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暗室

田曉隱，1985年出生于湖北保康。現居湖北潛江。有作品發表于《詩刊》《星星詩刊》《中國詩歌》《散文詩》《揚子江詩刊》《廣西文學》等刊物。有詩歌入選《中國詩歌排行榜》等年度選本。

母親的手

暗夜敗于一點燈火

燈下有人，伏案構思

讓文字發出聲音

占領兩段對話之間的空白

對話之間的過渡是

燈光搖晃（我把丟掉的自己

慢慢往回找）

文字中間浮現出的您

提著一捆青菜又經過了一個路口

（能不能回頭

讓我看看您的臉）我看見自己

落寞地退到文字的背面

您沒回頭

我自己和自己完成了兩段對話

在對話的空白處

有手伸出，想牽起什么—

語言暗室

語言的暗室開滿白玉蘭

長途跋涉者耳蝸里鈴聲叮當

順著風吹的方向讀一行

沒有標點的引語

依著風聲停頓

朗讀聲環繞暗室

一個個音符如鯉魚躍水

玉蘭花開如波紋蕩漾

語言的暗室浪潮洶涌

四壁的回音

安慰一個來訪者

專屬閣樓是朗讀者的歸宿

哪怕孤燈如豆

在綻放的光暈里

流水有紋路

在紋路上跋涉能看見花開

聽見花開的聲音

像一滴露珠滾過琴弦

八月最后一夜

線裝書里面有露水，潮氣沉默如讀者

打坐的人，掌心有悶雷滾動

樹樁戳在道路兩旁

我丟棄了一個伐木工笨拙的手藝

背一捆柴草游蕩

不能熔漿，造紙。點一把火

攤開書，八月最后一夜

醉臥高樓，一支煙忽明忽暗

裝腔作勢，伺機攫取今夜的月色

在一部小說里面我看見一句話：

最好的提琴，總是很少被奏響。

夜晚有層次感。八月是立著的書柜

我把自己陳列在里面。揣摩書中主角的臉色

你在廚房

木屑、柴草很遠，火星子很近。

在廚房。舟馬很遠，

書信很遠。而月光很近，

月光有形狀，圓溜溜的搟面杖。

聲音有弧度，帶著方言的腔調，

曲里拐彎。圍裙里的月光，

一直堅持著勾人的曲線。

用一種姿勢，滋養著近乎偏執的水缸。

日頭很近，孤月很近，火把很遠。

肩扛陰晴的漁夫很近。

如果所有的悲喜不能在條盤里翻身，

還打翻了遠在隔壁的書桌。

那么砧板是一條船，

魚和黃瓜，在漩渦里各自回故鄉。

寄遠

那淚珠，湖底的一點光

倒映著塵世花謝花開

湖心底的一盞燈，不停地眨著眼睛

去往遠方的人

像鏡子上刮不掉的波紋

身后倒退的山村坍塌進沉默的河流

河流注入湖泊

流經的路線宛如淚痕

仿佛人走過，落葉輕輕卷起

又沉入水中

剛剛遮住了眼睛，遮住了那盞燈

雪中提琴師

拉提琴的手在雪中黢黑

一枚雪花把金屬般的音色帶向遙遠

又在提琴手的額頭落下

一曲萬馬奔騰，卷起浪花如雪

在提琴手睜開眼睛時靜止

眼角一滴渾濁的淚

仿佛一匹脫離馬群的白馬

雪花回旋，是久久不息的回音

提琴手捏著黢黑的手指頭

仿佛捏住了一枚雪花，一匹白馬

只有它們才能在風雪夜

等著他賣完藝之后陪他回家

寒露

露起于秋水末梢，落葉背面

寒于離別，耽于行吟

在一粒露珠里，落日和殘月

借用為告別和懷念

如果對塵世的念想需要盛大

在露珠里打盹，露珠在草尖上端坐

等風來，搖搖晃晃

風止，趕赴曠野上的秘密集會

秋水枯瘦，倒映的塔尖格外嶙峋

露珠懸掛塔尖

除了鐘聲，誰也無法搖落

落葉盤旋，人行其中

緊一緊衣袖，迎接第一朵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