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新婉約的淳真世界
——阮克敏的花鳥畫

天津美術學院副教授/阮雯

阮克敏畢業于天津工藝美術職業學院，后來留校任教，他是一位深受學生愛戴的老師，也是享譽津門的花鳥畫家，早年他所學的設計藝術專業對他影響頗深，因為曾在設計教育體系中扎實研習，他獲得了對西方設計藝術構成規律的深刻理解，這些心得在他轉向中國傳統繪畫創作之后，為其藝術表現發揮了很大的梳理作用。來自西方的設計表現規律比較理性，自成系統，在審美上主張人與自然、客觀與主觀的對應性；中國的繪畫藝術更偏向以傳統的東方哲學為基礎，并透過這個古老的哲學系統展開藝術表現，在審美的核心理念上保持著較強的傳承性，正是因為受到這兩方面的熏染，阮克敏的繪畫語境，從一開始就具有一種思辨角度，因為對中國傳統繪畫藝術的癡迷與熱忱，他留校后果斷地轉向中國畫專業，從勤奮攻堅到自成面貌，這條路儼然是他對中國畫熱愛追索的宿命。

一方面，西方設計教育在他繪畫中所起的作用，使他對空間構成和表現形式非常審慎，在草圖制作上極為認真，他常在每處細節上反復推敲，對于畫面空間的布局安排，他遵從一種構成主義的、由對比所強化出的平衡關系，著力發揮由視覺元素組織而成的“勢”的作用，并以此匯聚生發出一種“力”的能量，對于力的方向、力度的把握與梳理極為嚴謹，我們可以感受到他畫作中能量的整合感，在節奏與層次上明朗、清凈、爽利的總體印象。另一方面，他作品中的審美情境又是充滿意趣、生機勃發的，這來自他內心世界與繪畫語境的自然轉化。他非常擅長表現那些細微的情趣，流露出他對世間萬物的愛與溫情。他的生活樂趣很單純，陸續養過幾只貓，也前后養過三四只狗，看到這些可愛的小生命在身邊嬉戲，他總會笑得很開心。同人相處，他經常說的話是“求同存異”，對人對事盡力包容。他的這種個性，也許有軟弱的成分，但更多的是對世間萬物所懷有的憐愛之心。對待困擾的事情，他仿佛可以保持一種適當的、旁觀的距離，這是一種由東方文化成就的特質，或者說是他與生俱來的一種稟賦。這種特質于他在繪畫中發展出一種適合于他的樣式，他的創作大多介于大、小寫意之間，這種居中的體例與樣貌，不偏不倚正好貼合著他的個性。他喜歡身邊一切自然與生機勃勃的物象，在他的畫作中常有昂頭望天的小雞、鵪鶉，掠過樹梢回望的小燕子，映現出他生命中歡愉的一瞬。他常以一種松弛的狀態，清醒、理性、溫和地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保持著單純與率真。二十年前的一次寫生途中，他漫步在一處竹海，腳下經年的落葉發出沙沙聲，他俯身良久，與眼前的景象產生了共鳴，那厚厚堆積的竹葉之上萌發出高低向上的竹筍，生命的頑強令他駐足，不禁感懷生命的輪回交替，他將這悲欣交集的情緒聚合成強大的力量，之后的幾年間他用整面墻壁的草稿孜孜以求去追述這一瞬的觸動，工筆作品《生生不息》就此誕生。畫面中那些層次繁復的落葉與拔地而起、傍竹而生的筍子形成強烈的對照，他以畫面中沉厚交錯的意象對應他內心的感懷，這幅作品用了近五年時間反復修整、精細描繪而成，這絕不是簡單的對客觀世界的再現，而是他內在奔涌而出的生命力量的表達，作品在當年的全國花鳥畫展中入選并獲獎。

作為一名國畫家，他熱愛大寫意，然而在他的感受里，大寫意的某些敘述方式仿佛無法超越，他對前輩先生們如吳昌碩、齊白石、李苦禪等極為仰慕并刻苦研習，但又感到在某些方面不可與之靠近，前輩畫家們的奇絕技藝于他好像不可逾越，繪畫語言的極簡抽象也與他溫和的個性有些不相契合，他常被身邊微小的幸福打動繼而匆忙記錄。那些靈動、溫潤而鮮活的表達無不出于此間，他所呈現的瞬間無非草木末梢鳥兒的回望、婀娜枝葉間鷓鴣迂回的低鳴……一切皆是他心中美好的流光，映襯著歲月間的種種美好……他將之融入《春之約》里面那雙相對耳語的小燕子的身姿里、《生生不息》中回眸鳥兒清脆的鳴叫聲里……在這一個個微小的細節中，他溫煦的特質得以充分表達?？梢赃@樣理解阮克敏的藝術特質，他的創作平衡于理性的框架（即現代藝術創造的規律）與感性的特質（對自然萬物的愛與熱忱）二者之間，這也正是他繪畫作品中獨特審美力量的來源。

在他創作的每個階段，都可以顯見他繪畫作品中嚴謹、中正而飽含溫情的氣象，將冷與暖、堅守與率意、執著與思辨渾然結合為一體。多年來，他在藝術表現上善于思辨，更善于提煉，這使他的寫意作品別具風格，自成一番意境。他對物象的描繪注重傳神，講究中鋒用筆、鏗鏘墨韻，雖然習慣性地惜墨如金，但在尺幅之間仍充盈著溢于畫外的情趣，讀他的寫意小品，你會感到生趣盎然。在他的寫意創作中既有大寫意的抽象概括、淋漓盡致，亦有小寫意的精準細膩與豐富層次，寥寥數筆，舒展出大家氣象。介于大小寫意之間的畫法，于他包含著偌大的探索空間，雖然他極愛八大的遒勁沉厚、白石翁的純樸率真，也在年輕時極為癡迷潘天壽的果敢霸悍……但他絕不會為任何一位前輩畫家所囿。而是依照本心去融會貫通，歷經近半個世紀的刻苦研習、探索創新來成就自己的藝術風格。

阮克敏 新春 紙本設色66cm×52cm 1997年

阮克敏 鳶尾 紙本設色66cm×45cm 1999年

阮克敏 江渚 紙本設色140cm×66cm 2001年

他在藝術道路上努力探求，融匯百家之長并互為平衡，逐漸獲得明朗清新的審美語境。讀阮克敏的繪畫，可以感悟到畫家內在互為對立的兩種屬性，即明澈、理性對應著溫潤、包容……體現在他的繪畫作品中，即空間節奏的明晰爽快與墨色的潤透交融。同樣的，他畫面中的正、負形也被同等對待，當我們審視他繪畫作品中的留白，則不難發現它們同樣有著聚散、疏密的序列感，且正負形態層次分明，互為交融，他對畫面中空間分割與開合布局的果斷處理也折射出他磊落、果敢的個性，而對于“點”的控制，如所幻化的小鳥飛蟲，則擊破了畫面的冷闊理性，為畫面增添了生趣和溫情。

阮克敏先生被譽為學者型的畫家。讀他的繪畫作品，如讀宋詞，結構精微縝密，表達清麗婉約，氣象疏闊俊朗。從他的《拂翠》《江渚》《新春》等作品中，我們看到那長短迂回、反復吟詠的筆墨，設色素樸，不取濃艷，清凈淡遠卻未見孤寂，從整體氣象上更加貼近南派繪畫的雅逸之風范。

牡丹是阮克敏繪畫中常見的題材，在他的筆下，牡丹化作明媚清冷的美人，清新素淡，絕無媚俗。吳昌碩先生曾在論著中寫道“畫牡丹易俗”，甚至把它比喻為“不通文墨的美人”，這大概是因為牡丹的花卉植株多以曲線構成。阮克敏對牡丹的刻畫注重對其“態勢”的塑造，他作品中的牡丹或粲然怒放，或在清新雨后呈現嬌弱的疲態，這種情態化的刻畫手法使他的牡丹“活”成了真正的美人，他以自己的視角將牡丹的富麗矜持轉換為素樸的單純與嬌憨。紫藤也是畫家常畫的題材，畫紫藤一定要審慎地組織線條，同“點”“面”相比，畫面中的線是最具有方向引導作用的視覺語言，處理不當會出現亂或是躁的印象，阮克敏的紫藤，走線圓厚、柔韌，墨色凝重，氣勢磅礴回轉、張弛有度，他堅持中鋒用筆，將紫藤的曼妙色彩、婆娑姿態處理得酣暢歡愉，給人既露又藏、耐人尋味之感，雖似隨意之筆，信手拈來，然而這份成竹在胸的自信，乃是他多年努力苦練所得。

著名畫家、藝術評論家賈德江先生評價阮克敏的畫：“以清新透潤、婀娜多情的藝術個性，卓然而立于津門?！比羁嗣糇鳛榻淌诤彤嫾?，影響波及全國，是津派花鳥畫的代表人物。他敬業，以寬厚之心育人，將教學相長發揮到極致，在教學中不斷探索和傳遞藝術共性規律，又結合自己創作中的體驗，為數十載藝術教學注入勃勃生機，他嚴謹扎實的教學風范深刻地影響和感動著一屆屆學生。他將自己生命內在的冷與暖、堅守與率意、執著與思辨渾然結合為一體，那些自然中的花草點滴透過他的心與筆，熔鑄成清新婉約、瑰麗浪漫的淳真世界。

1.阮克敏 生生不息 紙本設色 100cm×122cm 2007年

2.阮克敏 拂翠 紙本設色 138cm×66cm 1997年

3.阮克敏 春韻 紙本設色 147cm×66cm 200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