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流水淘洗得如此潔凈

崔巖，1972年生，浙江省作協(xié)會員。有詩歌發(fā)表于《詩刊》《詩潮》《文藝報》《星星》《揚子江詩刊》《詩林》《詩歌月刊》《草堂》《江南詩》《西湖》《長江叢刊》等報刊，有作品被收入《中國詩歌》《天天詩歷》等多個選本。出版詩歌合集《無見地》。

雷峰塔和月亮

怪得了誰呢？

掀起滔天巨浪也不肯放棄的

……被鎮(zhèn)在了塔底。

輕飄飄離開的，就罰她

把全部的悔意和回憶

灌進那個淺黃色薄紙燈籠

每天都得亮出來，給人看。

能怪誰呢？愛嗎？

英雄的怯懦的……

都已經(jīng)化作塵土了吧？

而寂寞的感覺堅如磐石

像長夜般浩大，像時間那樣

無從消磨。

這是晴朗的夜晚，在杭州

兩個孤單了很久的女人

她們目光清澈，靜靜對視著

有些話，是不必說出來的。

有些話，是沒法說出來的。

沙洲

當(dāng)我到來，有回家一樣的親切

像一粒遺忘了來處的、漂泊的沙子

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時光，終于回到

親人們中間。

我一輩輩的、不知來處的親人

被流水淘洗得如此潔凈

擱淺在哪里，就以哪里為鄉(xiāng)

用細小的身體堆積成一個國度。

寂寞的親人。他們接納投靠的沙粒

在冰雪和酷暑里一起析出身體中

僅剩的鹽，一起坐在清冷月光下

傾聽江上的漁歌、岸邊的蛙鳴……

他們聽出豐沛流水中，擊壤而歌的歡樂

兵戈相交的悲鳴，殿堂上面紅耳赤的

爭論，摻雜有暗器破風(fēng)的聲音。聽見了

尚在激流中翻滾的沙粒們力竭的哀聲。

沉默的親人。一起接納種子

無論是否開花，都小心看護著長大

一起接納蟲蛇與小獸，接納白鷺與猛禽

一起讓這個處于流水中、險境中的

—“故園”，枝繁葉茂、繁衍生息。

我的，身在低處的親人們啊……

當(dāng)我踏上這里：那些堆積著的沉默的

沙粒，借著水流的節(jié)奏輕輕朝一旁

挪了挪，為我騰出足夠容身的空間

好讓我，與他們站在一起。

古道

如果一座延綿的山脈注定是

一條巨龍，那么山谷必是神龍盤臥時

沁涼的腹部—古人善于在此

辟出連亙的道路。

在黃岡山麓的羅曼山莊，主人孫擁軍說：

谷中有條通向徽州的古道

早年尚有遺址可尋，

而今茅草茂密、雜樹叢生。

就像古道中曾經(jīng)貫通的、熙攘的歷史，

終究是土歸了土、塵歸了塵。

軌跡

飛鳥掠過，空中留下

實質(zhì)化的虛影。流星墜落

彗尾被夜的膠質(zhì)固定。

蜒蚰的黏液發(fā)出熒光。

魚類尾鰭擺動，水層生長出

細密的魚鱗。

我的后面也拖著一條

算法羅織的長尾。在透明的數(shù)據(jù)里

就連靈魂，都無處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