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鄉村教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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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浙江省杭州市建德市梅城中心小學的體育老師，2022年報名去了杭州對口援建的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在鄉城縣城關小學當了7個月的體育老師。

城關小學依山而建，從住處到學校，海拔落差100多米。雖然我是體育老師，但也架不住身體的高原反應，每天早上爬坡，就和全速沖刺跑了1000米差不多。

我到學校報到時，校長問我：“你會什么？”我樂了，脫口而出：“我想教足球。”校長讓我給四五年級的學生上足球課，但我不想只教孩子們踢足球。

援教嘛，總想做點兒事情，留下點兒什么。思來想去，我想以我的能力，可以為城關小學留下一支足球隊。

這不是信口開河，而是我做了細致觀察后才下的決心。

甘孜的孩子身體素質好，耐力要比杭州同年齡段的孩子好很多。他們平時玩的東西少，對足球、籃球這種集體參與的體育項目很感興趣。

多年對口援建下來，甘孜很多學校的硬件設施和杭州的已經相差無幾，比如操場上也有人工草坪，教室里也有電視投屏。他們缺的是專技人才。以前，很多學校沒有體育老師，學校就讓一些上年紀的語文老師、數學老師轉崗教體育。

開課前，我看過學校的體育器材，有很多全新的足球，是全國各地的人捐贈的，但一直閑置著，因為沒有足球教練。這次終于可以利用起來了。

接下來是挑選隊員。主要看上課表現，其次是老師推薦和學生自薦。最終，我選了25個學生參加足球興趣班。他們都是零基礎，得從球感、球性開始練起。我先教他們帶球繞桿，再把球門搬到操場上，教他們技戰術。

甘孜的紫外線特別強，訓練都安排在下午，有時候中午還會安排特訓。被選中的這些孩子非常努力，訓練結束回到家后還會專門練習，讓父母拍視頻發給我，問我這些動作做得對不對。幾個月下來，在高原上長大的孩子們沒被曬黑，我倒是被曬得烏漆墨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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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校長說：“孩子們踢球這么開心，要不要辦一場足球賽，讓他們練得更起勁？”校長爽快地答應了。

別看只是一個年級的足球賽，但非常正式，有獎杯、獎牌，賽前有動員會，分組配隊還有專門的隊服。對孩子們來說，這一切很新鮮。

10月底，比賽開始了。別看這些孩子正式訓練才兩個月，有的孩子平時臉上還掛著鼻涕泡，但一上場都非常勇猛，在場上硬碰硬，誰也不怵誰，比我在建德帶的學生還要“硬核”。

這種“硬核”感，上課時我就感覺到了。教的動作，他們都樂于去學，學了以后還來找我，說：“老師，這個動作我會了，您看看，我的動作對不對？”

講真的，這些孩子能力很強，他們缺的就是機會。

比賽結束后，我組建了一支校足球隊，建了個微信群，除了球員們的家長，我把建德的足球隊員也拉進群。兩邊的孩子都要打卡，上傳平時的練習視頻，互相學習、比拼，氛圍特別好。

我老想著給孩子們組建足球隊，這和我自己的經歷有關。

我上初中時，每天晚自習下課，男生們就到操場上摸黑踢球。那時候條件是真不好，球場上沒有燈，大家連球都看不清，但踢來踢去，都非常開心。

當時，我特別羨慕從嚴州師范附小升上來的同學，因為經常有體育師范生去他們學校實習，體育課上教過專業的足球動作。有人教，水平肯定不一樣，腳下功夫比我們這種“野路子”要高出許多。

后來，我考上了師范大學，畢業后當了老師，還是教體育的。只要有機會，我就想教孩子們踢足球，想方設法在學校里組建足球隊。

2014年，建德市舉辦第一屆青少年足球比賽。那時，我剛參加工作沒幾年，在乾潭第二小學當體育老師。校長問我，有沒有帶學生參加足球賽的想法，我一口答應下來。

沒有球員，我就從田徑隊里找，挑選合適的學生組隊。每天中午，我帶他們到操場上練球。沒有訓練設備，我就拿幾個凳子放在操場上，讓隊員練習運球。

這支臨時組建的隊伍，最后拿了建德市第一屆青少年足球比賽的第4名，爆了大冷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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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孩子們踢球都挺開心的，阻力主要來自家長和老師。

有的隊員文化課成績往下掉，老師們就說，是因為踢球踢壞了。家長也會打電話來詢問，開口就是：“章老師，我們家孩子要么不踢球了。”

我能怎么辦呢？只能一邊費盡口舌去做家長的思想工作，另一邊還要盯著隊員們的功課。他們的成績上去了，家長也就不會阻攔了。

為什么家長和老師對踢球比較排斥呢？我想了很久，覺得還是觀念問題吧。和文化課相比，許多人認為，踢球沒什么用。球踢得再好，也不像考試分數，都是實打實的。

這個賬，家長其實算錯了。孩子從小踢球，不僅能有強健的體魄，還能學會擔當，具備不怕輸的體育精神。以后無論是進入大學，還是走向社會，一個身體和頭腦全面發展的人，一定能交到更多朋友，有更多人生機會。

就在今年，梅城中心小學校足球隊有5個孩子被新安江第二初級中學特招錄取，上的還是重點班。

因為足球特長，孩子進了好的學校，家長們高興，我們有成就感。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2020年，我們整合社會資源，成立了一家青少年足球俱樂部。每次我們組織隊員在廣場上表演球技，都有家長跑過來問：“我能送孩子過來踢球嗎？”

我們足球隊有個女隊員，三年級時被杭州市體育發展中心作為足球苗子挑去，相當于進了市隊。兩年過去，她現在已經是主力隊員，代表杭州市參加了浙江省錦標賽，還獲得了冠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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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問我，這么撲心撲肝發展青少年足球，為的是啥？聽了我的回答你大概會笑。

就圖老了以后，看到年輕人在踢球，我在旁邊指指點點，“你這球踢得有問題，應該這樣踢”，他們非但不會頂嘴，還會畢恭畢敬地叫我一聲：“章老師！”

在建德，我鼓勵隊員：“其他同齡人還在教室里背古詩、做數學題，你們就代表學校去外面打比賽了，你們很厲害！”

在甘孜，開學第一課上，我也和隊員說：“從這里出發，你們有很多條道路可以選擇，你們可以走得更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那些孩子在下面聽的時候，兩只眼睛都是會發光的。

體育是什么？不是拿到金牌、第一名，而是一種精神。一個人如果能夠在體育上獲得成功，那他一定具有聰明的頭腦、強健的體魄，更重要的是他有恒心、自律——這是受益終身的。

在城關小學組織足球賽時，本來只設男生組。一場比賽結束，有個女孩走過來，特別有禮貌地問我：“章老師，我們女生的比賽什么時候開始？”

我一時回答不了，只能說：“看這個學期還有沒有時間。”

這說明，我想得不夠周到，遠遠低估了足球在所有孩子心中的分量——女生也一樣喜歡足球，只要有機會比賽，她們也是很開心的。

我突然想到，要是能把甘孜的孩子們請到杭州來，和建德的孩子們一起踢比賽，再請甘孜的孩子們參觀杭州的亞運場館，該有多好！

支教結束后，我發現，我的心一半還留在甘孜。真想再多待一些日子，多帶幾個足球苗子出來，上級學校來選拔時，能把他們都選去。

甘孜的孩子們很優秀。踢球后，他們的人生一定會有所改變。將來，或許我也能吹吹牛：“看，這個冠軍球員，就是當年我支教時，從足球隊里帶出來的！”

（大浪淘沙摘自《杭州日報》2023年8月21日，本刊節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