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北守藝人——貳強

申小平

“嗨——哎——噢！！！”

一陣陣三弦的快節奏，一聲聲用“抑揚頓挫”四字形容實在有些糟蹋這個語調的旋律，那一聲“嗨——”嗨住了所有的聽眾，像洶涌澎湃的巨浪撲面上岸，那驚鴻的心理震蕩還沒反應過來，緊接著的一聲“哎——”把你拉回岸邊，讓你定了定神，還沒待回頭看看，又一聲“噢！”上揚，上揚，像天兵天將召喚你回到天上似的，讓你有一種云里霧里似幻似真的激蕩，因為那一聲聲罕見的呼嘯北風旋律清晰逼真，讓人真的以為自己是不是遇上了世界末日？

“大圈風，小圈風

刮得玉女搞輕生

王母娘娘倒把個眼壓定

師婆娘娘放出這么一股日怪風

哎，直刮得天昏地暗

啊呀，黑老黃風怕死人呀”

這是陜北說書《刮大風》里的片段，人們習慣了說書先生“談起個三弦定準個音”開啟說書新段，而后才進入角色的演繹，而網絡上朋友發過來的這個還沒待要看清何許人就點開的陜北說書，把從小聽見陜北說書就想跑的我給震住了。他每唱一句都能讓聽者隨著他的一腔一字波瀾起伏，本來是一人表演的藝術卻讓你在聆聽的同時眼前展現出排山倒海之勢，一驚一乍，恰到好處；一張一合，歷歷在目。那自帶的卷舌音，堅韌細膩，潤滑婉轉，簡單的幾句，就把一陣陜北的大風呼嘯到你我面前來了！

我點開篇頭，“貳強”二字純樸得讓你聯想到爬在山坡上挖野菜的山里娃形象。我瞬間有些明白，但也有些不明白，因為“陜北守藝人貳強”這段時間在抖音、快手被上到八十小到十幾的男女吸引，他們無止境地在網上瘋傳，說的最多的是他唱的一首首陜北民歌。我喜歡通俗歌曲，自然沒去關注。而現在，卻被這個總是將帽子戴歪，濃眉大眼的咋看上去很容易與社會小混混聯想一塊的米脂小后生所震撼：他的音質與生俱來，他的唱腔獨道多彩，把本來沒有音韻的唱詞收放自如，用自己精準的嗓音和表里如一的氣場發揮得淋漓盡致！他是何時出道，又是哪位高師育出了這么一位小青年？

我好奇地在網絡上尋找答案，并聯系上貳強本人，他本人與陜北說書和唱民歌時的感覺正好相反，他平靜得如一池秋水，對于人們怎么贊揚他，采訪他，寫他等虛的東西似乎毫無興致。當我談到那首上了春晚讓全榆林人激動的《艄公謠》，他沒有我預料中的謙辭，反而過激的反應情緒讓我大吃一驚，他說：“不要提《艄公謠》，那首歌，我沒發揮好。”聽他的語氣，沒有一絲做作，他不滿意。但是全國人民在網絡上的贊譽承認了他的實力，全榆林人民沸騰高漲的歡呼證實了貳強凱旋歸來所帶來的希望與喜悅。后來，我們在網絡上有了交流，我根據自己間接的了解，給這位帥氣的米脂小伙下了個基本印象的定義——執著、隨意、純真、仗義。他說他從來沒有把陜北說書和唱陜北民歌當成賺錢的工具，他有他的生意，他經營著一個規模不算很大的酒廠，他真正的手藝是釀酒師。更讓我想不到的是，他坦言：無論陜北說書和陜北民歌都是他的愛好，他喜歡“玩”。

這是我平生第一次聽一位得了榮譽的成功人士的回答。他說，他沒有苦難，沒有所謂的打拼艱辛經歷，他過得挺好。他這樣的說法讓我有一點失望，我覺得他這一下可是玩大了玩火了，玩出了在世人眼里的喜怒哀樂，玩出了陜北民間藝術的精髓與精華是不是要重新整理思路？他直率，從來不拐彎抹角。看來在他嘴里很難套出什么，那就再琢磨琢磨他的陜北說書與陜北民歌。

兒馬風叫驢風

崖崖洼洼的母豬風

旮里旯里拉刮的那個串渠風

哇——刮倒大樹千千萬

小樹刮的個影無蹤

山上刮的哇嗚風

溝里刮的都是那個牛卜佬子（崽）風

有個攔羊娃娃刮的拉（往）回奔

么（沒）操心就撲上一窩地黃蜂

蟄的娃娃吃（直）死聲（叫喚）

把一群山羊綿羊奏（就）吃刮盡

啊呀，我的整個人隨著貳強的節奏進入到大風侵襲的緊張節拍中，我反反復復聽了這段陜北說書，一次次去琢磨他那說書唱腔里所帶出來折服人的光芒源頭。這段說書不是他一個人說過，有好多人都是對里面所描繪的大風刮得鋪天蓋地的夸張手法稱道，而現在不是手法技巧，是他把這個“刮大風”給唱活了，唱真了，唱出不一樣的姿態和味道來了！由此，我找到貳強的快手號，一口氣聽了他那時而氣貫長虹時而婉轉悠揚的陜北說書與陜北民歌。他的陜北民歌與陜北說書風格截然不同，一首首酸曲酸中有甜，酸中折射真性情真道理，酸中透悟人生，并不是因為歌詞的酸，而是貳強把那個“酸”勁用得游刃有余，那股子酸和貳強自帶音質，自然本真地拿捏形成了工廠里分工明確的流水作業，哪怕一個細小的點都不能有半點含糊。他唱的《人想人》《勸世篇》《十不親》《酒色財氣》《賣良心》等歌曲不僅聽起來膾炙人口，直擊人心，最陶醉人的還是他那一氣呵成，沒有矯揉造作的演繹。

陜北說書《苦情難》是貳強的原創作品，貳強閉著雙眼唱道：

八月那十五九月的九，掙（賺）下你呀掙不下奏拉回走；你二月里出門樹生芽，樹葉葉都落光你不回家，風塵塵不動樹梢梢搖，我相思病害上就好不了。想你把我想成個一個二八成，我一陣節精明一陣節昏，前炕里頭抓后炕里頭挖，死活尋不上我的那個他……

這簡單明了的唱詞，農村不識字的村婦也能聽得懂；這自然本真的情感，是鄉間村婦敢想不敢說的真實寫照！這時候的貳強，已經成了一個心思細膩的小媳婦，那種埋在心底不好言傳的內心活動如泣如訴，即使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聽了也會從心底抽出來一綹子柔弱的疼，這是來自民間本真的聲音，孫大圣七十二遍般的貳強這種隨著角色轉變之瞬間的驚人速度，讓人不敢相信他就是那個歪戴帽子，個性張揚的小伙子。

家喻戶曉婦孺皆知的陜北民歌《趕牲靈》在快手上被貳強翻唱，點贊人數36萬多，他站在自家小院內自導自演自唱原生態的音質讓聽眾流連忘返，留言3萬多條，收藏5000多人，關于“高手在民間”，“民族的是世界的”，“有自己獨特的風格”，還有一條更醒目“邪了門了，就是這個級別的嗓音，又清又亮，無濁音，從頭到尾聽不到換氣聲，吃什么長大的……”

標題提醒網民們“孝敬哇，親親們”的陜北民歌，貳強一反自然常態，那情那真從他的動作腔調里流露出來，可見貳強看上去有些放蕩不羈的外表里包裹的是純樸善良與孝順的陜北好后生，他無論說書與唱民歌都在看似不經意間的真情流露外滲透著他的情與他的真，還有他的隨意與創新。隨意與刻意是有區分的，隨意是接地氣的真性情，刻意是力求完美而表現出難以掩飾的做作。貳強自然是前者，他的“玩”其實就是他認為隨意的拿捏到位。

“流水活的源頭，樹活一條根；娘老子把咱們拉扯成人，人前頭她笑格盈盈硬格犇犇；人后頭為兒為女潑下臉面，跪下求人。割下她肉來也不疼，你咋忍心不孝敬？孝敬是她養你小來你養她老，孝敬你欠爹娘逃都逃不了的情，孝敬是留給你老來的福，孝敬是一輩輩傳下的名。”

這深入骨髓的經典精髓語言是身為父母身為子女應該深刻反思的教材版本，尤其是現在的年輕一代，對于父母的付出理所應當，而從來沒想過自己應該如何報答養育自己的父母，甚至自己在人生旅途稍有不順，會把這些不快都怪罪在父母無能的理由上來滿足自己。貳強這首關于孝敬的陜北說書，將是這一代人的最好教材，不妨讓年輕人多體驗生活，接受民間地方文化，將會對他們的成長及人生路上的坐標都會受益。在當今快餐式金錢第一的時代里，這首由貳強自己作詞作曲的陜北民歌將唱響陜北陜西以及全國，哪一個家庭不是如此這般，哪一家的男兒不需要這樣的灌輸？有網民留言說：這才是人唱的歌，這才是人間的情。余音繞梁淚難收，噱頭做作填流溝。污穢皮囊都趕走，千秋輩頌刻心疼。“硬生生聽出了眼淚”“聽不夠”“強烈支持這個版本上央視春晚”“只要貳強這歌聲一起，心就咯噔一下，停下手中的活，思緒穿越萬水千山遠去了”。

說一千道一萬，難以道盡貳強在陜北民間音樂上的瘋玩，把一首關于黃河岸邊關于老艄公的曲子玩到了央視春晚，像《刮大風》一樣玩得不可收拾，讓人們提起貳強就像提起陜北的老黃風，來勢洶涌，從未真正停止過。這陜北的小后生呀，這米脂的山里娃呀，不得了呀！眾人感嘆著，贊美著，羨慕著。貳強仍然如一池湖水，眼不眨，頭不搖，帽子突然如唱那首《不爭氣的褲帶解不開》的酸曲一樣，戴正了過來。現在已經是榆林市曲藝家協會理事，陜北說書非遺傳承人，陜北說書民歌非遺傳習社社長的貳強，碩果累累：通過網絡自媒體時代，把整理和寫作的陜北民間古書新曲結合近200余作品編成陜北說書和陜北小曲的方式推向全國各地，點擊率已經超過數十億，抖音快手微視頻等粉絲近千萬。他帥氣的臉上永遠迸發出一股年輕人意氣風發勇往直前的鋒芒。他時刻謹記老藝人和釀酒師傅，以及網民們對他的期望和告誡：貳強，你必須守住，守住傳統，守住陜北之根的本質。貳強用實際行動告訴了所有人明確的答案。

——選自西部散文學會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