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厲總結”的一次朝鮮勞動黨全會

曹然

6月16日至18日，朝鮮勞動黨舉行第八屆中央委員會第八次全體擴大會議。圖/視覺中國

6月16日至18日，朝鮮勞動黨第八屆中央委員會第八次全體擴大會議（下簡稱八屆八中全會擴大會議）在黨中央委員會本部召開。據朝中社報道，在提交給全會的報告中，勞動黨中央政治局“嚴厲總結了在一方面出現的絕不可忽視的一些缺點”，即今年5月31日軍事偵察衛星發射失敗事件。

5月31日上午，朝鮮宇宙開發局使用“千里馬1號”型新型運載火箭，在平安北道西海衛星發射場發射軍事偵察衛星“萬里鏡1號”。火箭第一階段分離后，第二階段發動機失靈，喪失推進力，墜落于西海海域，疑似航天器殘骸已被韓國軍方打撈。

這是朝鮮首次發射軍事偵察衛星，亦是2016年以來首次發射衛星，本次會議報告將之稱為“宇宙開發領域的重大戰略工作”，韓美媒體則多認為這是八屆八中全會召開前的“獻禮工程”。發射失敗后，朝方曾表示將“在短期內盡快進行第二次發射”，但如今發射窗口期已過，八屆八中全會擴大會議也已閉幕，而外界尚未發現再次發射的動向。

朝鮮勞動黨一般在每年6月和12月舉行中央委員會全會，以半年為期檢討國防、經濟、工業、農業各戰線工作得失，同時調整包括勞動黨中央政治局在內的人事安排。本次會議，除了嚴厲總結衛星發射失敗，批評相關干部“不負責任”，宣布改組宇宙開發機構，還做出一系列人事變動決定。

“嚴厲總結”“嚴厲批評”

從細節上看，勞動黨八屆八中全會擴大會議，有些“不同尋常”。根據勞動黨中央政治局5月28日發布的召開中央委員會全會的決議，本次會議應在“6月上旬”召開。但會議實際的開幕時間，拖延到了6月16日。

除了僅進行一天的八屆一中全會外，朝中社等官方媒體對八大以來歷次勞動黨中央全會，都按日發布報道，更新會議進度。但這一次，除宣布開幕的報道，以及一篇總結性的長通訊外，朝中社并未逐日發布會議動態。

在報道全會聽取政治局報告時，朝中社未提及最高領導人金正恩是否如往常一樣進行大會發言。朝鮮中央電視臺的畫面則顯示，金正恩并未親自作報告。6月18日全會閉幕后，增選后的勞動黨中央政治局召開第一次會議，官方播發圖片也顯示金正恩并未出席。

韓美政府、媒體及分析人士多認為，這些變化與5月31日的衛星發射失敗有關。韓聯社稱，這一重大事件影響到對朝鮮上半年工作成果的總結和評價，或許是八屆八中全會擴大會議稍稍延期、金正恩沒有作大會報告的原因。

這次勞動黨中央全會對衛星發射失敗的批評確實非常嚴厲。金正恩曾說：“衛星發射不只是科技工作，而是拿著國家和民族的尊嚴，在全世界的關注下進行的非常重要、責任重大的工作。”

全會報告中，勞動黨中央政治局指出，雖然勞動黨八大提出的國防力量發展五大重點目標都很重要，但其中“軍事偵察衛星開發工作對我們武裝力量的發展前景和切實做好戰斗準備方面具有極其重大的意義”。也正因此，發射失敗成為“最嚴重的錯誤”。

此前，負責衛星發射的朝鮮宇宙開發局解釋說，“千里馬1號”衛星運載火箭在正常飛行過程中完成了第一級間分離，但二級發動機未能正常點火，導致火箭失去動力。事故原因初步認為是用于“千里馬1號”的新型發動機系統可靠性和穩定性較差，以及所用推進劑的燃燒有不穩定性特點。

韓國國情院則稱，以往朝鮮發射火箭的一、二級推進器都是按直線飛行，此次設為朝偏西方向飛行，強行向東變更飛行路徑，可能在此過程中發生技術問題。此外，韓國于5月25日成功發射自研火箭“世界號”，或許“刺激到朝鮮”縮短了衛星發射準備周期，從而出現事故。朝方此前向日方和國際海事組織通報的衛星發射窗口期是5月31日到6月11日。

本次勞動黨中央政治局報告則點出另一個問題：“負責推進射星準備工作的干部們的不負責任的態度”。為此，報告兩次使用“嚴厲”一詞，“嚴厲總結”缺點并“嚴厲批評”有關干部的態度。不過，到底誰將為衛星發射失敗事件負政治責任，朝鮮官方報道并未披露具體決定。

被視為朝鮮“軍事和軍工戰線主要負責人”的勞動黨中央政治局常委李炳哲，此前多次陪同金正恩視察宇宙開發局。在八屆八中全會擴大會議上，李炳哲和同為政治局常委的趙甬元、金德訓、崔龍海均在主席臺第一排就坐，位列金正恩兩側。不過，會議期間，趙甬元、金德訓、崔龍海均被朝中社提及在各自分管領域發言，李炳哲則沒有發言的報道記錄。

“向宇宙所有軌道繼續發射衛星”

勞動黨中央政治局在全會報告中強調，“萬里鏡1號”發射失敗，不會導致朝鮮的宇宙開發工作暫停。相反，報告要求有關部門干部和科學家“銘記重大使命感，徹底分析此次發射失敗的原因和教訓，盡快成功發射軍事偵察衛星”。

自1998年以來，朝鮮共七次進行衛星及衛星運載火箭發射試驗，其中兩次將衛星送入軌道。2012年4月，“光明星3號”在發射第一階段約100秒后失敗，其部分殘骸被韓國軍方回收。同年12月，朝鮮第二次嘗試發射“光明星3號”，順利將衛星送入近地軌道。雖然美國政府宣稱該衛星不能穩定觀測地表，但就衛星發射而言，這是朝鮮第一次成功。

除了強調再次發射衛星，勞動黨中央政治局報告還指出，“擴大和發展宇宙產業當作國家性工作來頑強推進”已成為迫切任務，朝鮮要“全部調動全國的宇宙科技潛力”。政治局已就此提出“必不可少的機構措施”，將提請最高人民會議審議。

目前，朝鮮的宇宙開發工作主要由2013年組建的宇宙開發局主導，但科研力量分散在國家科學院及各主要科研院所。為整合研究力量，朝鮮在2016年成立了聯系各部門衛星科學家的宇宙協會，首任委員長由金策工業大學副校長擔任。每年，朝鮮都會舉行全國性跨部門宇宙科技研討會，組織者有時是宇宙開發局，有時是宇宙協會，有時又是科學技術總聯盟。

隨著朝鮮推動“核武庫倍增”等軍工發展計劃，2022年以來，新整合成立的洲際彈道導彈部隊、導彈總局等機構紛紛亮相，其中導彈總局以勞動黨中央軍需工業部原下屬機構為基礎獨立建制，負責導彈從研發、制造到試驗、成軍的全流程。這顯示出朝鮮正按照新思路重新整合軍工研發力量。在此背景下，改革宇宙開發領導機構，并不令人意外。

本次會議上，曾任勞動黨中央軍需工業部部長的強純男當選勞動黨中央政治局委員。他去年12月調任國防相之際，剛剛成為政治局候補委員。也是在去年12月，被美國財政部以參與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和彈道導彈研發為由列入單邊制裁名單的新任平壤市責任書記金秀吉、前軍需工業部長俞鎮分別晉級政治局候補委員和中央委員。

如今，強純男進一步升遷，是因指揮慶祝朝鮮人民軍建軍75周年閱兵式等工作有功，還是可能擔任更高的職位？多位前軍工戰線高級官員進入決策層，誰將領導導彈總局，誰將領導宇宙開發？尚有待觀察。

今年4月18日的視察中，金正恩曾提出對朝鮮宇宙開發的遠期設想：在五年計劃期間“把大量偵察衛星”多角布置在太陽同步近地軌道上，形成自己的衛星情報網。9年前發布宇宙開發局徽章時，朝中社也曾解釋稱，其淺藍色帶狀的軌道意味著，朝鮮將“向宇宙所有軌道繼續發射衛星”。

經濟、統一戰線“老將出馬”

除了軍事偵察衛星發射失敗，遭到勞動黨中央政治局嚴辭批評的，還有經濟建設。政治局報告指出，上半年工作中“無條件執行國民經濟計劃”的紀律不夠嚴明、經濟自立基礎夯實工作不夠扎實。全會發言中，負責勞動黨組織、紀律工作的中央政治局常委趙甬元還指出，一些地方政府的人民委員長“陷于失敗主義泥坑，沒有以主人的態度進行自己所肩負工作”。

韓國統一部認為，這些詞句“暗示（經濟建設）計劃未能如期得到落實”。與此同時，一年前剛剛卸任高層職務的原勞動黨中央經濟部長吳秀容，此番和強純男一起當選勞動黨中央政治局委員，同時出任中央委員會書記，并兼任部長。《勞動新聞》在刊發其照片時，標注顯示他已經重新出任勞動黨中央經濟部長。

年過七旬的吳秀容早年是技術官員出身，長期在工業部門任職，曾負責合資企業事務，2007年獲得象征朝鮮最高榮譽的金日成勛章。2017年，朝鮮勞動黨組建“前所未有”的經濟部，統管財政、經濟、工業戰線工作，首任部長就是吳秀容。從金正恩提出核武器發展與經濟建設并行的方針，到2018年轉向“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再到勞動黨八大重提國防與核戰略，吳秀容始終負責經濟工業領域工作。

6月19日，韓國首爾火車站，電視屏幕上播放朝鮮火箭發射的畫面。圖/視覺中國

因此，去年6月吳秀容被免去勞動黨中央委員會書記、經濟部長職位時，分析普遍認為他是“到站退休”。此后，他依然以高級干部身份出現在一些禮儀性場合。韓國統一部發言人6月19日表示，朝鮮此番重新啟用吳秀榮，是為了“克服困難，因為當前缺乏經濟成就”。

觀察八屆八中全會擴大會議的列席人員可知，經濟工作仍是勞動黨中央當前工作的重中之重。2022年6月八屆五中全體擴大會議以來，勞動黨歷次中央委員會全會都擴大到主要農業官員及工廠負責人，本次會議延續了這一“新常態”。本次勞動黨中央政治局報告還透露，2023年是朝鮮“建設歷史上工程量最多”的一年。

此外，今年3月，勞動黨在八屆中央委員會會期內破例召開一次前后都只間隔3個月的八屆七中全會擴大會議，重點討論農業和糧食問題。韓聯社稱，這是為了解決“上世紀90年代以來最嚴峻的糧食危機”。據韓國農村振興廳去年12月公布的數據，朝鮮去年糧食作物同比減產18萬噸。聯合國糧農組織稱，朝鮮需接受外部糧食援助。

在此背景下，韓聯社評論道，吳秀容重返“經濟指揮塔”，有望為解決糧食難題和推動朝鮮經濟以尖端產業為中心發展發揮領導作用。

另一位在本次會議上復出的“老將”，是2019年朝美會談破裂后就離權力中心“越來越遠”的原統一戰線部部長金英哲。77歲的他跳過黨中央候補委員，被直接補選為勞動黨中央委員，隨即“更進一步”，當選政治局候補委員。6月19日，《勞動新聞》在發布他的照片時，標注其目前的職務為勞動黨中央統一戰線部顧問。

如今活躍在朝鮮政壇的高級干部如趙甬元、金德訓、金與正等，大多是在金正恩成為最高領導人后逐步成長起來的“新生代”。但金英哲和吳秀容是金正日執政時期成長起來的高級干部，兩人都名列金正日治喪委員會名單。

此外，他們都曾參加2018年到2019年的朝韓、朝美對話。金英哲曾作為金正恩的“特使”前往美國面見特朗普，會晤80分鐘，是本世紀以來訪美的最高級別朝鮮官員。吳秀容則在2019年2月陪同金正恩出訪越南。他長期活躍在對外經濟交往舞臺，多次訪問中國，還曾到上海參觀世博會。

值得注意的是，朝中社在去年12月對八屆六中全會的總結報道中，曾用六段話具體闡述韓美對朝敵對軍事行動、建設“亞太版北約”及朝鮮在國防戰略上的應對之策。本次會議開幕時，朝中社報道列舉會議的三個主要議題之一是“應付國際形勢劇變的國家外交及國防戰略問題”。但在總結報道中，這部分內容占據篇幅不長，沒有明確強調核武庫、洲際彈道導彈等建設工作。

不過，勞動黨中央政治局報告指出，朝鮮將加強同“反對美國的強盜性世界霸權戰略的國家”的團結，并“更加積極地開展對外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