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 的反光照耀人間（組詩）

楊東

隱者

流水彈箜篌，飛雪洗凈霜辰

晚風(fēng)拂明月，荒草口銜一滴滴露珠

一首詩，將塵光帶給白晝

一粒種子，覺醒一個世界

一個隱者，孕養(yǎng)獨自的坐標(biāo)和地址

我修葺云泥的硬殼

馴養(yǎng)半生不解的宿疾

——在命運的潮汐里，在時間的灰燼中

拒絕

鳥繼續(xù)問道。山川漸近荒蕪

長青的松枝停在高處

風(fēng)在流失、消亡中起伏重生

一只鷹，從不拒絕相同的飛翔

一塊石頭，從不拒絕內(nèi)心的呼嘯

只有一滴水，拒絕回到不見來生的地方

小獸在沉默中保持清醒

我喜愛十月，但拒絕浪費春天

我偏愛秋風(fēng)，但從不拒絕

即將到來的雪的閃電

理解

藍(lán)天安靜

白云悠然而煙波不再

有些謎底上蒼知曉

多數(shù)時聽不懂鳥兒問答

深諳世事的風(fēng)只鐘情于草木

無數(shù)流水的反光照耀人間

一個孤履危行者

難以找到人群中相同的影子

一個不善修辭的人

難以理解一朵花如何成為早逝的英雄

云圖

形而上的云朵

有高于塵世的孤決

更有無法打聽的秘密

無風(fēng)時

它們是一群正在接受教誨的石頭

風(fēng)起時，一個魔術(shù)師

把自己的一張臉

變成了斑斕的云圖

信使

秋風(fēng)為江山送信

落葉斑駁，字跡潦草

隱寺、亭臺不念一詞

山道又嶙峋了幾分

寂靜出沒于一頭石獸

寒涼是人間一面擴展的鏡子

照著晚秋人的臉

江山靜穆

回眸時，信紙消失

一同消失的，還有那

令它沉醉過的詩篇

無憾事

落葉是另一些種子，

灰燼開花，青草年年綠。

塵埃累積了身心，小河也有潮汐，

色彩脫離巢穴，繁花一朵朵。

石頭從不脆弱，也不相信諾言。

雪來自空中，危機始于大海的引力。

光明制造黑暗，垃圾成為養(yǎng)料。

寂靜是喧囂的回聲，白晝繁育因果。

既然是一扇窗，總有一刻會打開——

我的一生，不抱遺憾。

經(jīng)歷

地平線，天際線，只有從高處看

它們有時才是相同的一條

難以分清的平面混淆我們

直到云煙漫過來

我們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流失的片斷

也慢慢成為其中的一部分

最大的改變，是誰精心布置過的

分水線出現(xiàn)在時間的脊背

對稱、不對稱，侵蝕，遷移

流域間萬物生死循環(huán)

它們分割了那些可見與不可見的

平行與交織的線條

但這并不影響我

在一次次落日與朝陽的守望中

獲得塵埃般的寬恕與教誨

有幸事

遼遠(yuǎn)的天穹，湛藍(lán)，奔涌

云朵遮不住的地方

是什么在閃閃發(fā)光

理想正成為鉆石

自由與懸崖比鄰

山峰，密林，遠(yuǎn)處的城邦

在天際線上交接，閃耀，流逝

而無邊的沉默，給出了某種答案

幸好有一滴露珠的底片

收藏并反饋我一生的段落

誰的手指變得清晰

指引我向更遠(yuǎn)的遠(yuǎn)方奔跑

云影落向塵世，像筆尖

曾經(jīng)苦苦滾動的字跡

最艱難的，是苦于表達(dá)的選擇

最有幸的，是我已活過所有的年輪

隱痛

秋霜是一件正在消解的舊衣裳

水也會消失，冬天的河流

只剩苦澀的淺灘，卵石和荒草

大地上的遺址，留下解開時間的密碼

嘀噠聲中，剛剛經(jīng)過的一秒

定格于下一個鐘擺之前

昨夜星辰，隱匿于即將蘇醒的山河

誰在沉默的音階中喟嘆

風(fēng)吹送流水，鳥鳴

落葉帶走孤獨和悲涼

最快的，是閃電卷走雷霆

愛變成恨，一切正在消失

入夢者經(jīng)歷過的風(fēng)暴戛然而止

陌生的想象力接踵而至

我有來歷不明的憂傷

萬物也有不忍觸碰的淺淺的隱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