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孩子開始寫詩

文字對于一個孩子而言有多神奇？年齡越小時，動筆寫自己的所思所想，越會留下深刻的印象，就像是突然發現，原來自己的心靈是可以向外打開的，準確地說，是向著全世界打開。

他發現，文字能夠代替自己述說、表達，不管是快樂還是難過，憤怒還是幸福，都多了一個不一樣的出口。無論是日記、作文，還是一首小小的詩歌，都能讓他心滿意足，把過多的情緒排解掉。

這個好的行為一旦養成，一個孩子的心靈就不再沉默不語，他看上去還是和之前一樣，但你不知道他在某個地方自信地成長著，他的思維、他的情緒、他的意志，都在文字中得到訓練。哪怕沒有人看得見，哪怕他總是習慣于把文字藏起來……那些文字，也會逐漸成為他性格中的一份光明的力量。

這些當然都是建立在他懂得什么是好的文字、他有足夠的好的審美的基礎上的。

在孩子這里，文字暫時還沒有成為“工具”，他們還是以“自我表達”為最主要目的。孩子因為年齡小天然是弱者，文字可以成為他們自我保護、自我成長的一種武器，在面對這過于巨大而復雜無比的世界時，可以讓他們增添一點兒信心。

這也就是語文教學之所以重要的緣故吧，它能夠幫助一個孩子從小就守護住自己的靈魂，認識自己，認識生活，從而認識世界。而這些，也都可以從一首小詩開始。

中國古代啟蒙教育就有詩，有韻有對。當代兒童教育也不例外，在古詩之外，又多了更符合現代人語言表達習慣的現代詩。如果古詩相對來說更注重自然美感熏陶的話，現代詩就更注重對于內心世界的呵護與觀照。世界著名的兒童詩人們，都用自己的方式盡情表現兒童的天性，釋放兒童的心靈，讓我們從中學到關于孩童世界的許多東西。

泰戈爾在《孩童之道》里這樣寫道：

只要孩子愿意，他此刻便可飛上天去。

他之所以不離開我們，并不是沒有緣故。

他愛把他的頭倚在媽媽的胸間，

他即使是一刻不見她，也是不行的。

孩子知道各式各樣的聰明話，

雖然世間的人很少懂得這些話的意義。

他之所以永不想說，并不是沒有緣故。

他所要做的一件事，

就是要學習從媽媽嘴里說出來的話。

那就是他之所以看來這樣天真的緣故。

……

從不讀這些作品的人第一次讀到會大吃一驚：原來兒童懂得的竟然有這么多嗎？他們的想法對于大人來說竟然這么重要嗎？

不僅僅兒童文學作家們在替孩童發聲、替童年發聲、替童心發聲，整個成人世界都越來越重視兒童。所以現代以來，兒童的聲音越來越被大人所認真傾聽，大人們意識到，兒童并不一直都只是兒童，他們一開始就是一個完整的人，“既要看到兒童的獨特性，也要認識到兒童是與成人一樣豐富、復雜的個體，認識到兒童面對的生活豐富度和復雜性與成人是同等的。”（趙霞、汪蘆川《對“批判的兒童”的期待》）

讓孩子自己表達自己，讓大人安靜傾聽，是這個世界正在逐漸養成的習慣。有的兒童善于表達，滔滔不絕，但是讓他把自己的話寫下來……“啊，非常難！”他們會大驚失色。這樣一來，從一首小詩開始，或許會讓他們很容易進入文字世界，得心應手地掌握表達所思所想的方法。

因為詩歌是語言藝術的王冠，它的凝練、精致、簡潔之美，讓掌握它的人，能夠做出最準確的表達，這種準確不是基于科學與理性的邏輯基礎，而是基于情感與靈魂的邏輯基礎。

還因為，它們總是那么短小精悍……對于時間很寶貴的當代兒童來說，閱讀是比較奢侈的事兒，讀讀詩歌，然后自己寫寫詩歌，是能夠做到的。

如果他們繼續搖搖頭說：“但我不懂詩歌啊……”你就可以從一首英國詩人依尼諾·法吉恩的《什么是詩》作為開場：“什么是詩？誰知道？/玫瑰不是詩，玫瑰的香氣才是詩……”這首講述詩歌本身特征的詩歌，總結得多么透徹啊，那些直接看得到聽得見摸得著的東西或許都不能算是詩，而那些使你看見聽到、觸到的散文無法表達的意味的語言才是詩——如果孩子還不懂什么是散文的話，你可以再簡略一點兒告訴他們，這句話的大意是，詩是用語言表達出的某些無法碰觸無法品嘗只能通過心靈去感覺的東西。

當他們開始似懂非懂的時候，你就可以告訴他們，首先，像古代孩子那樣，搖頭晃腦大聲誦讀你手頭的一首童詩吧！從大聲誦讀中，孩子能夠感受到詩與人們日常說話不同的那些地方：獨特的韻律，音樂一般的節奏，建筑一樣的層次美，繪畫一樣的形象……好的童詩作品總是能夠滿足至少一種特征，把孩子的心靈帶入或澄澈純凈或幽默活潑的天真世界。誦讀！大聲誦讀！潛移默化中，孩子就知道了何為詩歌。

當他讀得足夠多了，也能說出自己為什么喜歡某一首詩，而不喜歡另一首，這時候，可以讓他自己動手寫一寫了。

寫現代詩有什么標準嗎？比如說，標題怎么起法？多少行合適？需要有頭有尾嗎？每一行每一段，排列得整齊點兒好還是錯落著好？聰明的人可能會馬上想起北島那首有名的《生活》：“網”（那個年代完全不知道現在會有互聯網），或者顧城的《一代人》：“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斯蒂文森也有過這樣的作品，《快樂的想法》：“世界上的事情有許許多多/我深信我們像國王一樣快樂！”不，一個字，一行兩行，這些都不是你需要去研究的，它們是少數聰明人使用的方法，是寫了很多很多首詩之后偶爾玩的一個游戲。作為一個初學者，剛剛開始試圖用文字表達自己的小孩，還是規規矩矩地從至少三行的小詩開始寫起吧！

標題可以想怎么起就怎么起，或者就直接用詩的第一句作為標題——但是你究竟想好了這首詩打算寫什么呢？在寫下標題之前你就已經想好了嗎？有很多時候，詩人們寫詩都是因為有了不吐不快的靈感和情緒觸動，孩子或許還不知道什么東西才能算得上靈感，那么他們應該寫什么呀？

“我，我看見春天花開了，草兒綠了，我想把它們寫下來。”“我想寫我今天覺得很快樂，在睡覺前我都一直很快樂，所以我要寫下來。”“我有一點兒苦惱的心事，不想說給別人，所以我想寫下來。”“我想寫出我對爸爸媽媽爺爺奶奶的愛！”這些都可以的，詩歌就是感受嘛。你只要真心實意地把自己的感受寫下來就好了。這就是情感的真。

國內著名的鄉村詩歌教育公益機構“是光”，他們有許多孩子就是從“真”開始表達情感、表達自我的短短的幾行文字組成的小詩，寫出了鄉村孩子真實的生活，也描繪著他們心里的世界圖景。當你的文字不是為寫而寫，當它足夠真實時，你是能夠發現文字所具有的力量的。

當然，作為孩子的詩歌，還不能缺少的是“想象”。兒童式想象也是一種邏輯，如果你讀過很多童話你就明白，在兒童世界里，動植物會說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女巫和精靈也有機會遇見，太陽和月亮的運行也有自己的道理。你關心的東西越多，越能通過自己的想象去發現這個世界的無限可能，你的靈魂就越柔軟可愛……想象能給人帶來很多變化。

一首充滿童真想象的詩歌，會把人帶入到所刻畫的童話世界，通過它了解現實世界運行的奧秘。林良先生的《蘑菇》寫道：

蘑菇是

寂寞的小亭子

只有雨天

青蛙才來躲雨

晴天青蛙走了

亭子里冷冷清清

當你讀了，是不是會發現自己的心，因為蘑菇，因為雨和青蛙，因為天晴……這些真實的一切所組合的童話，而變得又柔軟了一些？

最后，努力放飛你的好奇心吧！一個孩子天生就應該對一切好奇，看見任何事物都想探究它的過去未來，它的里里外外，看見太陽就想知道它為什么每天發光，看見星星就想要知道它們為什么待在天上。并且，把自己想到的都大膽寫下來！

當一個孩子開始寫詩，詩，就是孩子面向世界的宣言。

童子，陜西大荔人，《十月少年文學》編輯。著有童詩集、童話集、繪本等十多部。曾獲冰心兒童文學新作獎、香港青年文學獎、冰心兒童圖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