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本雜志創立之初的2008年開始,每一屆的大學應屆畢業生都會成為當年度一期雜志的主角。
2023年也不例外,且自帶話題熱度—中國高等教育史上創紀錄的1158萬大學應屆畢業生走入“最難就業季”。
事實上,“最難畢業季”至少持續3年了,每一年畢業生找到滿意工作或找到工作的難度都高于上一年,但為什么今年這個問題受到了全社會格外的關注?這才是值得深入探討的問題。
首先,2023年作為疫情封控結束后的一個完整年份,人們尤其關注各類經濟統計數據的發布,這背后最大的心理動因,是對于經濟恢復常態的期待。也就是說,所有和復蘇相反的數據都會成為焦點。5月,國家統計局公布了16到24歲人口的城鎮調查失業率,達到20.8%,為歷史最高值。這個數值恰好與“找工作難,考研考公卷”的個人體感相吻合,因此理所當然地登上了熱搜話題。
這里也不得不提到中國高等教育一個基本盤的變化。
在本期封面報道中,我們采訪的專家都提到了中國高等教育的一個關鍵節點,1999年,那是高校實施擴招計劃的第一年。擴招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中國高等教育毛入學率從1998年的9.76%增長至2022年的59.6%,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才累計超過1.4億人。畢業生人數的增加,在客觀上也會造成令人滿意的工作機會面臨更激烈的競爭。這種體感又會進一步夸大就業難的判斷。
僅從畢業人數和工作機會數量的匹配來看,只是就業難的一個層面。在更深的意義上,是人們對經濟復蘇的預期產生了某種誤差。以《第一財經周刊》頭十年的報道實錄為例,從2008年到2018年,公眾熟悉的經濟敘事以全球化、高增長為核心,即便在疫情之前,關于消費升級的討論依然火熱。這恰恰也是今年的大學畢業生們成長以來所處的真實社會環境。
未曾料想,待他們真正步入社會,高速增長不再持續。實際上,這一現象完全符合經典經濟學的理論,即一個高速增長數十年的經濟體,必然會進入一個低速的調整周期,這種調整周期對應的正是就業難的體感,但更為關鍵的原因,是公眾沒能及時調低對經濟增長的高預期。
不可否認,在全球化黃金時期,1990年代末至2010年代中期的畢業生,的確享受了經濟上升期的就業紅利。從外企、民企到技術大廠,從一線城市到廣闊的新一線、二三線城市,年輕人的職業機會與未來期待隨著社會經濟的節奏共振。在華東師范大學特聘教授、歷史系博士生導師許紀霖看來,社會進入一個高度不確定階段,各個階層都會有一種迷茫感。在我們的觀察中,年輕人對這種迷茫更為敏感,他們的職業心態也會隨之變化。
其實,在過去幾年,有更多年輕人面對失業、裁員、就業難時,選擇暫時求穩,或者干脆給自己一段gap year,開始思索職業,工作和生活的意義。這似乎是個悖論,大概只有在困境和低谷之中,人們才會更清晰地意識到自我需求的重要性,去思考自我價值與社會價值如何更好地匹配。譬如,去大公司做個螺絲釘,獲得更高收入,還是去小公司實現自我價值,獲得更實際的存在感?是選擇朝九晚五、按部就班的工作,還是做自由但要承擔一定壓力的數字游民?
這些選擇的背后,其實要回答一個最基本的問題:個人價值應該怎樣在你所處的社會與時代中實現?說到底,這是每個成年人自己需要作出的抉擇。
而對于我們這個社會,當年輕人放慢腳步,開始思索,不要對他們過于苛責。不經過思考的人生,盲目追隨社會量化標準而違背個人意愿的人生,恰恰才是不值得過的人生。大時代之下,我們何不樂見更多元的擇業觀和生活樣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