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鴻杰
如果有關估算準確的話 ,我國絕大多數人的上幾輩都生活在農村。也就是說,相對城市而言,農村實際上已經成為一種傳統的集聚和留存。隨著我國城鎮化進程的推進,那種保留著“傳統”的農村會越來越少,其研究的價值則勢必越發珍貴。在這些日漸稀少的農村中,有一些形成較早擁有較豐富的文化與自然資源的地方,被人們稱為傳統村落。作為一個擁有悠久農耕文明史的國家,我國廣袤的國土上遍布著眾多形態各異、風情各具、歷史悠久的傳統村落。傳統村落不僅凝結著歷史的記憶、反映著文明的進步,還對推進生態文明和社會發展具有重要價值,因此,逐漸成為學界的一個新的關注對象。
在這些關注傳統村落的群體中,徐欣云博士應該是檔案學界熟悉的學者。她曾經以《檔案“泛化”現象研究》為題,完成了自己的博士論文,并相繼在國內有影響的期刊上發表《檔案“泛化”背景下文化遺產檔案式保護》《建構的相對性:非物質文化遺產檔案與集體記憶建構的關系》《非物質文化遺產檔案式保護中的“新來源觀”研究》等文章,將自己的研究推向了一個全新的領域。當然,如果將檔案作為一種社會活動的伴生物,那么無論是非物質文化遺產還是傳統村落,都會在其產生發展的過程中出現一些被后世認為具有保存價值的東西,有時甚至是唯一可以印證這些文明曾經出現過的東西。于是,檔案的價值就又一次被凸顯。在這種形勢下,十分有必要在梳理傳統村落檔案內容的基礎上,根據理論和實際相結合的方法,確立符合我國“傳統村落檔案”狀況的檔案管理原則方法和路徑。如果說重視檔案“泛化”現象彰顯了實事求是的態度和寬廣的視野,是對檔案理論和社會文明的積極回應的話,那么徐欣云博士六年堅持不懈的研究,寫就的《傳統村落檔案“泛化”現象及管理模式研究》(浙江大學出版社2021年11月出版)就是實現這種理念的有益嘗試、勇敢的突破。
首先,該書立意新穎,是與傳統檔案學思維相比較下的另一種思維方式。全書貫通了檔案“泛化”現象研究成果,以及后現代檔案學相關理論如社會檔案模式、多元論、記憶觀、社群檔案理論等內容,目的就是表明這是在與傳統檔案學相比較下的新的研究。這種“新”也與文化遺產、人類學、社會學等的引入相關,畢竟“傳統村落”這一名稱的出現,不是來自檔案學領域。傳統村落如今是作為文化遺產在被保護、被研究、被建檔。倘若傳統村落作為“立檔單位”或“全宗”,它與城市機關、企事業單位不同,圍繞它的邊界完整性及非正式文本的相對真實性進行的研究,運用的方法也會不同。傳統村落是特殊政策下特殊階段的一個稱呼,其作為“活化石”,其“化石”部分即為歷史文獻,除反映社會關系的家譜、碑刻、志書外,還有體現教化和禮制的建筑意象、風水傳奇、口頭傳說等,更有反映生產力的農耕技藝的農業遺產(國際糧農組織的特殊稱呼)、手工技藝(如生產工具技藝、建筑技藝等非遺)、民風民俗,這些大量非正式文本難以用傳統檔案管理方法來框束,因而用“泛化”一詞來解讀。傳統村落作為“活化石”的“活態”部分,就可指當下的新農村建設,它是當下農村的一部分,而農村檔案工作制度(顯性制度)對之就會有約束。
其次,該書研究方法融會貫通,對于村落記憶記錄融合多學科視角深層分析,以解答傳統村落中復雜的檔案現象。作者運用了文博學、歷史學、人類學等方法,實現了多學科交叉融合。雖然作者是檔案學專業本、碩、博畢業的“科班出身”,但從事文物、博物館和考古學的教學和科研工作有十多年,對檔案學之外的理論并不陌生,通過其掌握的文化遺產學的核心、權威甚至前沿理論,反映傳統村落檔案多元、復雜、泛化的現實。作者進行了充分的開放式田野調查,也即作者承認自己的“他者”身份、不過度走進傳統村落領地的私域,形成“江西傳統村落檔案的世俗萬象”這一章的主要內容,圖文并茂地展現傳統村落檔案可能存在的各種形式。不僅如此,還兼顧我國東西南北不同地域村落,以及國外村落建檔的案例,如國內蘭溪諸葛村建檔個案、美國老斯圖布里奇建檔個案等,以證明傳統村落檔案“泛化”現象的普遍性。
再有,該書結構合理、新穎,涵蓋了傳統村落檔案的建檔現實和困境、“泛化”現象和特征、“泛化”動因及其合法性的理論解釋和可能管理模式等方面。第一章“傳統村落檔案涵義、建檔現狀及挑戰”,界定傳統村落檔案的定義和內涵,回溯傳統村落與古村落、歷史文化名村的繼起關系,以及論說傳統村落建檔面臨的挑戰。第二章“江西傳統村落檔案的世俗萬象”,描述田野調研和文獻調研的流坑村、竹橋村、渼陂村等十多個傳統村落的“檔案”現象。第三章“傳統村落檔案‘世俗萬象的主體、文本”,分析傳統村落檔案的多元主體如地才、村民、政府、學者、游客等,及各種非正式文本如導游詞、傳說、銘刻、游記等,認為傳統村落檔案就是這多元化記憶的集結。第四章“傳統村落檔案的‘泛化特征和價值作用”,對傳統村落檔案的世俗性、草根性、相對真實性、開放性等特征,以及社群、教育、政治、經濟等價值進行分析,并以后現代檔案學理論論證其合法性。第五章“鄉土社會秩序與鄉村變遷——傳統村落檔案‘泛化的動因”,認為鄉土社會的隱性秩序一直在發揮作用,而鄉村變遷特別是城市化、現代化帶來的記錄現代化也同時對村落記憶和建檔方式發生作用。第六章“傳統村落檔案‘泛化內容的新架構及節點分析”,介紹關鍵的文化遺產檔案內容,如鄉土景觀遺產、傳統建筑遺產、非物質文化遺產、傳統村落保護等的檔案內容,特別是在新架構中增加了農村檔案。第七章“傳統村落檔案的‘泛化管理原則要求”,根據檔案學、文化遺產保護及其他學科領域的要求總結出幾個原則,即傳統尺度掌控的原則、顯性制度與隱性秩序共存的原則、公權與私權博弈與統一的原則、真實性和完整性原則、中國的道器觀與西方文化遺產觀交匯的原則等。第八章“傳統村落‘泛化檔案的收集路徑”,拓寬了主流檔案學為保證客觀性的檔案“接收”制度,觀察到傳統村落中博物館藏品、文化遺產的收集方法及論證其合理性、可借鑒性。第九章“傳統村落檔案‘泛化管理及后保管模式”,嘗試提出傳統村落檔案多元管理模式的建議,論證在“全宗模式”下傳統村落作為一個完整立檔單位的可行性、傳統村落博物館化管理的合理性,認為傳統村落檔案就是類社群檔案,從而提出保管模式的路徑設計。
最后,該書有獨到的學術價值。該書與其說是為傳統村落建檔尋找合適的理想的路徑,不如說是為當今傳統村落保護及其建檔運動建立一份存照、描繪一幅畫卷,揭示大量有價值卻貌似不相關思想背后的相關性。其一,“以傳統村落為載體的后現代檔案學理論的本土化實踐研究”。作者認為,后現代檔案理論的關鍵就是“多元化”,然而由于多元來源、多元主體現象的復雜性,這樣邊緣化的、草根性的非正式文件,因難以把控或規范化而被簡化、被忽視或不完全被接受,傳統村落建檔問題正是對這一理論的實踐性研究。其二,“合法解讀傳統村落‘泛化檔案的世俗成分”。從正式組織來源擴展到非正式組織來源,“新來源觀”之來源走向世俗化,以開闊視野包容傳統村落檔案“泛化”的主體、來源、文本、類型等;“泛化”一詞也即多元化的另一種表達方式,認為一個傳統村落本身即是“活的”整體檔案、文化遺產本身有檔案或記憶、傳統村落以文化遺產檔案為身份證等。其三,“跨學科研究傳統村落檔案秩序及制度的嬗變”。作者避免把傳統村落檔案作為落后的代名詞的“扶貧”基調,提出“母文化”“根文化”的說法,關注大、小傳統的轉化和互動,承認鄉土隱性檔案秩序和檔案法規制度的共存。其四,“重視國家政府的監管也尊重鄉土檔案秩序的管理原則”。該書在承認國家檔案法律法規的神圣性的同時,也正視法律為解決現世問題、平衡利益關系的世俗性,還關注習俗、民俗等約定俗成的隱形規則,并提出了傳統村落檔案管理的幾個原則要求。總之,在實踐和理論意義方面,該書真正運用檔案學的后現代理論解讀和接受傳統村落檔案的“泛化”現象,承認和尊重多元主體特別是地才(邊緣人)的本土化建檔實踐,為傳統村落建檔提供了多元的可能性空間。
傳統村落的檔案管理與人世間的許多情況一樣,大家不可能都有現成的解決方案。有鑒于此,勇于嘗試就成為先行者區別于常人的基本標志。我有理由相信,無論這些嘗試的結果是成功還是失敗,對于包括檔案學人在內的探索者來說都是一種進步,我們的社會也會伴隨著這些進步而發展。這些也許會成為大家打開此書閱讀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