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平臺互動與審計定價：言多必失？

李文貴，陳鈺涵，路 軍

(浙江財經大學會計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8)

一、引 言

互聯網技術的發展極大地推動著資本市場信息交流機制的變革。例如，2010年1月和2013年7月，深圳和上海證券交易所先后推出了基于互聯網的“互動易”平臺和“上證e互動”平臺。通過相應的網絡互動平臺，有疑問的投資者可以直接就其關注的內容向上市公司提問，以適時獲得公司管理層的回復和說明，其他投資者也能開放性地瀏覽前述提問和答復信息，交易所則負責對互動平臺的運行情況予以監督。自開通以來，這兩個互動平臺受到愈來愈多投資者的關注，逐步成為投資者有針對地與上市公司進行信息溝通的便捷渠道。根據中國研究數據服務平臺(CNRDS)提供的數據，直接參與互動平臺交流的投資者由2013年的近34萬人次增加到2020年的大約48萬人次，投資者累計提問超過360萬次，上市公司答復問題340余萬個。監管機構開通網絡互動平臺的初衷在于增強資本市場相關參與者之間的信息交流以緩解信息不對稱。現有文獻也的確為網絡平臺互動的“信息效率提升效應”提供了一些支持性的證據。由于投資者能更及時迅速地掌握反映企業經營現狀的信息，網絡平臺互動提高了投資者的信息獲取和解讀能力，使得整個市場的盈余預期準確性顯著提升[1]，股價同步性得以顯著下降[2]，投資者的意見分歧更少所以企業股價發生崩盤的可能性更小[3]，在提升信息透明度的基礎上緩解了企業融資約束[4]。著眼于互動溝通過程中的問答語氣，孟慶斌等(2020)[5]發現更負面的問答語氣對股票未來的累計超額收益具有更好的負向預測作用。

然而，公司利用網絡互動“蹭熱點”等現實表現卻使“信息效率提升效應”受到挑戰。例如，自2020年以來，雅本化學、泰和科技、秀強股份、深賽格以及中文在線等多家上市公司，均因在互動平臺溝通時涉嫌“蹭熱點”而先后收到證券交易所下發的關注函。在邏輯上，“信息效率提升效應”得以發揮作用的前提是企業與投資者在互動平臺交流的信息真實、可靠，但是，委托代理關系下的管理者可能為了尋求個人私利而操縱互動平臺的信息披露。根據代理理論，企業管理者作為股東聘任而來直接負責企業經營的代理人，在經營活動中會傾向于追求自我利益最大化而非企業價值最大化。相應地，傳播速度快速且難以統一溝通標準的網絡平臺互動為自利動機下管理者操縱信息披露提供了特有的便利，進而可能損害企業信息環境。實際上，楊凡和張玉明(2020)[6]發現，更頻繁的網絡平臺互動降低了分析師的盈余預測質量；徐壽福等(2022)[7]發現，網絡平臺互動在增加信息傳播不平衡的基礎上放大了投資者之間的意見分歧，使上市公司的股票異質性風險顯著提升；李文貴和路軍(2022)[8]還為網絡平臺互動加劇企業股價崩盤風險提供了證據。可見，在現有的實踐框架下，網絡平臺互動究竟會如何影響企業信息環境尚有待于更深入的實證檢驗。為了厘清該問題，本文擬著眼于審計師這一財務信息鑒證服務的提供者，探討網絡平臺互動對審計定價的影響。由于審計定價綜合反映了審計師在審計過程中的資源投入和潛在可能承擔責任的風險補償要求[9]，因而對監管者制定市場發展策略和優化市場監管措施具有重要的指導作用。理論上，如果網絡平臺互動改善了企業信息環境，那么審計師將顯著降低審計定價。以企業在“互動易”和“上證e互動”平臺答復投資者提問的情況衡量網絡平臺互動，結合2010—2020年滬深兩市非金融上市公司的相關數據，研究發現網絡平臺互動與企業實際支付的財務報表審計費用顯著正相關，但這種正相關關系僅存在于民營企業。有關作用機制的檢驗發現，網絡平臺互動顯著加劇了企業的股價崩盤風險且降低了分析師盈余預測的準確性，這表明，審計費用得以顯著提升的主要原因在于更多的網絡平臺互動對企業信息透明度產生了消極影響。

本文可能的理論貢獻在于：第一，從互聯網溝通視角為審計定價的影響因素提供了新解釋。不同于現有文獻主要從公司內部特征和諸如投資者保護、宏觀經濟狀況等外部制度環境方面分析審計師的定價決策[10][11][12]，本文從企業在“互動易”或“上證e互動”答復投資者提問的現實表現出發，研究發現網絡平臺互動會因企業的信息披露操縱行為損害信息透明度從而提升審計收費，豐富了有關審計定價影響因素的研究。第二，從審計師定價決策視角為網絡平臺互動的經濟后果提供了新證據。隨著互聯網在資本市場信息傳播和溝通領域的逐步使用，學者們開始從信息含量、投資者和分析師決策、股價崩盤風險以及融資約束等方面探討網絡平臺互動對企業經營和投資者行為的影響。本文則著眼于審計師這一資本市場的重要參與者，從代理理論出發揭示了管理者自利動機下網絡平臺互動對審計定價的消極作用及其在不同產權性質企業的異質性表現，拓展了有關互聯網溝通經濟效應的研究。

二、文獻回顧與研究假設

(一)審計定價影響因素的相關研究

審計定價對審計質量具有重要影響，因而成為監管機構執行相關審計監督以及市場參與者評價公司信息質量的重要參考依據。自Simunic(1980)[9]提出經典的審計定價模型以來，大量文獻對審計定價的影響因素展開了深入探討。

在公司財務和治理特征方面，由于需要耗費更多的審計工作時間，客戶更高的經營風險促使審計師收取了更高水平的審計費用。相應地，公司的避稅行為和金融化表現會降低信息透明度，增加審計復雜性進而提高審計費用[10][13]，但更高的納稅信用評級有助于降低審計師的風險溢價要求，帶來更低的審計定價水平[14]。因財務報告含有更高的可操控應計利潤，董事會成員存在政治聯系的企業向審計師支付了更多審計費用[12]。與內部控制類似，風險投資持股能發揮增值服務和監督職能，幫助企業改善運營效率因而降低審計定價[15]。數字化轉型則通過提升客戶的治理水平和審計師的工作效率，對企業財務報告審計費用具有顯著的降低效應[16]。Hsieh等(2020)[17]和姜付秀等(2021)[18]分別發現，審計師對CFO面部信任度更高以及實際控制人為女性的公司收取了更低的審計費用，為客戶高管特征在審計定價決策中的作用提供了實證證據。在外部制度環境方面，無論是經濟或監管特征還是社會學特征，均是解釋不同主體之間審計定價存在差異的因素[19]。李青原和馬彬彬(2017)[20]分析了國家審計對社會審計定價水平的影響，發現國家審計的權威性會強化注冊會計師的風險意識，使其執業過程更嚴謹進而收取更高的審計費用。媒體的負面報道、更差的宏觀經濟形勢和企業處于更腐敗的地區均會增加審計師感知的審計風險，使其增加審計努力程度并提升審計定價水平[21][22]。從監管行為出發，Dunn等(2021)[23]發現，PCAOB對小型會計師事務所質量控制系統的檢查以及審計任期的強制披露政策均對審計師的定價策略具有重要影響。此外，劉笑霞和李明輝(2019)[24]揭示了地區社會信任水平對審計定價的負向作用，Moser(2020)[11]還從公司涉訴和投資者保護的角度探討了恐怖主義風險對公司審計費用的提升效應。

(二)網絡平臺互動對審計定價的影響

審計定價不僅是對審計師在審計過程中預期資源投入的反映，更是審計師對潛在可能承擔法律責任而要求風險補償的體現[9]。圍繞審計成本和風險溢價，網絡平臺互動可能對審計師的定價策略產生如下兩種相反的影響效應。

網絡平臺互動有助于緩解企業與市場之間的信息不對稱，減少審計師的審計投入和潛在風險進而降低審計定價。在傳統的單向信息披露模式下，投資者尤其是個體投資者往往只能被動地接收公司對外發布的信息，獲取的信息量不僅十分有限而且還存在滯后性，難以及時掌握公司的經營情況。網絡平臺則為投資者提供了與管理層直接溝通的機會，通過在平臺上有針對性地向管理層提問并適時獲得相應的答復，投資者能夠更迅速地獲取和更有效地理解反映公司發展動態的信息[1]。投資者信息獲取和解讀能力的增強能緩解市場噪音的負面影響，降低企業未預期盈余的市場反應，帶來更準確的盈余預期[5][25][26]。可見，網絡平臺互動在使公司更好地滿足市場參與者獨特信息需求的基礎上改善了市場信息效率，提高了公司的信息透明度[2][27]。這不僅有助于審計師減少為確認財務報表公允性和合法性所需的審計投入，降低審計師的信息搜集成本，還能有效地搭建資本市場與公眾信任之間的橋梁，弱化審計師感知的法律風險而收取更少的風險溢價，最終降低審計定價。

然而，根據代理理論，擁有自利動機的管理者很可能利用在互動平臺答復投資者問題的自由裁量權，有目的地實施策略性信息披露操縱行為以實現個人私利最大化。在此情境下，網絡平臺互動將會因損害企業信息環境，而迫使審計師加大審計資源投入或收取更高的風險溢價進而提高審計定價。作為一種非強制的自愿性信息披露手段，網絡互動過程中的信息發布缺乏統一標準。就目前的互動現狀來看，管理層在網絡互動平臺答復投資者提問時傾向于以文字性描述內容為主。與定量信息相比，定性信息的表述方式比較多樣且內容呈現出碎片化、零散化和抽象化等特征，這弱化了溝通信息在事后的可驗證程度進而為管理層有目的的操縱行為提供了更大靈活性。另一方面，信息的準確度不僅受到答復者文字表達能力的影響，往往還涉及管理者較多的主觀判斷。自利動機越強的管理者，互動時以模糊化語句予以主觀表述的傾向越強，從而在為投資者帶來更多冗余信息的同時增加了理解難度，使得市場噪音增多并降低信息的決策價值[7][28]。孟慶斌等(2020)[5]的分析表明，管理層在網絡平臺互動中呈現出明顯的以樂觀語氣掩蓋公司負面消息的傾向。徐壽福等(2022)[7]發現，網絡平臺互動降低了投資者識別信息的準確度并帶來了投資者更大的意見分歧。李文貴和路軍(2022)[8]則從高管減持和薪酬水平的視角驗證了網絡平臺互動過程中的管理者私利動機。

此時，出于保證審計質量或維護事務所聲譽的考慮，審計師會秉承更嚴謹的執業態度，采取更謹慎的審計程序，加大審計資源投入，以獲取更多更可靠的審計證據以保證發表合理的審計意見，從而導致審計定價提升。除此之外，管理層的信息操縱行為可能意味著公司存在比較嚴重的代理問題，這會增加公司財務報表的重大錯報風險并因此提高公司涉及行政監管或法律訴訟的概率。為了避免因承擔連帶責任而受到監管部門的行政處罰或市場參與主體的民事訴訟，審計師會向公司索取更高的風險溢價。基于上述分析，我們提出如下對立假設：

H1a：其他條件不變，企業與投資者之間更多的網絡平臺互動會顯著降低審計定價；

H1b：其他條件不變，企業與投資者之間更多的網絡平臺互動會顯著提升審計定價。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本文以2010至2020年中國滬深A股上市公司為初始研究樣本。然后，對數據進行了如下處理：(1)剔除銀行和保險等金融類公司樣本；(2)剔除資產負債率大于1的觀測值；(3)剔除主要變量存在缺失的觀測值。經過處理后，最終獲得27162個公司—年度觀測值。檢驗所使用的深交所“互動易”和上交所“上證e互動”平臺問答數據來自于中國研究數據服務平臺(CNRDS)，其他數據主要來源于CSMAR數據庫和同花順iFind金融數據庫。為了避免極端取值對回歸結果的影響，對反映公司財務特征的連續變量進行了1%和99%分位數的縮尾處理(Winsorize)。

(二)模型設定與變量定義

為了檢驗投資者與企業之間網絡平臺互動對審計定價的影響，本文構建如下檢驗模型：

(1)

在模型(1)中，被解釋變量是審計定價(Lnfee)，以企業每年實際支付的財務報表審計費用予以衡量。解釋變量是網絡平臺互動，借鑒高敬忠等(2021)[4]和徐壽福等(2022)[7]，以企業在深交所“互動易”和上交所“上證e互動”平臺問答板塊的問題答復情況予以衡量，主要包括企業當年度回答投資者的提問數(Answer)和回答投資者提問的字數(Words)等兩個指標。Control代表一系列控制變量，參考劉笑霞和李明輝(2019)[24]以及Hsieh等(2020)[17]現有文獻，在模型中控制了可能影響審計定價的變量及企業的行業(Industry)和年度(Year)固定效應。表1列示了變量的具體定義方式。

表1 變量定義

四、檢驗結果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分析和組間差異檢驗

表2報告了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分析結果。審計定價變量Lnfee的均值和中位數分別為13.652和13.554，與張永珅等(2021)[16]的計算基本一致，對應的審計費用大約為85萬元和77萬元。網絡平臺互動變量Answer的均值和中位數分別為3.783和4.078，Words的均值和中位數分別為7.560和8.243。相應地，樣本企業每年在互動平臺回答問題數量的中位數大約為59，最大值和最小值則分別為5680和0；企業回答每個問題的平均字數大約為60字，最大值和最小值分別為2718和0，表明不同企業在網絡平臺的互動情況存在較大的差異性。除此之外，變量Leverage和Gsales的均值分別為0.415和0.133，表明樣本企業的平均資產負債率為41.5%，營業收入的平均增長率為13.3%。變量Lagop的均值為0.031，反映出上一年度僅有大約3.1%的樣本企業年報為非標審計意見；變量Auditor的均值為0.052，說明僅有大約5.2%的樣本企業聘請“國際四大”擔任年度財務報表的審計師。

表2 描述性統計

基于上市公司在網絡平臺回答投資者提問數的中位數，將全樣本分為互動較少組和互動較多組。表3的組間差異檢驗結果顯示，互動較少組的審計定價變量Lnfee的均值為13.627，在1%的水平上顯著低于互動較多組的13.687。在財務特征方面，互動較多組樣本企業擁有顯著更低的資產負債率和存貨比重，但其營業收入增長率、應收賬款占比、速動比率和盈利水平要顯著高于互動較少組。在治理特征方面，互動較多組的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上年度獲得非標審計意見的概率以及聘請“國際四大”的可能性均更低，但其獨立董事人數占比更高。另外，兩個組別之間的企業規模和可操控性應計額不存在顯著差異。直觀地看，互動較多組更高的審計費用并不是直接源自資產規?；驑I務復雜度等企業內在特質。

表3 組間差異檢驗

(二)網絡平臺互動對審計定價的影響

表4報告了網絡平臺互動影響審計定價的回歸結果，相應的標準誤均經過企業聚類調整(Cluster)。數據顯示，當模型中僅控制年份和行業效應但不加入反映企業財務和治理特征的控制變量時，第(1)列中網絡平臺互動變量Answer的系數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正；第(2)列加入所有控制變量后，Answer的系數取值為0.015，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這表明，企業在網絡互動平臺回答投資者的問題越多，其當年度實際支付的審計費用越多。后兩列以企業回答投資者每個提問的平均字數為解釋變量，第(3)列在模型中加入了相應的控制變量但未包含年份和行業固定效應，變量Words的系數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取值0.013；第(4)列再加入年份和行業固定效應后，變量Words的系數仍然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取值降為0.008。這表明，企業回答投資者提問的內容越多，其當年度實際支付的審計費用也顯著越高。上述發現驗證了本文假設1b的觀點而不支持假設1a。也就是說，審計師在進行審計定價決策時會考慮企業在網絡平臺的信息披露情況，更頻繁和更多內容的網絡互動可能會惡化企業的信息環境，進而促使審計師提高審計收費。

表4 網絡互動平臺對審計定價的影響

(三)穩健性檢驗(1)限于篇幅，檢驗結果略，作者備索。

1.內生性問題。網絡平臺互動與審計定價的正相關關系也可能內生于企業的相關特征。例如，正是因為企業與市場之間的信息不對稱程度比較高，才促使投資者具有更迫切的需求通過網絡平臺向企業提問，以期更全面地了解企業的經營狀況。為了更好地緩解模型(1)可能存在的內生性問題，本文再采用雙重差分模型(DID)和工具變量法(IV)進行檢驗。(1)雙重差分模型(DID)。“互動易”和“上證e互動”兩個平臺并非同時開通，深交所于2009年開始構建上市公司與投資者的關系互動平臺“互動易”，并于2010年1月正式投入使用，上交所的“上證e互動”則是2013年7月才得以上線?；诖耍疚囊?007—2012年為樣本期間，采用雙重差分模型檢驗網絡平臺互動對審計定價的影響。(2)工具變量法。以分析師關注度(Analyst)作為網絡平臺互動變量的工具變量，采用兩階段回歸進行檢驗。變量Analyst被定義為Ln(該年度對公司進行過跟蹤分析的分析師數量+1)。理論上，存在更多分析師跟蹤分析的上市公司一般也是投資者關注較多的公司，相應地投資者在網絡平臺與企業的互動溝通也就更多。

2.變更審計定價的衡量指標。第一，參考劉笑霞和李明輝(2019)[24]，以資產費用率(Auditfee)衡量審計定價，變量Auditfee定義為年度實際支付的審計費用除以企業期末資產總額的平方根。第二，以未來一期的審計費用為被解釋變量。考慮到網絡平臺互動對審計定價的影響可能具有一定的滯后性，再以企業下一期實際支付的審計費用作為被解釋變量。

3.其他穩健性檢驗。第一，僅以制造業企業為研究樣本。投資者對不同行業企業的關注度存在一定差異，進而帶來投資者與企業之間的互動溝通以及審計師的定價策略均有所不同。為此，本文再刪除其他行業的樣本觀測值而僅保留制造業企業為檢驗樣本，以緩解行業差異對檢驗結果的可能影響。第二，在模型中進一步增加了事務所變更(Change)和事務所任期(Tenure)等兩個控制變量，再執行回歸。Change定義為一個虛擬變量，若當年度涉及事務所變更，則取值為1，否則為0；Tenure定義為當年度事務所任期年數的自然對數。此時，無論是以Answer還是Words衡量網絡平臺互動，其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與前文的主檢驗結果高度一致。

五、進一步的討論

(一)產權性質的異質性影響

國有企業與民營企業在治理機制和面臨的經營風險等方面均存在較大差異。在各級國有資產管理部門的相關考核要求下，國有企業管理者構建和完善內部控制體系的動力往往更強[29]；同時，在更低的市場競爭壓力以及政府多領域的政策傾斜和資源支持下，國有企業進行盈余管理的動機相對更弱，其發生違規行為進而涉及法律訴訟或被行政處罰甚至是卷入破產的可能性也更低[30]。這意味著，國有企業更不可能因管理者操縱網絡平臺互動而被收取更高的審計費用。據此，這里對網絡平臺互動影響審計定價在不同產權性質企業是否具有顯著的異質性展開進一步的分析。

根據企業實際控制人的性質，將全樣本區分為國有企業組和民營企業組。以企業當年度實際支付的審計費用的自然對數為被解釋變量，在表5第(1)列和第(3)列的國有企業組，網絡平臺互動變量的系數取值分別為0.000和0.001，均不具有統計意義上的顯著性。但是，在第(2)列和第(4)列的民營企業組，變量Answer和Words的系數取值分別為0.015和0.008，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網絡平臺互動對企業審計費用的影響主要存在于民營企業。系數差異性檢驗結果顯示，變量Answer和Words在民營企業組的取值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高于國有企業組。也就是說，對于國有上市公司，審計師的審計定價決策并未受到企業在網絡平臺與投資者互動的顯著影響。

表5 產權性質的異質性影響

(二)作用機制分析

理論上，網絡平臺互動既可能通過增加投資者與管理層直接溝通的機會而在提升信息透明度的基礎上優化企業的信息環境，也可能因管理者自利動機下的信息披露操縱行為帶來更嚴重的信息不對稱問題。前面的檢驗結果總體上支持基于后一個分析邏輯得到的觀點，這里我們再從分析師預測準確度和企業股價崩盤風險等兩方面出發，擬直接檢驗網絡平臺互動對企業信息透明度的影響以厘清前述影響效應的作用機制。具體來說，以Accuracy和Optimism衡量分析師預測準確度。變量Accuracy定義為當年度跟蹤企業的所有分析師盈余預測偏差均值，盈余預測偏差為分析師對每股盈余的預測值與真實值之差的絕對值除以公司實際每股盈余的絕對值；變量Optimism定義為當年度跟蹤企業的所有分析師盈余預測樂觀偏差均值，盈余預測樂觀偏差為分析師對每股盈余的預測值減去實際值后再除以預測前一個交易日的股票收盤價格。兩者的取值越大，意味著分析師對相應企業的盈余預測準確度越低。有關分析師預測的原始數據來自CSMAR數據庫，回歸結果報告于表6的前四列。無論是以Answer還是Words作為解釋變量，其系數始終在5%或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反映出企業在網絡平臺回答的問題越多，以及企業回答問題時的內容越多，分析師對企業的盈余預測準確度越低且呈現出顯著更高的樂觀偏差。

表6 具體作用機制分析

在此基礎上，再以股票的周收益負偏態系數(Ncskew)和上下波動率比例(Duvol)衡量股價崩盤風險，Ncskew和Duvol的具體計算方法主要參照Kim等(2011)[31]以及李文貴和嚴涵(2020)[32]。該兩個指標的取值越大，意味著企業的股價崩盤風險越大。企業股價崩盤反映的是管理層基于機會主義動機，隱藏的壞消息或極力渲染的好消息經過積累而達到一定閾值后爆發的股價急速下跌。從隱藏壞消息或渲染好消息到企業股價發生崩盤，往往需要一段相對較長的時間，因而檢驗時以企業未來一期的股價崩盤風險作為被解釋變量。表6后四列的數據顯示，變量Answer和Words的系數也始終在5%或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管理層在網絡平臺與投資者更多的互動顯著加劇了企業未來的股價崩盤風險。

盡管監管者搭建網絡互動平臺的初衷是為企業和投資者提供一個能更及時有效地進行溝通的平臺，以緩解一直以來備受困擾的信息不對稱問題[2][5]。但是，就表6的發現來看，管理層通過網絡平臺回答投資者提問的互動溝通不僅未能有效改善企業的信息環境，反而為管理層自利動機下策略性的信息披露行為提供了機會，最終帶來了更嚴重的信息不對稱。相應地，審計師在執行最終的定價策略時識別到了企業操縱網絡互動平臺信息披露的風險，提升了對那些網絡互動更頻繁企業的審計收費?？梢姡畔⑼该鞫缺粨p害是網絡平臺互動提升審計費用的一個重要的具體作用機制。

六、研究結論與啟示

網絡互動平臺促使資本市場的信息披露由單向式發布轉變為雙向式交流，從而為投資者提供了獲取上市公司經營信息的便捷渠道。理論上，直接的互動交流有助于公司在更好地滿足市場參與者獨特信息需求的基礎上改善市場信息效率，但實踐中公司利用互動平臺“蹭熱點”以涉嫌信息披露操縱等現象卻頻頻發生。為了厘清網絡平臺互動究竟對企業信息環境產生了怎樣的影響，本文以2010至2020年中國A股非金融上市公司為樣本，結合“互動易”和“上證e互動”的數據，實證檢驗了網絡平臺互動對審計師定價決策的影響。研究發現，企業在網絡互動平臺回答投資者提問的頻次和內容越多，實際支付的財務報表審計費用越多；網絡平臺互動與審計費用之間的正相關關系主要存在于民營企業。拓展性檢驗發現，網絡平臺互動顯著加劇了企業股價崩盤風險并降低了分析師的盈余預測質量，這表明，加劇信息不對稱是網絡平臺互動提升審計費用的重要作用機制。

上述結論表明，當前實踐框架下的網絡平臺互動對企業信息環境產生了一定的消極影響，因而具有重要的現實啟示。首先，企業應恰當地認識網絡平臺互動對自身信息環境的重要作用，更嚴謹規范地與投資者進行交流。為了保證答復信息的完整性和準確性，管理層應在嚴格遵循相關法律法規的基礎上客觀、全面地對企業經營狀況展開描述。同時，企業可以考慮通過將平臺互動情況設為管理層的綜合考核指標等方式，約束私利動機下管理層的信息披露操縱行為。其次，監管機構有必要進一步完善監管機制以規范企業與投資者之間的網絡平臺互動。盡管在網絡平臺答復投資者提問并非法定的信息披露渠道，但實踐表明投資者對此類溝通確實存在強烈的真實需求。監管機構應通過加強監管或適當標準化互動模式等方式抑制企業對網絡平臺的濫用，并通過相應的投資者教育引導個體投資者更理性規范地進行提問。最后，審計師在審計過程中應深入關注企業網絡平臺互動對財務報表信息披露可能存在的不利影響，科學合理地設計審計程序以應對企業濫用網絡互動平臺所帶來的重大錯報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