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洪：穿越時空的覺悟者

楊民仆

他的醫學著作中第一次記載了天花、狂犬病、恙蟲病等，屠呦呦表示獲諾貝爾獎是受到他的啟發；他相傳是南京金箔的祖師爺，成語“滄海桑田”等由他而來。他就是被《江蘇文庫》列為江蘇名人之一的葛洪。近日，《江蘇文庫·精華編》中《抱樸子外篇校箋》（葛洪著）出版，《研究編》中的《葛洪傳》也即將出版。記者采訪多位學者，了解葛洪在多個領域的杰出貢獻及對后世的重要影響。

一生大部分時間生活在江蘇

《葛洪傳》是由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王青耗費多年時間完成，據他考證，從東漢初年開始，葛氏家族就從江北遷居到江南，居住在句容都鄉吉陽里（現為聯盟村所在區域）。200多年間，到葛洪的時候已至九世。他的從祖父叫葛玄，是三國著名的方士、道教靈寶派祖師，道教尊他為“葛仙公”。

葛洪從小喜歡讀書，抄錄了大量的經典古籍。13歲時，父親去世，家道中落。他本想成為一個儒者，后來對神仙之法產生興趣，17歲時，第一次離開句容，到馬跡山（在太湖之中，武進區境內）隨葛玄的弟子鄭隱學道。葛洪20歲時回鄉，22歲再次離開句容，到北方搜求異書，后來到廣州，32歲回鄉。

“葛洪從建興三年（公元315年）33歲開始，一直在建康擔任丞相府與司徒府的掾吏、諮議參軍，晚年南下廣州。終其一生，大部分時間他都生活于江蘇。”王青說。

葛洪的妻子也是地道的江蘇人，葛洪恩師兼岳丈鮑靚（一作玄）的籍貫是東海曲陽（今沭陽縣東南）。永嘉之亂后，東海僑民居住于曲阿（今丹陽市），所以可以說丹陽鮑氏是從北方遷徙過來的。

如今，在句容，有多處與葛洪有關的遺跡和景點。“根據明清時期的方志記載，句容十六鄉中有許多地名與葛洪和葛氏家族有關。比如葛澤村、葛塘圩、葛橋村、葛家圩岸、葛亭里、升仙里、葛壒等。”王青說，“這些地名顯示葛氏家族在當地有悠久的存在。”

不過，現存的文物只有丹井和井欄。南朝的梁代，在葛玄故宅上改建了青元觀，觀里面有一口丹井。20世紀70年代，青云觀被全部拆除。“丹井現在保留在句容城區觀井街西北側，書有‘青元丹井的井欄靜靜地安放在丹井上。其他如葛仙公庵、葛仙公舊宅、抱樸庵、葛洪墓現在都已不存了。”對此，句容市博物館館長翟忠華感到有點遺憾。

句容人民路西段北側有一面湖水，原本是水庫，名為郭西塘。“葛洪故宅及家族墓地在郭西塘東南，后人為紀念他，改名為葛仙湖。以葛仙湖為依托的公園原名為華陽公園，后來改為葛仙湖公園。”翟忠華說。

2002年9月，茅山道院在句容市葛仙湖公園內易地重建了全新的道觀，稱為葛仙觀。2020年12月，升級改造后的新葛仙湖公園和葛洪紀念館正式開園開館。

醫學、化學等領域都作出重要貢獻

葛洪是文學家、宗教學家、化學家、煉丹家、醫藥學家，是一個全才。葛洪的醫學著作名為《肘后備急方》，意思是放在手肘衣袖里面，隨時可以拿出來使用，實際上是一部救急簡易手冊。“這本書經過后人的增補，很多內容已很難分清是原作中就有，還是后人增加。但不論如何，對后世影響深遠，在醫學史上創下了多個‘第一。”王青說。

在書中，第一次記載了天花。書中描述，有一年發生了奇怪的流行病，病人渾身起一個個的皰瘡，皰瘡一邊長一邊潰爛，還伴著發高燒，大多數人治不好。“這就是后人所說的天花，西方最早記載天花的是阿拉伯醫生雷撒斯，比葛洪晚了500多年。”南京中醫藥大學第二附屬醫院主任中醫師沈佳說。

“這本書對狂犬病、恙蟲病、血吸蟲病、腳氣病、急性黃疸性肝炎以及結核病的記載，都豐富了前人的記錄。此書搜集了1302條治法治方，其中內治方761方，外治方則包括針灸、敷、涂、熨等500余條。”王青說。

2015年，屠呦呦等人獲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屠呦呦說：《肘后備急方》中青蒿素的記載給了她靈感和啟發。

“有關‘青蒿的內容位于該書卷三：‘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漬，絞取汁，盡服之。”沈佳說。當年屠呦呦課題組從事青蒿提取物研究，先是經歷過上百次的失敗，關鍵時刻真正觸發她靈感、讓她轉變思路的書中的三個字“絞取汁”，提取方法的重大轉變有效避免了高溫對藥效成分的破壞。

葛洪在化學上也作出了重大貢獻。“他比較翔實地記載了煉丹術的實驗工作。”王青說，“根據他的記載，我們相信當時煉丹家已經有了以下一些化學成就與知識：一是新的化學物質的提煉與合成，比如單質砷的分離等。二是對有些物質——比如丹砂的化學特性，有了新認識，觀察并記錄了化學反應中的升華現象。”

中國金箔起源于南京，南京的金箔工藝始于東晉。南京文史研究者杜黎明告訴記者，在棲霞區流傳著一個傳說：葛洪看到龍潭供奉的神像是泥塑的，沒有光澤，因此為神像貼金皮。當地人根據他的方法制作成金箔。如今不少打造金箔的人家依然供奉葛仙翁像。

顛覆了傳統文學的觀念

《抱樸子》是葛洪的重要著作之一，書名是什么意思呢？“抱樸”一詞見于《老子》第十九章：“見素抱樸，少私寡欲。”素、樸都指質樸無華。意思是：保持本來有的純真，少一點欲望。葛洪，號抱樸子。關于這個自號，葛洪有自己的說法，他說：“洪期于守常，不隨世變，言則率實，杜絕嘲戲，不得其人，終日默然。故邦人咸稱之為‘抱樸之士，是以洪著書，因以自號焉。”

“這是說，葛洪不隨波逐流，清心寡欲，言談率直，不與人嬉戲打鬧，所以當地人都稱呼他為‘抱樸之士，這里面可能有贊美有諷刺，但葛洪不以為意，還將‘抱樸子作為自號，也作為自己的書名。”《抱樸子外篇校箋》的編輯——鳳凰出版社副總編輯、編審樊昕說。

《抱樸子》分《內篇》二十卷和《外篇》五十卷，葛洪在《抱樸子外篇·自敘》中有說明：“凡著《內篇》二十卷，《外篇》五十卷……其《內篇》言神仙、方藥、鬼怪、變化、養生、延年、禳邪、卻禍之事，屬道家；其《外篇》言人間得失、世事臧否，屬儒家。”樊昕表示，簡單地說，《內篇》談的黃老之術，反映了葛洪道家養生的思想；《外篇》談的儒家思想，表達的是他內外并舉、儒道兼修的人生追求。

《抱樸子·內篇》中提到了很多養生的方法，并沒有深奧的理論。“就是要注意生活細節，比如：走路不要太快、眼睛不要久視、坐得不要太久；不要等太餓了再吃飯，吃時不要太飽；不要等渴極了再喝水，喝時也不要太多；冬天不要太保暖，夏天不要太貪涼等等。”沈佳說，“在道教養生學者看來，人體衰老的標志從齒、耳、目開始。其中健齒、聰耳、明目等方法，也被現代的很多人運用，并證明效果極佳。”

《神仙傳》是葛洪所著的一部古代中國志怪小說集，收錄了中國古代傳說中的92位仙人的事跡，如今一些成語和神話人物即源于這本書。比如《神仙傳·麻姑》中，神仙麻姑對王遠說：“我自從得道后，親眼看到東海三次變成桑田。剛才到蓬萊，又看到海水比以前淺了一半，難道它又要變成陸地了嗎？”滄海桑田即由此而來，比喻世事變化很大。成語斥石成羊、壺中天地等，也都出自《神仙傳》。

葛洪可以說是一位穿越時空的覺悟者，他的貢獻也表現在多個領域。而在王青看來，前人很少提到的是葛洪的進化論思想，是葛洪與古代學者一個明顯的不同點。

“他的進化論思想反映在他的歷史觀、社會觀當中，也反映在他的文學觀當中。他認為歷史是發展的，事物都是從原始到先進，今勝于古是葛洪對歷史發展的一個基本判斷，他尖銳批評‘崇古卑今‘厚古薄今的世俗通識，深信文學是今勝于古、后勝于前的，這對傳統的文學觀念是巨大的顛覆。”王青說。

（摘自2023年4月14日《新華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