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豁免之責

楊學友

未成年人犯罪，其監護人被判賠償受害人13萬余元。監護人賠償2萬元后，即無可供執行的財產。未成年人成年后，還需承擔當年欠下的侵權之債嗎？

少年犯下搶劫罪

王磊（1997年出生）于2012年初春的某日夜晚，進入被害人周某芳家搜索財物。周某芳被驚醒，驚慌的王磊當場將被害人周某芳殺害。王磊犯罪時雖年僅14周歲，屬于未成年人，但根據《刑法》第十七條第二款“已滿14周歲不滿16周歲的人，犯故意殺人、故意傷害致人重傷或者死亡的，應當負刑事責任。已滿十四周歲不滿十八周歲的人犯罪，應當從輕或者減輕處罰”之規定，王磊搶劫案經某市兩級人民法院審理，2012年12月18日，某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刑事附帶民事判決：王磊犯搶劫罪，判處有期徒刑13年；因王磊是未成年人（其本人又無財產可用于賠償），該賠償責任由其監護人，即王磊父親王廣學、母親孫玉芳承擔。法院判決王磊監護人王廣學、孫玉芳賠償受害人的法定繼續人張亞蘭等四人經濟損失130851.07元。

刑事附帶民事判決書發生法律效力后，因王磊父母未在判決書規定的期限予以全部賠償，張亞蘭四人立即以申請執行人身份向一審某區人民法院申請強制執行。法院于2013年4月19日立案執行。在執行過程中，被執行人王廣學履行賠償款2萬元。對于尚未賠償的11萬余元，由于被執行人王廣學、孫玉芳暫沒有可供執行的財產，法院于2013年10月22日作出裁定：終結該案本次執行程序。

追加侵權人

鑒于王廣學、孫玉芳一直沒有可供執行的財產，申請執行人張亞蘭等四人得知王磊已被釋放，且已成年這一情況，又于2021年11月4日向原某區法院申請追加被申請人王磊為該案的被執行人之一。

某區法院經審理認為，雖然被申請人王磊是本案侵權責任人，但對其侵害責任的賠償已判決由其監護人即被執行人王廣學、孫玉芳承擔，且該案已發生法律效力并已執行，對于侵權責任人成年后是否可以追加為被執行人的問題，在執行程序中沒有法律規定，而所在地《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辦理執行程序中追加、變更被執行人案件的暫行規定》只是對該項申請由執行機構負責審查，并沒有明確可追加為被執行人。在執行程序中追加被執行人，也應遵循法定原則，必須有明確的法律依據，不能超出法定范圍進行追加。因此在該案執行中直接追加王磊為被執行人無法律依據，依法應予駁回，申請人可另行通過其他法律途徑進行處理。依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執行中變更、追加當事人若干問題的規定》第二十八條、第三十條的規定，裁定：駁回申請人張亞蘭等四人申請追加被申請人王磊為被執行人的請求。

侵權人成年后承擔責任符合社會公平正義的要求

張亞蘭等四人不服某區人民法院該執行裁定，向某市中級人民法院申請復議。請求為：依法撤銷原一審執行裁定，請求追加被申請人王磊為被執行人。張亞蘭等四人提出的主要理由與法律依據是：一、被申請人王磊為案涉刑事附帶民事判決一案的被告人，且現已釋放，其犯罪行為造成了四申請人的經濟損失，現被申請人王磊已年滿18周歲，且系本案的實際侵權人，應當承擔侵權責任。雖然該刑事附帶民事判決確定的民事賠償為王磊的父母承擔，但王廣學、孫玉芳在被執行2萬元后，無財產可執行，原審法院已經裁定終結執行案件的本次執行程序。二、四申請人追加被申請人王磊為被執行人有法可依，某區人民法院駁回追加被申請人王磊的請求，與事實及法律不相符，不應當予以駁回。根據《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辦理執行程序中追加、變更被執行人案件的暫行規定》第二條第（一）款的規定，現被申請人王磊已年滿18周歲，為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有經濟收入，應當為自身的犯罪行為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且被申請人王磊系實際侵權人，按照責任自負原則，被申請人王磊應對其侵權行為造成的后果承擔責任。綜上，四申請人的申請有法可依，有理可據。懇請二審法院查明事實后，撤銷原審法院執行裁定書，支持申請人的上述申請。

不能豁免之責

二審法院經復議審理認為，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時間效力的若干規定》第一條第二款“《民法典》施行前的法律事實引起的民事糾紛案件，適用當時的法律、司法解釋規定，但是法律、司法解釋另有規定的除外”，本案法律事實發生在《民法典》施行前，應適用當時的法律、司法解釋規定。本案爭議焦點是：能否追加王磊為本案的被執行人。

本案執行依據是案涉刑事附帶民事判決，王磊實施侵權行為時未成年，生效刑事附帶民事判決王磊的法定監護人承擔民事賠償責任，可見生效判決明確王磊是實際侵權人。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一百零六條第二款“公民、法人由于過錯侵害國家的、集體的財產，侵害他人財產、人身的，應當承擔民事責任”，本案刑事附帶民事訴訟案件的未成年人王磊應承擔民事賠償責任。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一百三十三條第二款“有財產的無民事行為能力人、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造成他人損害的，從本人財產中支付賠償費用。不足部分，由監護人適當賠償，但單位擔任監護人的除外”，該規定明確對因侵權行為而產生的賠償責任，應以實際侵權人的財產優先承擔。本案中，發生侵權行為時王磊為未成年，王磊的監護人承擔的是替代責任。現王磊已成年且刑滿釋放，既然有財產的未成年被告人應依法承擔民事責任，那么未成年被告人在成年后，對監護人不能賠償的部分，亦應承擔賠償責任，才符合立法精神，侵權人成年后承擔責任也符合社會公平正義的要求。張亞蘭等四人請求追加王磊為本案被執行人符合法律規定，應予支持。

據此，某市中級人民法院于2022年4月22日作出終審裁定：一、撤銷某區人民法院XX號執行裁定；二、追加被申請人王磊為本案的被執行人。

（本文謝絕轉載）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

法官點評

實際侵權人未成年時欠下的犯罪侵權之債，其成年后應否追加為侵權之債的被執行人，我國確實暫無明確的法律條文規定。本案一審（某區）法院未予以支持存在一定的合理性。但根據相關法律及法學原理，法律的適用原則有三：有具體法律條文規定的，直接適用或參照最相類似的規定；在缺乏可供適用的具體法律條文規則時，應當依據與法律、行政法規的強制性規定，以及與公序良俗不相違背的習慣；無此習慣的，再依照民法的基本原則并參照法理予以綜合分析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