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暖

小暖

我一個人在異鄉回過頭去看時

小暖已經消失在濰河灘的夜色中

她黑亮的眼睛似乎還停留在我身上

月亮升起以前 我們站在籬笆旁

默默地看著對方 不言不語

我都能聽得到自己怦怦的心跳

她的眼睛像極了一個黑色的深淵

我知道我愿意長久地陷在里面

比她的眼睛更黑的是村莊的夜色

濰河灘的春天 是一匹最動人的布

另外的一匹布當然就是濰河

它正在不遠處 無聲無息地流著

月光應該照耀著它 純棉般的月光

也像一匹布 寂靜的布? 覆蓋著萬物

我想鼓起勇氣說些什么但是沒有

小暖 那個夜晚我羞澀而驛動的心

時至今日仍然無法徹底安靜下來

你額頭的光輝和眼睛里的光輝

和那些眨著眼睛星星的光輝

是同一種光輝 它們像棉布一樣溫暖

我擁有那個琥珀般透明的夜晚

也擁有整整一個春天的憂傷

秋千

我們在春天打秋千

我們在夏天打秋千

我們在秋天打秋千

濰河灘最高的一架秋千

它高過草垛和屋頂

高過愛情和一場大雪

我們現在已經不想再打秋千了

我們只是靜靜坐在秋千上

讓午后的陽光打在我們身上

曠野

后來我又看到了那片曠野

橫亙在鉛灰的天空下面

似乎看不到它的邊界

荒涼還駐留在那里

荒蕪的土地雜草叢生

看上去起伏不平

那些色彩隱約還帶著點悲傷

但已經微不足道了

那是你所畫的一幅油畫

我知道你畫的其實并不是曠野

而是你破碎過又重新平靜

安歇下來的靈魂

空城

這是遠方的一座空空的城

這是一座荒涼的城

這是一座雨中的孤獨的城

這是一座淚水的城

一條潮濕的黑公路

一輛生了銹的綠卡車

路旁那些紅色的無名花朵

依然在雨中怒放

群山和河流 原諒我不能

把經歷的和看見的一一說出

烈酒已經掏空了我

可我還是那么熱烈地想你

空空地想你 這座遠方的

雨中的城 它是我空蕩蕩的

生了銹的孤單無用的身體

空鏡子

你再次進入那面空鏡子時

夏天已經很深了 仿佛傷口

你也又一次看見并遭遇了自己

那是一個復雜的空房間

仿佛空了的蟬蛻 一座空城

人去樓空 昨日的某些痕跡還在

但已成為冷風景 像一則

暗藏有機關和埋伏的冷笑話

在一個空洞的轉角處

你看到了那些漫長的走廓

它們方向錯綜復雜 無窮無盡

猶如黑暗而未知的山洞

你可以推開某扇虛掩的門

讓一列纏繞著咒語的黑色火車

再次昂首慢慢駛入山洞

雖然火車已經徹底沒有了火

這面虛構的鏡子 高于往事

你可以看見遙遠的雪山和積雪

真實的閃光 一個人臉上空蕩蕩的

春天 已臨近危險和崩潰的邊緣

墓志銘

所有損害我和侮辱我的人

都是我應該供養的菩薩

所有的喪失 錯過和疼痛

都是上天對我的垂愛

那些或大或小深淺不一的傷口

都是我含著微笑的眼睛

我感恩歲月 淚水和皺紋

它們讓我感覺到了富有

我僅僅羞愧并遺憾于自己

只能被這片深情的泥土埋一次

（韓宗寶，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會詩歌創作委員會委員。著有詩集《一個人的蒼茫》《時光筆記》《濰河灘》等。）

編輯：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