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響恩：從女船長到副教授

每一次出發，對于白響恩來說都是一次新的探險。

她是中國新一代女船長，28歲時成為中國首位穿越北冰洋的女航海駕駛員。駕駛著“雪龍”號馳騁在北極的冰面時，白響恩仿佛看見了多年前的自己：一個小女孩，站在輪船駕駛室的外面，眼里都是渴望。

如今已是大學副教授的她，成了“招生簡章”，經常出現在學校的宣傳視頻中。回望一路走來的歷程，白響恩感慨：“船航行在海上，可以駛向任何方向，船長的職責是在所有路線中規劃出一條航線。人生也是這樣，每個人好比規劃航線的船長，要以對自己負責的態度選好發展的道路。”

被“禁止入內”

白響恩出生于航海世家，外公做了一輩子海員，父親也從事航運工作。

小時候，她聽父親講了很多船上的故事，因此對大海充滿無限向往，“就希望長大后有一天，能夠自己駕駛著船舶到達世界各地的港口”。

然而，這個理想的開端并不美好——最初，她是被“禁止入內”的。

“那個時候，沒人覺得女性可以去開船。”

但白響恩偏不信邪。

2002年，她考入上海海運學院（今上海海事大學）航海技術專業。同專業的300名學生中，女生不到30人。而且，每一個女生的專業名后面都會備注：船舶管理。

這時，她真正感受到，在“航海”這一男性占據絕對優勢的領域，幾乎沒人想過讓一名女性站在駕駛艙內指揮萬噸巨輪。

她不服。

“面對那些固有的偏見，我不會直接反駁你，我會默默通過自己的努力，讓你認識到女生和男生是一樣的。我愿意用5年、10年，哪怕是20年的時間，去改變大家固有的看法。”

剛開始上船工作時，所有人都暈船。很多男生吐得一塌糊涂，可白響恩忍住了。她把榨菜含在舌下，聽說這樣能防止嘔吐。她心里始終憋著一股勁兒，“要吐也不能在他們面前吐”。

她在船上敲鐵銹、刷油漆，然后去當水手、三副，做滿12個月后又去應聘二副。所有的活兒到了她手上，她都盡力做到最好。

“沒有先例，一切都是摸著石頭過河，好在所有的學習與實踐，都成了我身上最有用的‘裝備’。”

功夫不負有心人。白響恩后來如愿成為“育鋒輪”第一位獨立當班的女駕駛員。

“再選擇一次，我還是會上船”

2012年，已留校任教4年的白響恩，遇到了一個難得的機會：中國科考破冰船“雪龍”號在上海海事大學招聘一名航海志愿者。她決定去應聘。

面試時，面試官問她：“我們為什么要選你？”她回答說：“因為你們要二副，我是；你們要求掌控儀器設備，我熟；你們要梳理資料、數據，我能；你們要到訪其他國家，要會外語，我行。”白響恩成功了，順利登上“雪龍”號遠赴北極。

作為船上的二副，她的主要工作是規劃“雪龍”號在極地科考中的航線，選出一條既經濟又安全的線路。

冰區航行不比普通的海區航行，要時刻了解實時冰情，才能做出預判，控制航速，并找到精準的角度駛入浮冰區。在有些冰情嚴重的區域甚至需要幾次前進、“倒車”才能夠完成破冰，這需要絕對的耐心和細心。

“極地航行就是把生命交給未知，再有經驗的船員都無法預判意外何時會來臨。”2012年8月30日，白響恩經歷了一生中難忘的驚險時刻。

“雪龍”號向極點挺進時，行進十分困難。連續突破兩道冰脊，被迫沖擊第三道冰脊時，被困在冰中無法動彈。

前面是厚重的冰脊，后面是被強大氣旋吹來的碎冰，船舶被團團圍住，就像一只小螞蟻。

他們提升馬力，加速撞擊冰脊，失敗了；調整航向，讓船舶轉向，也失敗了。10多個方案都以失敗告終。情況變得越來越危急，再找不到解決方案，可能所有人都會被永遠留在北極。

關鍵時刻，她和大家一起，一次次調整壓載水的位置，使船舶保持持續不斷的搖晃，帶動冰面自身的震動，最終成功脫險。那一刻，在場的很多人都落淚了。

冰上作業，危險和意外在所難免。一次，白響恩不小心一腳踩進了冰窟窿。“海水冰冷刺骨，我的腿仿佛被一萬根針扎過，變得麻木、僵硬，整個身體幾乎失去了知覺。”萬幸，旁邊的科考隊員及時將她拽了上來。劫后余生的她無比后怕：“那里的海水有4800多米深，一瞬間人可能就沒了，我甚至沒有給親人留一封遺書……”

這是白響恩第一次面對生與死的考驗。“如果真的遇到什么危險，我都沒有給家人留下什么，可能會很遺憾。”后來，白響恩在駕駛臺上給家里寫了一封長長的信，通過電子郵件“寄”給了家人。

即便如此，白響恩仍將出海視為“人生幸福”。

“如果有人問我后悔嗎，我會說絕對不后悔。讓我再選擇一次，我還是會上船。”

如今再回想起和“雪龍”號共同探險的時光，白響恩仍激動不已。她不斷說起“雪龍”號科考成功的意義：“過去我國的科考破冰船赴北極科考的航線都是往西北走，而‘雪龍’號走的東北航線是我國首次穿越北極航道，意義非凡。亞洲的船舶如果能通過北極航道去往歐洲，可以比以往縮短40%的航程，會大大降低航運成本。此外，我們帶回的科考成果也與全世界共享，為北極地區的海洋地理、化學、大氣等各領域的研究帶來了新的突破。”

2022年，白響恩拿到了心心念念的船長證。從入學到出征，再到成為女船長，白響恩花了整整20年，同時也徹底推開了那扇“禁止入內”的大門。

成為“招生簡章”

“我在實現自己的夢想后，發現這并不是我航海夢的終結，而是我夢想的開始——我能以教師的身份幫助更多的學生實現自己的夢想。”白響恩說。

如今，白響恩已成為上海海事大學商船學院航海系副教授，她把更多的時間和精力用于為海洋強國的建設和培養后繼者上。

她主編了《航海英語聽力與會話》《航海導論》等航海專業書籍，為大一學生開設“海事職業發展規劃與設計”課程。

越來越多的年輕人視她為榜樣，有學生對她說：“老師，我想上船，我也想和您一樣。”白響恩覺得很欣慰也很幸運：“最初，我只想成就自己一個人的夢想，卻沒想到能影響這么多女孩。”她甚至還成為上海海事大學的“招生簡章”，經常出現在學校的宣傳視頻中。

除了給學生授課，白響恩也努力讓更多人理解航海、認識航海、喜歡航海。

她在網上介紹她的航海生活，還拍攝了“跟著白船長去看海”系列航海科普短視頻——《為什么集裝箱不會輕易跌落到海里》《船上的舷窗為什么是圓形的》《為什么船頭有魚眼造型》……視頻中的她，在船舶現場或用船舶模型解釋這些航海知識，深受大家歡迎，獲得1600余萬次的瀏覽量。

她也因為在航海科普中的優秀表現，于2023年年初，榮獲“第九屆全國科普大賽一等獎”。

她發現外界對航海、船員生活充滿好奇，但大家對航海的了解程度并不像對航空航天了解得那么多。在白響恩看來，我國是一個海洋大國，要把我國建設為海洋強國，相關知識需要更多人去科普。“我覺得我們每個人都有藍色基因，只是需要有人去喚醒。”白響恩說。

（蒼古摘自《時代郵刊·新青年》2023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