部、運動工場、兒童樂園、溪谷營地、觀鳥濕地、溫泉酒店、火車民宿、農活體驗……豐富多彩的項目疊加，形成一個集科普、研學、展示、教育、休閑等為一體的綜合型景區。

遠離了城市的喧囂，被京杭大運河、高水河、太平河、邵伯湖等水系圍繞的鳳凰島上，空氣格外清新，環境靜謐且祥和，隨處可見有市民在這里露營休憩。這里的感受，與揚州古城是截然不同的。

“因為島上的自然生態很好，會有很多學校以及家長帶著孩子過來參加研學之旅。”生態科技新城文體旅中心的許成名告訴我。

位于度假區東北的聚鳳島，島上的一些經營項目采取禁止經營、拆除等措施，減少或杜絕人類干擾對動物棲息的影響。 島上有很多觀鳥點，不少愛鳥人士喜歡到這里觀察鷺鳥活動。

揚州的鷺鳥是夏候鳥。春天，它們從南方陸續飛回揚州，回來后的一個重任，就是“傳宗接代”。飛回揚州不久，它們就換上漂亮的羽毛，開始“婚戀”，并營建愛巢。

這時期的鷺鳥，渾身上下都發著光亮，羽毛，眼睛、喙、腳都光鮮亮麗。每到這個時節，鳳凰島的觀鳥人士也是最多的。

據了解，自2015年開始“封島保育”至今，只允許科考團隊、研學隊伍上島科考學習，如今花鳥魚蟲豐富，被譽為“濕地活標本”。景區設置了親子農耕文化、濕地科普考察、運河風情觀光三條推薦路線，每一條都很受親子們歡迎。

“以前是本地游客多，現在名聲打響了，外地游客也多了起來。”許成名介紹道。

今年2月，鳳凰島生態旅游區晉升“4A級”，記者了解到旅游區將繼續按照國家5A級旅游景區的標準，完善功能設施，豐富游客的游玩體驗。

可以預料的是，這條路如果走通了，游客們也就逐漸地不會再拘泥于“三月下揚州”了。

從城區到鄉村

在旅游概念上，揚州其實分為“狹義的揚州”和“廣義的揚州”。

狹義的揚州，指的主要是以明清古城為主體的5.09平方公里老城區，瘦西湖、大明寺、何園、文昌閣都集中在這里。逛逛廣陵區，基本上就把老揚州逛遍了，這也是最典型的一日游。

而廣義的揚州，指的是行政劃分的揚州市，它不止包括廣陵區、邗江區、江都區，也把周邊的寶應縣、儀征市以及高郵市囊括在內。

在自駕游流行的當下，揚州想要進一步拓展文旅事業，就得讓更多的區市聯動起來，一起來把揚州文旅的盤子做大，分更大的蛋糕。

有規劃了，那其他區市可以承接嗎？

答案是，當然可以。

邗江區的瓜洲鎮，那里的古渡自古就是連接南北交通的要道，高僧鑒真就在這東渡日本，這里也是各代文人騷客，甚至是皇帝所喜愛的地方，留下了無數膾炙人口的詩篇。

江都區的邵伯鎮，從2001年至今已舉辦了23界龍蝦節，不同于潛江的麻辣口，這里的清水小龍蝦吃的就是原汁原味，拿捏住了淮揚菜的精髓。

高郵市，更不用多說了，那是“中國最后一個士大夫”汪曾祺老先生的故鄉。汪曾祺紀念館，中國保護最完好的古代驛站“盂城驛”， 以萬畝蘆葦蕩火爆小紅書的珠湖小鎮……這里的旅游資源，完全可以獨當一面。

將這些星星點點散布在老揚州四周的景點連接起來，穿起一條新旅游線路，取代傳統的“一日游”，正是揚州打破桎梏的關鍵所在。

將這些星星點點散布在老揚州四周的景點連接起來，穿起一條新旅游線路，取代傳統的“一日游”，正是揚州打破桎梏的關鍵所在。

兩年前，揚州市文廣旅局設計印制的“揚州全域旅游地圖”正式出爐，這份地圖南至邗江區，北至寶應縣，西至儀征市，東至江都區，第一次將揚州全域旅游景點、文史古跡、體育場館等全部濃縮進來。

管理者做的不僅是硬件上的更新，還有服務上的提升。“推倒”政府大院院墻，放低姿態服務游客，這些措施來自揚州市政府發布的3號文件。可以看出，揚州正在從“接待型景點”向“服務型景點”的轉變。

全域旅游，不止是跨區域上的，也指著體驗上的全方位。

中國人多，市場寬廣，為了逐利，一些旅游從業者產生了怠惰心理，做起了一次性買賣。旅游市場，又很容易劣幣驅逐良幣，敗壞整個區域的風氣。這些年，云南和海南等地都吃過這樣的虧。

但揚州很早地意識到了這樣的問題，不滿足于一個三月，也不滿足于一個瘦西湖，而是切實從旅游者的體驗出發，在吃得好不好、路線是否方便、景點有沒有新意、文化有沒有體現等方面進行全方位創新。

在揚州采訪的幾天，我沒有遇到過一次缺斤少兩，沒有遇到過一次服務不周到，看在眼里的是整個城市街道的整潔，向外地游客無差別開放的“城市書房”，以及揚州人待人接物的儒雅與親和。

或許淮揚菜沒有淄博燒烤那么便宜，或許揚州沒能誕出像“茶顏悅色”那樣的超級品牌，但是揚州的慢節奏與好景色所給游客所帶來的舒適感，是其他城市很難做到的。

這次走訪揚州的終點，我停在了刊江區的沿湖村。

這是一個百年小漁村，漁民世代以船為家，捕魚為生，看天吃飯。直到2007年，漁民們才陸續退養還湖，在陸地上扎了根。

如今就是這樣一個小村落，也搖身一變成了游客們可以有豐富體驗的地方。這里有垂釣中心，有漁文化的研學體驗，有煙波浩渺的河堤風光，有實惠好吃的農家餐廳。

來了多次揚州，也沒想到離揚州僅20多公里的地方，竟有這樣不同于古城風貌的，類似于桃花源的地方。這樣的驚喜感，是那個自以為已熟知揚州景點的我不曾有的。

再一次想起了總書記的那句話，揚州是個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