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的不正當競爭

糜樂

投訴就是監督，是法律賦予的權利。但行使投訴權需要對投訴事項核查，尤其在具有競爭關系的同行之間，如投訴事項經查實不存在，且投訴行為影響到被投訴人的經營，可能涉嫌不正當競爭。

價格糾葛引發同行投訴

2011年9月14日，烏魯木齊某聰商貿有限公司取得第xxxx號《商標注冊證》，注冊商標為“某娘追”，核定使用商品（第29類）：肉、腌肉、肉干、果肉等。注冊有效期限自2011年9月14日至2021年9月13日。2015年11月6日，經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核準，該商標注冊人變更為額敏縣某生物工程有限責任公司（簡稱“生物公司”）。

相關證據顯示，生物公司與位于新疆的巴州某網絡科技有限公司（簡稱“科技公司”）都是“某娘追”商標商品的經銷商。生物公司經營的淘寶店名稱為“某娘追旗艦店”，科技公司經營的淘寶店名稱為“某域姐妹花新疆特產店”（簡稱“新疆特產店”），兩店均銷售“某娘追手撕風干牛肉干”。

2020年12月21日，生物公司在經營過程中因為商品價格問題與科技公司發生分歧，遂向科技公司發送信息，要求科技公司對產品價格進行調整，取消優惠券。12月28日，生物公司再次向科技公司發送信息，稱如不修改價格將發起違規處理。

12月29日，生物公司的職員宋麗娜向淘寶網投訴科技公司的新疆特產店內銷售的“某娘追手撕風干牛肉干1公斤即食零食香辣散裝2斤”系假貨，且侵犯了“某娘追”注冊商標的商標專用權。

雙方法庭激辯

針對生物公司的投訴，科技公司覺得很冤，因為被投訴的牛肉干系正規渠道進貨，并非假貨。為證明自己的清白，科技公司還提供了其于2020年12月15日從生物公司取得授權的巴州某商貿有限公司（簡稱“商貿公司”）處購進3袋“某娘追散稱1公斤風干牛肉干（香辣味）”的書面證據。

關于銷售價格問題，科技公司提供的相關書證顯示，科技公司以每公斤258元的價格從商貿公司購進“某娘追手撕風干牛肉干”，并在消費者使用店鋪優惠券后以每公斤332元的價格進行銷售。

后科技公司對生物公司的投訴進行兩次申訴，均未成功。為消除影響，科技公司提出須由生物公司出具“錯誤投訴證明”方可撤銷案涉投訴，但生物公司一直未出具相關證明。

因雙方協商未果，科技公司遂于2022年2月18日一紙訴狀將生物公司、宋麗娜起訴到烏魯木齊市中級人民法院（簡稱“烏魯木齊中院”），要求法院判令兩被告停止侵害，協助科技公司從淘寶網上撤銷和更改錯誤通告與處罰，賠禮道歉，消除影響，并賠償其經濟損失10萬元。

失實投訴涉嫌不正當競爭

科技公司起訴稱，生物公司未經調查核實，擅自投訴其售賣假冒商品，影響其商業信譽，給其銷售造成了負面影響，生物公司應當承擔停止侵害、消除影響及賠償損失等相關民事責任。

生物公司辯稱，本案訴訟系因科技公司低價銷售“某娘追”牛肉干引發，過錯在于科技公司，且生物公司系在多次與科技公司溝通無果的情況下才發起案涉投訴。經與科技公司協商，生物公司已于2021年1月19日向科技公司出具了授權證書以便其撤銷淘寶網投訴，而科技公司在將該授權證書上傳至淘寶網后，再未與生物公司聯系，因此科技公司自身亦有過錯。

烏魯木齊中院經審理，認定生物公司的案涉投訴行為已構成商業詆毀的不正當競爭行為，遂判決：生物公司于判決生效之日起立即停止侵害，于判決生效之日起10日內協助科技公司從淘寶網上撤銷和更改錯誤通告與處罰，在《新疆日報》對科技公司及其經營的新疆特產店賠禮道歉，消除影響，向科技公司賠償經濟損失2萬元；駁回科技公司其他訴訟請求。

投訴是否侵權，二審法院辨法析理

一審宣判后，原告科技公司及被告生物公司均不服，向新疆高院提起上訴。新疆高院于2022年2月18日立案受理后，依法組成合議庭，于2022年3月9日公開開庭審理了本案。

關于生物公司向淘寶網投訴新疆特產店“售假侵權”是否構成對科技公司的商業詆毀，新疆高院認為，生物公司稱其向淘寶網投訴系正當維權行為，主觀上不具有惡意，客觀行為不具有違法性，科技公司所遭受的損失與其投訴行為無因果關系，故不構成侵權。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反不正當競爭法》相關規定，構成商業詆毀需滿足以下構成要件：主體要件：行為人系經營者，且雙方具有競爭關系；行為要件：行為人實施了編造、傳播虛假信息或者誤導性信息的行為；主觀要件：行為人具有不正當競爭的主觀故意；結果要件：該行為損害了競爭對手的商業信譽、商品聲譽。

具體到本案中，法院認為，生物公司案涉行為構成對科技公司的商業詆毀。首先，生物公司與科技公司系具有同業競爭關系的競爭者。根據已查明的事實，生物公司雖為“某娘追手撕風干牛肉干”的生產商，但其與科技公司均在淘寶網開設店鋪銷售案涉“某娘追手撕風干牛肉干”，二者均為市場經營者，且具有直接競爭關系。

其次，對假冒偽劣商品投訴舉報雖是權利人的權利及維護正當商業競爭秩序的需要，但投訴舉報應有基本的事實依據，并采取適當的方式，遵守公認的商業道德。本案中，生物公司作為“某娘追手撕風干牛肉干”的生產商和銷售商，其淘寶店鋪也銷售案涉“某娘追手撕風干牛肉干”商品，其在發現新疆特產店銷售同款商品時，未經核驗便以“權利人從未在全球范圍內生產也未授權他人生產該樣式或型號的產品”為由，向淘寶網發起知識產權侵權投訴，明顯系編造、傳播虛假消息。

再次，生物公司具有不正當競爭的主觀故意。從投訴成因來看，生物公司辯稱其系因科技公司在新疆特產店低價銷售案涉“某娘追手撕風干牛肉干”，多次協商無果后向淘寶網投訴維權。但從已查明的事實來看，科技公司對外銷售案涉牛肉干的價格并未低于進貨價，不存在生物公司所稱的“低價銷售”的情況。從投訴目的來看，生物公司的售假投訴行為并不是正常維權行為，而是以投訴為手段迫使科技公司按照其意愿調整售價，主觀惡意較為明顯。

最后，生物公司的投訴行為損害了科技公司新疆特產店的聲譽。生物公司以案涉商標知識產權人的身份將科技公司所售商品認定為假冒商品，并在淘寶網的知識產權保護平臺上發起投訴，是對該公司商品聲譽的嚴重負面評價。且根據科技公司提交的《違規詳情》《賣家中心兩次申訴情況》內容顯示，其因生物公司投訴知識產權侵權，被淘寶網給予了“立即刪除商品；扣2分”的處罰，由此可以認定，科技公司新疆特產店商業聲譽受到了損害。

綜上所述，新疆高院認為，一審認定生物公司案涉行為構成不正當競爭并作出相應判決并無不當。2022年6月21日，新疆高院對外公布本案二審判決結果：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編輯：夏春暉 386753207@qq.com

法官點評

本案涉及處理生產商與其他銷售商之間關系的三個法律問題。

首先，生產商無權干預銷售商訂價。案涉生物公司提出對科技公司的限價銷售行為，不僅會降低經銷商之間降價銷售的動力，也會損害消費者的利益，變相提升其淘寶店鋪價格競爭優勢，其自身行為反而不具有正當性。

其次，同行間投訴需要堅持以事實為依據。盲目進行不實投訴亦屬于捏造虛假事實，可能會涉嫌商業詆毀，構成不正當競爭。

最后，生產者投訴銷售同行應具有更高的注意義務。本案中，生物公司系涉案商標的知識產權人，既是生產者，又是銷售者，其相比其他同業競爭者，在舉報投訴其他銷售者時具有更高的注意義務，更需要提供有力的證據證明投訴事項屬實，而不能基于自己所處的權威地位信口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