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

高紅紅

枯木逢霜，風起涼緒。記憶中的時光，每年此時，都猶如一段蠟染的印記，一幅一幅記錄著回家的心情，記錄著相聚的喜悅，還有關于家的故事……

年味漸濃，似乎像某種信號，一聲又一聲召喚著我們向故土望去。然后當我們沿著羈旅的足跡，一路風塵仆仆，一路山高水長，只有那一刻我們才會懂得：所謂家的方向，縱是跨越千山萬壑，穿越漫天風雪，也依然會有溫馨的目光，在一如既往地等待著我們的歸影。

家，是什么？是一間溫馨的房子，是一句暖心的話語，是一幅動情的畫面，是一個團圓的時刻，無論分別多久，無論相隔多遠，每當我們近鄉情怯的時候，驀然回首才發現，無論身在何處，無論身居何職，原來能讓我們念念不忘的地方，永遠都是故鄉。

是的，情在故鄉，是因為家在故鄉。每年回家的時候，我們就會從一年的忙碌里返璞歸真到最簡單的狀態。那時候的我們，忘卻了風吹日曬的建筑工地，忘卻了披星戴月的流水工廠，忘卻了起早貪黑的小本生意，忘卻了筆槳書舟的備考習題，我想無論我們是什么樣的身份，無論我們經歷過多少苦倦，只要踏進那扇門，便足以找到心靈的慰藉。

但即便這樣，我的神經絲毫沒有松懈。看著日子已經臨近冬至，我竟不由自主地“強說新愁”起來！此刻的新疆，晚風帶著凜冽的氣息，從極寒之地趕來赴一場舊約，于是枯木作響，人音杳無，寒瑟剎那間穿透了城市的披衣。此刻，時間仿佛釋放了靜謐，處處宣揚著冬天的寒意，我深知一進臘月，春節便不再遙遠。作為守護這片熱土的點燈人，我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期盼和喜悅，因為過年對我們來說任務只會更加繁重，考驗只會更加嚴峻，警服在身，便是使命！

過了無數次異鄉的年，心里總是覺得缺少點味道，到底是成年之后弄丟了年味，還是年幼之時淡忘了年味，我一時間找不到答案。后來猛然驚覺，其實讓我朝思暮想的味道，就是在那個偏遠的小山村，父母清貧的生活，卻讓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知足……

我記得一進入寒冬臘月，整個村子便熱鬧了起來，隨著年豬一聲聲慘烈的嚎叫，寒風拂洗的日子變得無比鮮活。殺年豬，辦年貨，買新衣，一處處的煙火尋常在那個小鎮上，既像是粗獷的大寫意，又像是細描的工筆畫，只需要輕輕一瞥，就能洞察到人世間最欣喜的味道。小鎮的主街道只有一條，兩旁擺滿了各種琳瑯滿目的商品，有對聯、門神、香燭、煙花、冥幣等，也有柴米油鹽和粗衣細布等，熱鬧非凡。臨近年關，家家戶戶還會炸果果，炸油餅，蒸饅頭，孩子們會聚在一起放鞭炮，做游戲，接著在一聲聲“過了臘八就是年”的童謠聲中，我們來到了除夕那天。傍晚時分，家里的長輩都早早貼好了門神和對聯，然后等待著舉行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古老習俗――接紙。所謂接紙，就是端上香燭、裱紙、冥幣等，來到先人們活著時回家必經的十字路口，然后雙膝跪地，燒香焚紙，奠茶磕頭，接著放鞭炮，儀式禮成，整個祭祀過程雖然簡單，但充滿了莊重和肅穆。

在大年初一的早上，我還在夢里回味著昨晚的春節聯歡晚會，不承想被噼里啪啦的鞭炮聲給吵醒了，這時候母親早已做好了獻飯，擺放在供有先人靈位的桌子上，在忙碌的間隙，還不忘沖我吼道：“你看看都幾點了，還在睡睡睡！咱家的大黃狗都比你強！”從那天早上開始，除了喧鬧之外，每一天我都過得無比開心，那時候最快樂的事莫過于有新衣服穿，有肉有油餅吃，還可以摔響炮，去廟里面打鼓打镲玩……初二至初四這幾天，除了走親訪友和給長輩拜年外還可以去村里的戲臺看大戲，雖然聽不懂咿咿呀呀唱的是什么，但就是喜歡湊那個熱鬧。接著就開始期待正月初九村里自行組織的社火了，然后到了正月十五劃旱船，舞獅子，吃元宵，每一天過得好不熱鬧，反正只要還沒過完正月十五，就都算是春節，這小孩子貪玩的心呀，永遠都收不住！

小時候過年是一首童謠，一字一句輕吟的是無憂的美好，當大紅燈籠掛上了門楣，煙花和爆竹吸引了尖叫，我們竟然未曾珍惜過這繁華之外的慢格調。過了這么多年，那些記憶里歷久彌新的畫面，似乎不曾暗淡下去。每每此時，記憶又會翻涌起來，我們從一年的奔忙里回到最初的模樣，站在屋檐下才會懂那些一成不變的情愫，就是最開始咿咿呀呀學語的幸福感……常常感嘆人生是一段越走越遠的旅程，沿途的軌跡，我們總是會看見不同的風景，遇見的人，遇見的事，遇見的恩情，終究會變成我們記憶里發光的碎片，但是無論離家多遠，我們總會像一只風箏，而牽住我們的那一頭，卻始終是家的溫暖。小時候，我們似乎是沒有記憶的孩子，總是把父母給予我們的愛，一路拾取一路遺失，直到我們慢慢地長大，回過頭才發現，陰陽兩隔才是最大的遺憾。

月明星稀，土地上的恬靜還在延續，從淺睡中醒來，望著皎皎白月光，路很長，風很輕。年味漸濃時，我們搖曳著時間的方舟，在守望萬家燈火的崗位上，一切都顯得那么從容不迫，或許在這長長的車轍里，時間才能夠說明平凡亦偉大的道理。

正是因為選擇了守護，所以每一個黑夜有了星光璀璨的寧靜，正是因為選擇了奉獻，所以每一個清晨有了穿越人海的問候。年的味道，也是家的味道，更是無數警察心底溫熱的味道。此時此刻，就把時光拆分成兩半，一半是感恩，一半是懷念，重溫舊憶，最難忘的是故鄉的點滴；闔家寄語，最不舍的是親情的相依。

在這個年味漸濃的時刻，只愿促膝長談勝過日升月恒，粗茶淡飯抵過滿頭銀絲。有家，才有聚，每一個福字，每一副對聯，在燈火闌珊的時候，總能定格時間的鏡頭，用溫情觸動我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選自西部散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