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肖楠 潘登 田雄

〔摘要〕 在鄉村治理實踐中,常會面臨“政府介入大事能辦、政府退出 小事難成”的現實困境。推進有內生發展能力的鄉村社會治理共同體建設,有利于構建黨組 織統一領導、多元主體積極協同的基層治理格局。文章以陜西秦陵易地搬遷的林村公共產品 供給問題為例,在深入剖析“村莊路燈小事難以辦成”的原因后,發現鄉村治理共同體缺失 、內生發展能力不足、有效治理機制不完善等,是導致村莊治理低效的重要原因;治理資源 缺失、主要治理主體虛置、治理權責失衡和治理信任流失的疊加效應是鄉村社會治理共同體 缺失的深層次原因。據此,提出鄉村治理可從激發主體活力、厘清權責關系和增進基層互信 等路徑出發,加快形成“人人有責、人人盡責、人人享有”的鄉村社會治理共同體,為實施 鄉村振興戰略提供保障。
〔關鍵詞〕 治理共同體;治理體系;有效治理;內生發展能力;鄉村振 興
〔中圖分類號〕D422.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0694(2023 )01-0091-10
〔作者〕
毛肖楠 陜西師范大學政治學系 西安 710119
潘 登 陜西師范大學社會學系 西安 710119
田 雄(通訊作者) 副教授 陜西師范大學社會學系 西安 710119
基層治理是實現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基礎工程〔1〕。黨的十九屆四中 全會提出“堅持和完善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制度”和“建設人人有責、人人盡責、人人 享有的社會治理共同體”的全新命題〔2〕,更加注重社會治理的制度建設和治理效 能。新時期廣大鄉村面臨諸多治理困境,激發鄉村內生發展能力、加快形成鄉村社會治理共 同體,是現階段解決“三農”問題、實現鄉村振興的可行之道。
一、鄉村社會治理共同體與內生發展能力
圍繞“社會治理共同體”這一重要問題,學界展開了豐富的研究。一是厘清社會治理共同體 的概念內涵。從概念淵源看,滕尼斯眼中的“共同體”是一種社會關系,強調其本質屬性為 社會性〔3〕。從性質和特征看,有必要將費孝通所強調的差序格局與共同體加以區 分:差序格局是以親疏原則劃分出主要親屬家庭圈子〔4〕;而社會治理共同體是以 地緣和利益為基礎,由政府、社會組織和公眾等按照權責對等、互動協商的原則,立足處理 社會矛盾、回應治理需求的共同目標,自覺形成的多元協商共治的生命有機體〔5〕 〔6〕。從歷史演變看,在中國社會從二元結構走向城鄉融合發展過程中,鄉村共同 體傳統的“差序格局”和“倫理本位”的鄉土型社會關系結構在現代化、市場化和城鎮化的 壓力下發生了深刻嬗變。有學者從主體參與的強制性和共同體運作的互惠性視角,將我國鄉 村共同體建設發展劃分為道義型共同體、強制互惠型共同體、有限互惠型共同體、共同體沒 落和新時代義務互惠型共同體五個階段〔7〕。二是闡釋社會治理共同體的功能作用 。有學者摒棄單一中心主義,以共同體主義為價值導向,尋求共同體成員的協作配合和利益 共享〔8〕。認為多元治理主體之間的對話、協商、談判、合作等集體選擇和行動, 可以形成彼此依賴、資源共享、互惠合作的組織與機制,從而實現共同的治理目標〔9 〕。三是探究社會治理共同體的構建模式。認為構建社會治理共同體,亟需創設一種個人 與共同體激勵相容的實現機制,通過激勵人人參與社會建設最終形成個人與社會“共通的情 感紐帶”,邁向人人有責、人人盡責、人人享有的社會治理共同體〔10〕。四是考察 鄉村社會治理共同體的實踐效能。學者們主要從利益聯結、政府動員、事件團結和基層黨建 等角度,考察了皖南T市綜合運用“形塑治理權威、豐富治理形式、強化治理資源”等方式 ,加快形成融合生活共同體、利益共同體和組織共同體的新型鄉村社會治理共同體〔11 〕。在一些相對欠發達地區,針對鄉村主要治理主體缺失問題,寧夏J縣以政府動員的方 式,探索積分制鄉村治理模式,在基層黨組織的領導下,成功實現從“管理”到“治理”的 鄉村治理升級,進而構建形成以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格局為基礎的自治、法治、德治相 融合的鄉村治理共同體〔12〕。同樣面臨主要治理主體缺失問題的陜西Y村,則在鄉 土精英的驅動之下,利用新媒體對流動人口進行再組織,重塑村民的村莊認同,以村莊集體 事件培育村民的集體意識,通過“事件團結”機制,創造性地探索重建具有理想意義和更高 團結形式的村莊“生活共同體”可行路徑〔13〕。河北周家莊、河南南街村與湖北官 橋八組的實踐也表明,加強基層黨組織核心引領功能,帶動實現鄉村集體經濟繁榮向好,可 以增強基層治理能力,破解鄉村社會治理共同體構建過程中面臨的主體缺失問題〔14〕 。
現有的研究對社會治理共同體的基本內涵進行了深度發掘,闡釋了其重大功能與現實意義, 探究了向社會治理共同體邁進的實現方案,但是仍然存在不足之處。第一,既有研究主要關 注多元治理主體共同參與社會治理,但對于多元治理主體之間的動態關系與互動模式會對社 會治理共同體的構建如何產生影響、產生何種影響的關注相對較少。第二,既有研究多從宏 觀角度闡釋社會治理共同體的構建理論,缺少從“困境”視角發掘鄉村社會治理共同體從無 為到有為的治理力量“入場機制”。本文以林村村民日常生活實踐中關乎公共利益的鄉村小 事難以辦成為切入點,借助個案研究方法,于2020年10—11月通過對“路燈事件”中村民代 表、村委會與街道辦工作人員的非結構式訪談,考察了與村莊建設過程中的其他公共產品供 給相比,林村為何會出現“大事能辦、小事難成”的問題?基層政府、村干部、鄉賢精英和 村民之間復雜交錯的現實訴求對治理共同體建設有何影響?鄉村治理共同體再造有怎樣的現 實路徑?在“行動—結構—制度”的分析框架下,梳理林村“大事能辦、小事難成”具體情 由,剖析林村治理共同體低效運行的邏輯,發現林村有治理共同體之名而無治理共同體之實 ,導致了低效或無效治理,產生了內生發展與有效治理的困境,進而提出林村治理共同體再 造的可能路徑。
二、林村的“大事能辦”與“小事難成”
林村隸屬陜西省西安市臨潼區,原來的林村南依驪山、北臨渭水、東與秦始皇陵博物院相鄰 、西與臨潼相接,地理區位優越。2006年,因秦陵遺址公園建設,林村人離開了世代居住的 村莊,其中林上組整體搬遷至“林村安置區”。本文以林村安置區約130戶作為研究對象, 下文所提“林村”便是此意義上的林村。相對于以往的老村子,如今寬闊的街道、完善的管 道設施,以及天然氣、自來水走進家家戶戶,林村人搭上了新農村建設的快班車。然而,看 似美滿幸福的生活背后,卻一直有一個“小”問題困擾著林村村民:搬遷至今,村內遲遲沒 有安裝路燈。
在基礎設施幾近完善的林村,為何只有路燈遲遲不能安裝?而周邊村落大多早已經安裝了。 2020年8月25日,村民X還就此問題在西安市臨潼區網上信訪投訴平臺向有關部門反映。在提 交信訪事項后當天,該村民便收到了街道辦出具的“信訪事項受理告知單”。同年9月23日 ,該村民收到街道辦事處出具的“信訪事項處理意見書”:“按照建設規劃,主干道照明設 施由臨潼區市政建設部門負責投資建設,村道內照明設施由各村組自行安裝。因村組經費短 缺,目前林村大部分村道未安裝夜間照明設備,僅有個別村道由村民自行安裝。村組基礎設 施建設是一個不斷完善的過程,需要政府、村組及全體村民的共同努力。街道辦、村委會將 積極爭取項目支持,多方籌措資金,使您提出的村道夜間照明問題得到早日解決。”
從街道辦事處的回復可以看出,路燈未能安裝的主要原因是:路燈照明設施由村組負責,但 村組缺乏經費。解決的辦法是:基層政府和村委會積極爭取項目,回復中也明確提出,村組 設施建設需要政府、村組和全體村民共同努力。由此不難推測,林村路燈安裝的解決辦法仍 然是靠政府和村組來爭取并不確定的項目,政府、村組和全體村民共同努力顯然也有不確定 性因素,作為主要受益對象的“全體村民”也并未發揮其主體性作用。
與上述“路燈小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林村的村容村貌建設與清潔能源改造等“大事”在 個別富裕村民的主導推進下行動迅速,給村民帶來了實實在在的好處。如西安市相繼出臺多 項城鄉居民煤改清潔能源財政補貼政策,加快推進煤改氣工作的落實,林村村民參與煤改氣 的就可享受3000元補貼政策。在諸多優惠政策下,林村煤改氣工程建設成果顯著,大部分村 民家中都安裝了燃氣壁掛爐,改變了傳統的燃煤取暖方式。與此同時,私人投資也起到了較 大的促進作用。如村民L就先后為林村捐資200余萬元改善村貌,豐富群眾文化生活,他創辦 的企業還積極幫助解決富余勞動力的就業問題,為社會做出了一些有益貢獻。
但作為易地搬遷的安置新社區,為何長期沒有解決路燈問題?作為主要受益對象的村民為何 沒有成為解決路燈問題的重要主體?基層政府、村組和全體村民怎樣才能“共同努力”?在 中央提出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構建自治、法治、德治相結合的鄉村治理體系背景下,一個普 通村莊的“路燈小事”,背后究竟隱藏著什么原因?這些都是值得進一步研究的現實問題。
三、“無為”村治的停滯
經過實地調研,林村路燈等“小事難成”的背后,深層次的原因是鄉村集體經濟薄弱與組織 管理低效,進而導致鄉村治理松散,并最終體現為鄉村自治制度失靈的問題。這些問題又與 其它問題交織在一起,增加了林村治理的復雜性。
1.集體經濟薄弱與資源配置失序
據林村村支書口述以及調查研究得知,村委會并沒有額外的資金去進行村內基礎設施建設。 “前段時間還有人給上邊反映過路燈問題,沒錢怎么裝路燈?我總不能拿自己的錢去給村里 修路燈吧!”(訪談林村村支書,2020年11月10日。)自林村搬遷至此,整個村 子的集體經濟幾乎不復存在,從集體收入中抽調部分資金用于鄉村基礎設施建設的途徑已然 行不通。同時,村莊治理中資源的配置與獲取缺乏一種制度化的聯系,具有明顯的隨意性與 偶然性〔15〕,這也造成林村資金汲取能力和調配能力的下降。嚴峻的資金狀況與孱 弱的汲取調配能力制約了林村的基層治理效能,使其存在的治理問題日漸突出。
2.“一事一議”制度失靈與集體行動困境
在奧爾森看來,雖然集體公共物品的有效供給可使所有集體成員獲益,但集體公共物品的供 給有賴于所有集體成員采取行動承擔相應的義務,且集體公共物品的非排他性使得集體很難 阻止未承擔成本的個體獲益,因此集體中的個體常常出于自我利益的“理性經濟人”角度以 “搭便車”的方式拒絕承擔集體公共物品的義務,妨礙集體行動的有效開展〔16〕。 林村是由搬遷后各散居村落組合而成,行政村內的各自然村都在村兩委會里有自己的村民代 表,這就容易導致村民代表們在面對行政村層面的公共事務時會優先考慮本自然村的個體利 益。如在對于安裝路燈這項事務進行“一事一議”時,那些居住位置靠近大路、“天然”享 有路燈安置的村民代表就可能會持反對意見:“我們那兒是本來就有路燈的,憑什么讓我們 來掏錢給別的地方修?”“一事一議”制度設計缺乏有效的激勵和懲罰機制,作為理性經濟 人的村民選擇不合作的概率大〔17〕,村集體又難以阻止個別村民搭便車的行為。結 果是村民因利益沖突抑或非關聯利益難以達成協商共治,導致林村難以有效通過該項制度來 解決安裝路燈這一議題,“一事一議”遭遇的集體行動困境自然難以解除。
3.組織管理低效與鄉村自治“空轉”
鄉村治理主體多元化并不代表一定就有序、有效,走樣、變形、各自為政的多元化會致使鄉 村治理步入困境〔18〕。當被問及是否愿意向村干部建言獻策時,村民就回答說:“ 我跟他們可說不了話,有找他們的閑工夫還不如多干點活。也不是我不想找,有好幾次因為 村里搬遷的事情找過他們,最后還是一點改變都沒有。”(訪談林村村民,2020年10 月31日。)另外,林村外出務工村民較多,村內一般的公共事務多是由中老年人參與 ,而這些參與者大多又不具備“合格”的參與能力。還有就是當面對鄉村內部的集體問題時 ,部分村民通常保持相對的中立態度,甚至不愿意參與,這就導致在村民與村委會之間形成 了一種“信息錯位”——村委會認為自己把該做的都做了,嚴格遵守了相關規定,是村民缺 乏參與積極性;而村民則認為是村委會遮遮掩掩,沒有真正做到為人民服務。如村民在面對 有個別鄰里私自擴建住宅、隨意堆放垃圾而影響到自己生活時,往往直接求助于街道辦政府 。而對于個別村民違反規定影響村容村貌與整體規劃的不當做法,街道辦只有監督權,而沒 有執法權,想要強制拆除或清理只得請求綜合執法部門協作。這樣一來,一是治理環節增加 ,影響了辦事效率;二是臨時性的強制措施只能起到暫時作用,難以根治此類問題。此外, 盡管在村莊中有個別的經濟精英著眼于經濟層面的改善,但村莊其他精英并沒有自覺形成集 體行動,也缺乏較為系統的治理舉措,難以從根本和長遠上改變林村現有的治理困境。由此 觀之,不平衡的價值體系、多元化的利益訴求、邊界不清的公共權力以及不健全的公民參與 機制等都構成了阻塞社會治理共同體形成的制約因素〔19〕,村民自治逐漸出現無精 英領導、無民眾參與的“空轉”現狀。
四、鄉村治理共同體缺失與低效治理
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將“建設人人有責、人人盡責、人人享有的社會治理共同體”確立為“ 十四五”時期社會建設的重要目標之一。林村治理困境背后,實際上反映出當前中國鄉村治 理存在的低效治理和內生發展能力不足等深層次問題。
1.鄉村治理資源缺失
自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后,促進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是改善鄉村治理、推動鄉村振興和解 決“三農”問題的重要途徑。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壯大可以為村民創造多種有價值的就業機會 ,繼而生成村莊的治理資源,撬動黨員干部和村民群眾的聯動參與〔20〕。林村在易 地搬遷過程中失去了大量耕地,僅存的耕地難以為林村村民提供基本經濟保障,大量青壯勞 動力外出務工。而林村臨近城市的“城郊村”性質,便捷的外出務工條件加劇了林村的空心 化和老齡化趨勢。村民對于鄉土的歸屬感不斷受到沖擊,傳統地緣、血緣關系起到的紐帶作 用不斷受到削弱。林村受困于近郊所帶來的“地理優勢陷阱”,村中長期缺乏集體產業,利 益缺乏一致性。脆弱的利益聯結使得村民與村莊、村民與村干部之間并未形成利益紐帶,也 使林村利益共同體的形成長期處于停滯狀態。鄉村利益共同體的薄弱渙散與構建失敗,加深 了鄉村面臨的公共危機與治理難題。
2.鄉村主要治理主體虛置
在城鄉差距格局尚未得到根本改變的當下,人口的大規模流出導致農村自治制度和基層組織 呈現出主體缺失的“虛置”狀態〔21〕。鄉村多元治理主體大致可以分為國家層面的 鄉鎮政府、村兩委會和社會個體層面的村民、鄉賢精英以及各類民間組織。在壓力型體制下 ,村莊建設治理目標服務于鄉鎮政府的政績目標以及科層體制內的晉升機制。政績邏輯主導 下的鄉村建設強調項目的展演性,容易忽視對農民生產生活需求的回應,增加農民對政府的 不信任感,削弱政府公信力。政府資源的相對短缺與機械堆砌,又影響了政府在鄉村治理中 的引領作用,致使村莊建設資源供應主體呈現出“虛置”狀態。鄉鎮政府出于履職的需要, 給予村干部相應的政治地位和經濟待遇以推動相關工作的開展,這容易使村干部從“村民利 益的代表人”異化為鄉鎮政府的“得力助手”。當政府與村民發生利益沖突時,村“兩委” 就會陷入不得不“選邊站”的窘境,容易導致干群關系緊張與信任流失,使其有著相比鄉鎮 政府而言更強烈的“虛置化”傾向。城鎮化的不斷發展在改變傳統農村原有風貌的同時也“ 帶走”了大量青壯年人口,特別是在鄉村治理中發揮重要作用的鄉賢精英。精英群體的“空 心化”也造成村民群體的凝聚力和創造力不斷下降,進一步制約了村民群體內生發展能力的 生成。林村社會組織有且只有一個文娛組織,受資金限制及村民老幼齡化的影響,在林村的 治理實踐中發揮的作用相當有限。由此,無論是從國家層面抑或社會個體層面,林村多元治 理主體都陷入了一種“虛置”狀態,內生發展能力難以生成且無法實現有效治理。
3.鄉村治理權責失衡
鄉村治理實踐過程暴露出治理有效性不足的一個重要方面便是基層政府權責失衡。在大回路 的政府體制中,多環節的傳遞所引起的信息失真容易導致中央政府的指令與群眾的初始信息 之間的不匹配,使得林村所屬地方政府不得不為在“掌握下情”和“吃透上情”中求得平衡 而疲于應付。很多情況下,行政問責和指標考核的壓力令地方政府更傾向于“吃透上情”, 這種心態又導致了地方政府將大量資源服務于“回應上級要求”而非與農民的直接利益關聯 ,催生了廣為人們所詬病的“形式主義”“面子工程”。中間層政府作為“上傳下調”的“ 交通樞紐”,在截取上級政府授予的各項權力資源的同時,又可以權威性地向地方政府下派 責任事務,使地方政府出現“權不當責”的治理困境。權責失衡現象同時也在農民之中上演 。自農業稅費改革后,國家與農民關系調整,農民的權利與義務關系逐漸失調。國家政策向 鄉村的傾斜、新聞媒體的宣傳等,很大程度上提高了農民對自身權利的認知,當自身合理的 利益訴求受到侵害時他們也會通過各種途徑和手段進行維權,這本是進步的表現。但也有部 分農民將國家政策作為謀取自身利益的“搖錢樹”,而不考慮這種利益是否具備正當性,更 有甚者將貧困視為一種“政治資本”。同時,如果國家政策在鄉村中沒有得到好的治理效果 ,農民對村干部就會懷有怨言,導致農民對基層政府的不信任。而村干部則認為“國家政策 偏向于農民導致了農民習氣的敗壞”,造成干群關系緊張的惡性循環。需要指出的是,農民 個體層面的權利義務觀念較強,但對集體層面的權利義務觀念淡薄。對于與自身利益直接相 關或關系程度較高的事務,農民均十分積極。但對于鄉村社會中的一些集體事務,“事不關 己高高掛起”的態度在部分村民之間一覽無余,即使集體事務最終事關農民的切身利益。
4.鄉村治理信任流失
隨著國家政策向鄉村層面的傾斜,以及大眾傳媒的廣為宣傳,農民通過信訪等制度維護自身 合理權益的現象屢見不鮮。而相比于“造訪”基層政府,農民更愿意“越級上訪”,表明農 民對不同層級政府的信任呈現出自下而上遞增的規律,即表現為一種“差序政府信任” 〔22〕,林村的這種現象十分顯著(詳見圖1)。而這種“不被信
任感”和“被敵視感”又直接引發村干部對處理村莊事務缺乏 熱情,甚至在干群關系緊張時會以工作難以展開為由推脫上級政府的指令。奧斯特羅姆的“ 多中心自主治理理論”認為,制度供給、可信承諾與互相監督是自主治理的三大支柱〔 23〕。自主治理的制度化在集體成員的互動過程中難以形成時,外部干預特別是政府提供 的治理規則就起到重要的補充和約束作用。在政府外部干預和村莊集體內部協作的共同作用 下,公共物品的供給與消費本該進入良性循環。然而囿于我國鄉村社會存在的“差序性”政 府信任模式,政府外在的政策設計難以對鄉村實際治理運作產生影響;而農民在面對鄉村治 理的制度約束時,往往采取不信任與不合作的態度。信任流失加劇了政府外部干預失靈與村 莊內部協作受挫,最終造成“小事難成”的鄉村治理困境。
五、“有為”鄉村社會治理共同體之發展
隨著中國式現代化和市場化進程不斷加快,眾多農村已然實現了村莊的跨越式發展。同時, 傳統的鄉村格局逐步瓦解,被市場運作邏輯之下的農村治理新格局所取代〔24〕。新 時代鄉村建設目標任務的多樣性與有效治理的復雜性表明脫離協作的單一主體難以實現鄉村 振興的宏偉目標,多元主體協同參與、共建共治共享的動態治理過程是實現鄉村治理體系和 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必經之路。但多元治理主體各自為政的實踐帶來難以調和的諸多矛盾無不 是壓垮治理共同體的“最后一根稻草”。鄉村治理中遇到的諸多問題與困難,充分表明不能 拋開鄉村實際空談鄉村治理。完善鄉村治理體系,其背后蘊含著鄉村社會秩序這個核心問題 ,其最終解決可從構建一種鄉村社會的“治理性團結”視角出發,再建和優化鄉村社會秩序 〔25〕。
一是進行鄉村多元治理主體資源整合,創造可分享的集體利益。匯聚資源培育特色產業、創 造休戚與共的鄉村利益共同體是實現鄉村有效治理的基本前提。應突破單一產業桎梏,促進 多產業融合發展;加快推進土地流轉,夯實經濟發展基礎;逐步分類化解債務,破解正規融 資難題;設計政府財政幫扶長效機制,提高農村集體經濟造血功能;制定市場導向的人才聘 任機制,建設現代化的人才隊伍〔26〕;因地制宜發揮近郊資源優勢,優化環境承接 城市產業轉移,創新發掘以城帶鄉的城鄉融合增長點,塑造效益共享的鄉村利益共同體等, 是破除鄉村空心化、老齡化與資源陷阱,實現鄉村有效治理的可行路徑。
二是激發鄉村多元治理主體互動活力,紓解主體性困境。提高基層黨組織的治理能力與引領 能力,積極發揮黨的核心領導作用;加強基層政權的建設力度,推進行政體制改革,破除基 層政府制度性困局;加快村干部的國家化和專職化,為其做好服務群眾的專職工作創造條件 ;積極引導鄉賢組織自我建設,鼓勵并引導鄉賢參與基層治理,以人才振興助力鄉村振興; 加大資源投入力度,積極培育支持鄉村各類社會組織發展,為鄉村治理的多向度合作提供資 源,降低政府直接管理鄉村而投入的高昂成本,促進鄉村治理難題的柔性解決。推動黨領導 下的多元治理主體以優勢互補促進相互協作,以鄉村治理共同體的形態參與新時代鄉村建設 行動,并通過需求表達機制、資源供給機制和民主協商機制重構鄉村建設進程,促進多元治 理主體在權責利益一致基礎上的有效互動。
三是明確鄉村多元治理主體權責配置,厘清權責關系。對于基層政府而言,需要不斷優化權 力運行模式,在平衡權責配置中實現常態化綜合治理。在治理事務泛化、治理權力上移和治 理責任下移的條件約束下,基層政府權責失衡的組織調整過程體現為非正式制度對正式規范 體系的突破過程,其具體機制包括三個方面:黨政體制的組織滲透機制,政治倫理的組織嵌 入機制,權責配置的流程再造機制。可通過以上三方面的改革創新逐步理順條塊關系和權責 配置結構,推動治理結構和治理方式的法治化和現代化轉型〔27〕。需要發揮鄉村精 英和政府的共同作用,完善并發揮村規民約的作用,幫助建立農民權利義務的關聯紐帶,增 強農民的信任意識、參與意識、擔當意識和集體意識,在社會治理事務中主動提升社會治理 能力與水平,在治理實踐中學習如何與政府和各社會力量進行良性互動。
四是增進鄉村多元治理主體互通互信,重視“法治保障”的嵌入與制度供給。加強權力清單 制度建設,明確行使主體,推進政府、市場與社會組織的多元互動協作,以社會治理共同體 有效貫通法制建設與多方合作的邏輯性認知,處理好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與構建 社會治理共同體間的互補關系。通過決策參與、社會公開、執行監督等一系列環節,讓民眾 真正了解政府該干什么、能干什么、干了什么,為政府實現善治奠定堅實的政治基礎。
誠然,本文只是通過個案解讀,考察了當前重塑林村鄉村治理共同體的探索與實踐,并鑒于 面向村民的調查后盡力提出一些破解有效治理困境的基本邏輯遵循,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但 是,“大事能辦、小事難成”的林村作為鄉村有效治理困境典型案例之一,它存在的治理主 體缺失、低效治理等核心問題也是鄉村治理中的共性問題,破解這些核心問題也應成為我國 鄉村社會治理的重要抓手。在此背景下,探討其形成的實際根源,尋找切實可行的治理振興 路徑,期待對鄉村振興問題更深入的探討,是一項有意義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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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肖華堂)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西部鄉村產業振興中的政府 、企業與農戶互動關系研究”(19XJC840003));西安市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城鄉關系視角下 西安城市風險治理問題研究”(22FZ16)。
文中部分地名和人名匿名化處理。本文在撰寫過程中得到了南寧師范大學張明慧老師的精心 指正,在此致謝,文責自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