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限場域傳遞無限能量

陳潔

在中文語境里，如果提到“百鳥朝鳳”，很多人的第一反應大概會說“那是表達美好寓意的四字成語”；一部分音樂愛好者會說“那是一首著名的嗩吶曲”；還有人會想到前幾年有一部講述傳承與堅守中華傳統文化的同名電影……今年五月，上海音樂廳管理有限公司制作出品的音樂舞蹈劇場《百鳥朝鳳》在凱迪拉克·上海音樂廳完成首輪21場演出。《百鳥朝鳳》主創團隊包括青年藝術家、導演及編舞劉曉邑，青年作曲家王宇波，青年編劇王濼錫等，以神話傳說中的神鳥作為意象，通過舞蹈、肢體、音樂、戲劇表達及舞美裝置的有機融合，講述關于“成長、愛和感恩”的人生主題，帶給觀眾一場充滿意境、尋求美善的沉浸式劇場體驗。

汲取傳統文化符號為意象

鳳鳥是中國傳統文化里最古老、最重要的圖騰符號。《說文》記載：“鳳，神鳥也。”《山海經》也多有記載：“人面鳥身”“五彩之鳥”“鸞鳥自歌、鳳鳥自舞”。據史料，“百鳥朝鳳”出自《太平御覽》，舊時喻指君主圣明而天下依附，后比喻人們對于德高望重者的眾望所歸。神話故事《百鳥朝鳳》講述了一只長相普通、勤勞善良的小鳥，當鳥群面臨天災時慷慨解囊幫助大家共渡難關，小鳥的善舉得到同伴們的擁戴，最終身披五彩羽衣，成為百鳥之王的故事。總之，“百鳥朝鳳”是源自華夏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經典IP，頌揚了奉獻與感恩的高尚美德，表達華夏兒女積極向上的生活態度和對吉祥安康的美好期盼。

音樂舞蹈劇場《百鳥朝鳳》正是從中國傳統文化元素汲取創作靈感，以古代神話故事中的神鳥作為意象，表征了一種與地球引力做抗衡的、向上的生命力，隱喻鳳凰涅槃重生。同時，用夢境與現實的交替作為敘事方法，劇中小鳥、少年的獨白與對話作為劇情推動—在現實世界里他們各自披荊斬棘的成長經歷，在精神世界里二者彼此鼓勵、相互成就。在這場充滿驚濤駭浪的生命旅程中，唯一能確定的就是不確定性。只有心存敬畏，做我們應該做的事，才能讓我們真正擁有安全感。最終，小鳥成為那只美麗的鳳凰，少年也從困惑中找到相信自己的勇氣。雖然創作靈感源自中國傳統文化，思想表達卻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能夠激發起現場觀眾的共情共鳴，引發觀眾對生命意義的思考。

注重當代藝術場域體驗為表達

不同于歌劇、音樂劇、舞劇等傳統的綜合舞臺藝術形式，音樂舞蹈劇場《百鳥朝鳳》不以講一個具體的故事為主旨，而是將整個舞臺表演成為傳遞情感的通道。換句話說，它試圖借助劇場演出形成的場域感表達藝術本身。這是一種非常大膽的嘗試和挑戰，因為在相對抽象的劇情發展過程中，需要舞臺上每個具體的表演要素相互配合達到和諧統一，對每一位演員釋放能量的能力都是極大的考驗。然而，《百鳥朝鳳》不僅做到了肢體表達和戲劇張力的完美統一，更讓觀演雙方達到良好的可感性和交互性。

首先，舞臺被幾簇“羽翼”裝飾成一個類似于“鳥巢”的表演空間，如同夢里的世界柔軟而輕盈。觀眾席幾乎和舞臺融為一體—柔軟舒適的坐墊、呈階梯式的三面環繞著舞臺，形成近距離、沉浸式的小劇場觀演模式。觀眾被環抱在場景里，可以暫時放下一切壓力與束縛，感受當下的自我。其次，結合新媒體視覺藝術手段，在音樂與情境的展開和轉折之間，森林、海洋、山川、湖泊等自然場景以寫意的藝術風格躍然眼前，展現了現代科技融入舞臺藝術領域的成熟姿態。再有，服裝設計靈感來自于鳥、大地和自然等元素，貼合著劇情場景的需要而變化，以塑造少年與鳥的蛻變與成長—從象征生命、蛋殼般斑駁肌理的裙裝，到意味著歷經磨煉的叢林褲裝，再到鳳凰長成、百鳥朝鳳時的暖色系百褶大擺裙寓意熱烈而圓滿的結局。在表演過程中，演員換裝多次且全程在觀眾眼前完成，這種滲入舞蹈表演而無縫銜接的巧思給演出本身帶來驚喜與流暢的效果。

舞臺表現方面，豐富的肢體語言和靈動的舞臺造型以及敘述與抒情相結合的戲劇表達成為核心動能。在三位樂者的現場伴奏下，七位舞者分別扮演著鳥兒、少年和追翅膀的人，用富有表現力的舞蹈動作和極具能量的肢體語言，配合泰戈爾、普希金、汪國真等中外著名詩人的詩句誦讀，加強戲劇情緒的感染力。尤其是戰斗場面，舞者用不斷變換的造型與無所畏懼的眼神，表達生命個體在困境中的成長與蛻變。每一位舞者的動作都有個性化的體現，但又在整體表達上達到統一。青年導演兼編舞劉曉邑善于運用道具表達戲劇張力，舞者手中的木棍隨著場景的變換可以是囚籠、是扁舟、是弓箭、是天梯，激發出無限的想象力，讓觀眾的感官體驗在抽象與具象、寫意與現實之間穿梭游移。

該劇音樂采用簡約主義的音樂風格，沒有特別鮮明的主題衍化，也沒有具體的音樂形象，而是類似電影配樂般地制造出疏離現實的氛圍感。在電鋼琴的分解和弦與大提琴的低音襯托下，小提琴作為音樂敘事的主導線條，時而溫柔傾訴，時而孤獨沉吟。為增強舞臺效果而疊加預制的電聲音效，在某些段落的演繹中，觀眾仿佛在觀看一部5D動感電影，情感上又似乎與舞者共同經歷著困惑與煩惱。舞臺表演和虛擬現實技術相結合而形成的“場域”效應，同時具備傳統戲劇審美的在場感與虛擬“心理場”的沉浸感，符合更多Z世代觀眾群體注重體驗感的欣賞習慣與觀劇需求。

治愈現代社會群體心靈為契機

整部作品時長80分鐘，主創團隊用真誠與純粹的藝術表達，為觀眾打造了一場美輪美奐的夢境。舞臺燈光以“影”作為設計理念，用充滿意象的光暈變幻來表現記憶與夢境的纏繞。演后的配樂讀夢環節，是夢境的延續更是心靈的療愈，讓發自內心的聆聽與表達成為現代都市群體學會建立關系、彼此溝通的契機。就像心理學家約翰戈特曼所說：“分享帶來積極的體驗，有一種增加幸福感的激素。”

剛剛過去的三年，人們經歷了各種離別、遺憾和痛苦，也感受到溫暖、互助和安慰。真實的生活帶給我們對人生、生命和自然更多感悟。音樂舞蹈劇場《百鳥朝鳳》用夢境與現實互為交織，觀照普通人的心靈成長和情感需求。正如劇中，當鳥兒與少年經歷風雨、絕境重生之后，舞者們齊聲誦讀汪國真的詩歌《感謝》：“讓我怎樣感謝你，當我走向你的時候，我原想擷取一枚紅葉，你卻給我了整個楓林。”歲月的洗禮帶給我們生命的洗練，教會我們去如何去愛，如何去成為那道光—是你的光照亮我，也引導我成為指引你繼續前行的光。不忘初心，堅持心中的信仰，成為那道光，就像鳥兒永遠保持離開地面的勇氣而向上飛翔。

結語

2019年，上海推出“演藝新空間”這一創新性舉措，支持文藝新業態、新模式、新平臺，打造一批小而美、主客共享的海派文旅空間，培育文旅消費新場景。2020年，上海音樂廳的B2音樂立方經過修繕改造，華麗變身為可以提供各種音樂類型表演的“黑匣子”，《百鳥朝鳳》正是專為小劇場運營推出的新嘗試。作為93歲的上海文化地標建筑，上海音樂廳在原創制作和劇場新空間不斷進行探索與創新，自制項目原創音樂劇《四兩青春》、音樂舞蹈劇場《水腔》等均從上海走向世界講述“中國故事”。為打造城市音樂文化中心，助力上海文化品牌建設，上海音樂廳持續在文化“破圈”上下功夫，從單線條的音樂演出場所向多維度的城市音樂文化中心轉型升級；同時，積極投入創制力量，從單一的租場方逐步轉型為“內容方”“出品方”，進一步拓展業務范圍，更新劇場業態，繁榮文化市場。音樂舞蹈劇場《百鳥朝鳳》歷經兩年三輪孵化，大膽啟用年輕人為主的項目制作團隊，努力為觀眾打造從感官到心靈的全新浸沒體驗。制作人劉夏的工作手記中寫道：“我們給大家鑄造一場溫柔、詩意、勇敢的夢……為了再見心中的光，一次次經歷磨煉與痛苦，是愛讓彼此堅定地向對方奔去。”《百鳥朝鳳》讓觀眾在夢境中尋見自己，在有限的藝術場域里傳遞無限的精神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