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面條

中午，妻子問吃什么。我說，吃面條，吃手搟面，不要放雞蛋，就這么搟。

哎呀，真是喜歡吃面條啊！一聽說要吃面條，立馬心情蕩漾。

面條真的好吃，中國人早就發現了。二十年前，考古學家在青海省的一處古墓中，發掘出了一碗來自 4000 年前的面條。4000年前，中國人就端著碗在那兒吸溜面條了。

面條，古代叫“索餅”。漢代張仲景在《傷寒論》中說，傷寒病人“食以索餅；不發熱者，知胃氣尚在，必愈”。傷寒病人，可以給他吃點爛面條，沒有發燒的病人，胃氣還在，一定可以痊愈。面條還叫“湯餅”。宋代黃朝英《緗素雜記》：“余謂凡以麪為食具者，皆謂之餅，故火燒而食者呼為燒餅，水瀹而食者呼為湯餅，籠蒸而食者呼為蒸餅。”古代的面食，火燒的就是“燒餅”，水煮的就是“湯餅”，籠蒸的就是“蒸餅”，反正都叫“餅”。武大郎賣的“炊餅”，即“蒸餅”，也就是籠蒸的饅頭。

湯餅，水煮的面食，可能是面條，也可能是面片。關于“湯餅”，《世說新語·容止》里有這樣一個故事：“何平叔美姿儀，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正夏月，與熱湯餅。既啖，大汗出，以朱衣自拭，色轉皎然。”何平叔這個人長得很漂亮，皮膚尤其白皙，魏明帝懷疑他在臉上擦了粉，便使了個壞，特意在盛夏時節請他吃熱湯餅，也就是熱湯面。何平叔吃得大汗淋漓，用袖子擦臉，臉色反而更白了。于是，就留下“傅粉何郎”這個成語，以此稱“美男子”。

古人對面條，總是情有獨鐘的。我平日讀書，讀著讀著，一不留神就會發現面條的“蹤影”。陸游有一首《春日雜題》，其中有一句“佳哉冷淘時”。什么是“冷淘”？就是今天的涼面。春暖花開時節，陸游一邊吃著冷面，一邊欣賞春光，快活得很！

這種冷面，唐代就有，叫“槐葉冷淘”。杜甫專門寫有一首《槐葉冷淘》詩，盛夏季節，天熱得要死，皇帝宴飲群臣，弄點好吃的犒賞大家。其中就有這道“槐葉冷淘”，在沒有空調的大熱天，吃上這么一碗涼面，那叫一個爽！做法是這樣的：采青槐嫩葉，搗汁和入面粉，做成細面條，煮熟后放入涼水中浸泡，其色鮮碧，然后撈起，以熟油攪拌，放入井中或冰窖中冷藏，食用時再加佐料調味，色、香、味俱全。

明末清初文學家李漁在他的《閑情偶寄·飲饌部》中，記載了面條的高級玩法——五香面和八珍面。五香膳己，八珍餉客，略分豐儉于其間。五香者何？醬也，醋也，椒末也，芝麻屑也，焯筍或煮蕈煮蝦之鮮汁也。先以椒末、芝麻屑二物拌入面中，后以醬醋及鮮汁三物和為一處，即充拌面之水，勿再用水。拌宜極勻，搟宜極薄，切宜極細，然后以滾水下之，則精粹之物盡在面中，盡勾咀嚼，不似尋常吃面者，面則直吞下肚，而止咀咂其湯也。八珍者何？雞、魚、蝦三物，曬使極干，與鮮筍、香蕈、芝麻、花椒四物，共成極細之末，和入面中，與鮮汁共為八種。醬醋亦用，而不列數內。這兩種面條都很復雜。五香面儉約些，自家人吃；八珍面奢侈些，來客人吃。你認認真真看完《閑情偶寄·飲饌部》，就會明白，李漁這個大吃貨也很喜歡吃面條。

曾在沭陽做過知縣的袁枚，同樣鐘愛面條。他在《隨園食單·點心單》中，僅面條就羅列了鰻面、溫面、鱔面、裙帶面、素面五款。比如溫面：將細面下湯瀝干，放碗中，用雞肉、香蕈濃鹵，臨吃，各自取瓢加上。與今天的雞絲蓋澆面相似。

杜甫、陸游、李漁、袁枚說的這些面，估計大家都喜歡吃。但就我自己而言，更喜歡沭陽的傳統面條，我們小時候常吃的那種。面條，哎呀，要是爛面條就好了。所謂爛面條，并不是真的稀巴爛的面條，而是自然本色、沒有任何添加的軟乎面條。

和面時，不要加雞蛋，加了雞蛋，面條變硬，吃起來不舒服。什么都不加，下鍋即熟，盛碗即食，軟軟乎乎，自自然然，就是好吃。這樣的面條，須人等面，上桌即食；若面等人，很快就坨了，結成一團。

現在的好多面條，硬得像鐵條一樣，十分難吃。有的據說還加了食用膠，怎么煮都煮不爛，很可怕。所以，我喜歡吃自己搟的手搟面。這樣的面條，我素喜以方瓜炸湯，極清鮮。

面條，哎呀，要是有蒜泥就更好了。大蒜，新鮮大蒜尤佳，剝好洗凈，放進蒜甌里，少放點鹽，搗個稀巴爛，倒入小碟子，放點生抽香油，再扒拉進面條碗里，使勁攪拌，一口下去，眼睛都發亮了。一定要是蒜甌搗出來的大蒜，用刀切出來的，總是差點味。本來能吃兩碗，有這樣的蒜泥一和，至少吃四碗，仍意猶未盡。

面條，哎呀，要是有葷油就再好不過了。葷油就是豬油。小時候，家里的小碗櫥里總是有這樣一小盆淺黃色的豬油，大多是用來和面條的。盛面前，挖一大塊葷油放在碗底，然后將熱乎乎的面條放進去，葷油很快融化，再使勁攪拌，一口下去，滿嘴生香。現在很多人聞葷油而色變，實在是痛失了品嘗這道天下美味的絕好機會。

面條，一年四季都喜歡吃。

夏天，一口這樣的面條，一口冰啤酒，酣暢淋漓；冬天，吃一碗熱乎乎的面條，周身暖和；春秋天更不用說，潤燥安神利腸胃。面條，什么槐葉冷淘面，什么五香面、八珍面，什么鰻面、溫面、鱔面、裙帶面，我都無所謂，不緊著。

面條，要是爛面條，再和上蒜泥，再和上葷油，絕美！就好這一口。這樣的一碗面，簡單，純粹，讓人快樂！

哎呀，真是喜歡吃面條啊！

夏炳文：畢業于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做過中學教師，被評為“市級語文學科帶頭人”“全國優秀語文教師”。出版散文集《拈墨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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