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客人們（組詩）

西娃

我的客人們

我有不大的客廳

墻上掛著壁毯

幾架書籍

幾箱影碟與音樂碟子

幾尊佛像

我很少在這里

迎接現實中的人兒

而我的客廳里

卻不斷地有客人

我從不過問他們來自哪里

也不問他們的名字

我們只用心和嗅覺交融

他們源源不斷拿走我的孤獨，寂寞

也吸走我的二手煙

此刻我正在煮面

突然趴在灶臺上哭出聲來

他們一同顫抖著

一遍一遍喊著我的奶名

身體反應

我睡在陽臺上

睜眼可以看到澳洲

藍得透明的天空

偶爾有白云形成的細羽毛

浮在半空中

溫度33??℃

而我還穿著羽絨服

兩天前我還在5℃的北京

我像一塊在冰箱凍過三個月的肉

猛然被放在高溫鍋里

表皮已經有燒焦的味道

而里面還結著冰

在夢里碰瓷

昨夜竟然夢見

布考斯基

是我夢見的第一個

外國詩人，一身牛仔衣褲

跟我們在內蒙，喝大酒

那感覺像一直跟我們在一起

起初，我對他并不如

對他的詩歌那么熱情

當喝得眼睛轉不動時

他拿出手機，給我們顯擺

他兒子的照片

我在一聲“天啊”之后

露出討好模樣，并想巴結他

照片上的人是我的外國男朋友

我們已經戀愛好些年

但我一個英語單詞

都蹦不出來

通過自己的方式，留住你

把這個冬季，稱為暖冬

盡管窗外零下5度，積雪在樹根下

得不到融化。拉上落地窗簾

打開所有白熾燈，香熏機里

穗甘松，沒藥，玫瑰，檀香，古巴香脂

造就的隱形空中花園，使我如

一條被激素供養而快速生長的魚

游走在光里，又像游走在看不見的水域里

穿著你送的衣服，吃著你送的水果

寫著跟你相關的文字，一遍遍聽

你留在我私信上不多的語音……

我像掌握了轉世密碼的人，有著

狂熱的激情和偏執，把這一切

變成日常，習氣，慣性，血，肉，靈

讓：起心動念里都有你，一顰一笑里

都有你，舉手投足里都有你

睡去醒來都有你……直到成為業力

我死后，這些都能隨我而去

且聽見有高人低呼：

“呀，她的氣息里，藏有一個人……”

有那么一個人

我獨坐在清晨

把一首寫壞的詩歌

改得更壞

她也是

我在夜半

翻看日記

為曾經那么愛一個男人

深感不解

我對自己說抱歉

她也是

我抱出不穿的衣服

試一件扔一件

抱怨穿著這些衣服的那些時日

沒有一刻可供回憶

她也是

我不知道她是誰

存在于哪里

但我知道有那么一個人

在相同的時段，與我做著

一模一樣的事情

帶著相同的心境

時差

我，身體里裝了兩個鬧鐘

一個北京時間

一個澳洲時間

它們相差三個多小時

每天早晨

北京時間三點鐘

我已經坐在陽臺上

曬墨爾本六點的太陽

想想正在昏睡的國內朋友

我暗示自己該再睡幾小時

夜晚三點

看到微信圈朋友們還那么活躍

感覺此時睡去很墮落

在理性推算中過了一周

我身體開始發虛，流汗

澳洲時鐘開始起作用

六點我想起床

北京時間又響起

我一口氣睡到北京時間六點

在澳洲時間九點半起床

在北京時間十點午餐

在北京時間一點午睡

在澳洲時間下午五點醒來

又在北京時間二十點倒在了床上

身體里兩個鬧鐘一起敲鐘

像被兩種價值觀左右著的人

我全亂了

“我要去醫院

把兩個鬧鐘同時取出來”

而兩個鬧鐘同時響起

他們如兩個醫生

各自晃著手術刀站在我面前

打回原地

我被叫醒

在凌晨三點多的扎蘭屯

走進新房

女兒已經在一片紅色里

身穿中式紅衣服紅裙子

頭頂紅蓋頭

在當地某人的指導下

我把一張張百元大鈔

放入6個箱子

把999張100塊人民幣

機械塞入紅腰帶

哆哆嗦嗦系在女兒細腰上

方圓幾公里的井口

被蓋上紅布

樓下迎親喜車

將經過它們

女兒給我鞠躬，敬茶

叫了一聲“媽”

聲音里抖動著別離

兩行閃亮的淚水沿臉而下

我雙手捂臉，哽咽出“嗯”

無力感把“嗯”之外

所有東西，死死摁住

那個為反抗家鄉世俗與陋習

奮斗了二十四年的我

被活生生打回原地

波斯貓

沒有一個

男人或女人

能像它這樣

與我相守五年多

我在馬桶上睡著了

它就依在我腳邊

從浴室出來

我們都不回避

忘了給它喂食

它也不沖我叫喊

我影子消失時它是我影子

我有影子時它從不多余

盡管它撕爛我手稿，錢包，床單……

有時也抓傷我的臉

它身體里藏著我愛的生靈

眼睛里有更多別的眼睛

就在我寫它這一刻

它目光幽幽徘徊在字里行間

我詩里由此平添兩道光芒

一道金黃

一道蔚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