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可以這樣說,有報紙,就有副刊,甚至一份報紙受歡迎的程度,往往也跟副刊辦得如何,有很大關系。1897年,上海《字林滬報》為適應讀者要求和社會變化,創辦了副刊。隨之,各地報紙紛紛仿效,很快發展到幾乎無報無副刊。
“五四”時期,北京的《晨報》副刊、上海的《民國日報》副刊等是公認的“四大名副刊”。李大釗、陳獨秀與魯迅等,都曾是副刊的“鐵桿”撰稿人。胡適曾說:“我在上海住了六年,幾乎沒有一天不看《時報》的。”其實,他主要關注的是《時報》的副刊《余興》。
一百多年過去,報紙的面孔大變,副刊卻依舊保持著文化的氣韻。文學原本就是社會的鏡子,副刊既靈活明達,又文筆粹美,能適應讀者思想情感需求及社會變化。有氣度把副刊辦好、辦大,這份報紙自身,也必定是從容自信的。
改革開放后,風格不同的副刊漸漸興盛起來。凡影響大的報紙,都有一個像模像樣的副刊,甚至連專業報紙,如中國海洋報、中國國土資源報等,乃至企業小報,也都有自己的副刊,刊發雜感、隨筆與多種樣式的文藝作品。正是這些副刊,使專業性很強的報紙面容燦爛起來,投以文學之光便顯得大氣疏朗、扎實凝重,以獨有的氣韻、風骨,贏得了更廣泛讀者的信賴和喜愛,成為報紙的一大亮點。
副刊要大,不可路窄。因副刊的品質是文學性,而文學的本質是社會性。不豐富多彩,如何包容得了當今社會?我與副刊結緣,純屬偶然,而且,頗有些戲劇性。
1992年,《文匯報》副刊的肖關鴻約我開專欄,一周一篇,兩千字以內。當時,我的精力都放在小說上,無暇他顧。但關鴻是我的老編輯,主編《文匯月刊》時發過我的小說,編輯過我的專著,經不住他的滔滔說辭,就答應了。第一篇《小人效應》,編輯怕惹爭議,放在副刊最不起眼的角落。不想,很快接到《光明日報》記者張勝友的來信,他說,將此文復印16份,辦公室挨個兒散發。后來,在北京碰到了李國文先生,他甩出一句:“你有經典。”我一愣,忙問:“什么經典?”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小人效應》。”他們大約都是吃過小人的虧,那篇短文盡管很膚淺,根本沒有篇幅展開,卻引起了他們的共鳴。
還有一篇《尋找悍婦》,竟收到幾十封讀者來信,有幾封信中還夾著照片,希望與我文章中提到的副教授談戀愛。最令我想不到的是老領導孫友余,親筆來信“走后門”,讓我那位副教授朋友先跟他介紹的姑娘見幾面……
這給我很大的激勵,一篇信筆由心的短文,竟不比一篇須精心構思、躲別人還要躲自己的小說影響小。再加上關鴻催稿有方,他不打電話,下班后發一封加急電報。當時的加急電報要求在六小時內送達,正是子夜時分,郵遞員的摩托車“嘟嘟嘟”地沖進我住的大雜院,然后,高叫一聲:“蔣子龍電報,拿戳兒!”隨即,大雜院里人醒狗叫,沒人往好處想,肯定是認為出什么大事了……第二天,鄰居們紛紛打聽,我說是編輯催稿,人家都不理解,也不相信,好像我不敢說實話。越是不說實話,就愈加證明不是好事。有這么一兩回,我再不敢拖拖拉拉,都是如期甚至提前交卷。于是,就開辟了第二副筆墨,大量寫起散文、隨筆來了,一寫就是三十多年,曾給許多報紙的副刊寫過稿子,甚至開過專欄。
副刊體現了報紙的一種文化形態,協調著媒體與生活、與人生、與藝術的關系。副刊的文字因承載現實而真誠,因堅守著文化品格而精美,因能兼容、能擔待、能凝聚而豐富有趣。因此,給副刊的文章要有一點思想,還要有點真情趣,這鍛煉了我思考與錘煉文字的能力。
我為副刊寫的文章,有些得了獎,有的被指點。開專欄,短的幾周或一兩個月,長的十幾年,這無疑豐富了我的文學世界,由衷地感謝報紙有副刊。
——選自2023年6月7日《河北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