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滿江紅》豫劇獻唱的“中原第一女丑”

焦曉輝 王峰

2023年春節檔電影中，《滿江紅》領跑票房榜。影片中，一首電子搖滾音樂+豫劇的《十保官》配曲被贊為“點睛之筆”，高亢激昂的節奏讓影迷直呼“上頭”。這首配樂的演唱者張曉英也因此備受大眾關注，火爆出圈。

今年52歲的張曉英是河南戲曲名家，被譽為“中原最好彩旦”“中原第一女丑”，曾榮獲全國以及多個省級戲劇、戲曲大賽中諸多重量級獎項，是圈內響當當的“大腕兒”，從戲曲演員一路唱進張藝謀大片……

母親的胎教就是聽戲

2023年初，隨著電影《滿江紅》熱映，張曉英的電話被親朋好友打爆了，粉絲們也一路追到她的社交平臺。令她驚喜的是，很多粉絲都是年輕人，他們紛紛留言：“張老師，這幾段豫劇太上頭了，大家配著背景音樂走路都帶風。”“我發現傳統戲劇文化很有韻味，喜歡，我得跟您學唱！”張曉英別提多開心了：“戲曲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在傳統戲曲中融入現代元素，老腔新唱，受到年輕人關注和喜愛，主動加入弘揚戲曲文化發展的隊伍中，我感到特別欣慰。”

張曉英出生于戲曲世家，姥姥擅長戲曲，父母也都是河北省邢臺市豫劇團演員。用她的話說，“母親給我的胎教就是聽戲”。耳濡目染下，張曉英從小就展現出極強的戲曲天賦。因為嗓門大、嗓音粗，她時常唱豫劇中的黑頭戲，五六歲就能有模有樣地唱上幾段。因為經常被鄰居們夸，她心生自豪，越來越喜愛戲曲。

初一那年，張曉英偷偷退學，然后輾轉找到正在演出的父母，告訴他們：“我要學戲。”媽媽氣得用棍棒追著她打，父親嚴肅告誡她：“雖然你有戲曲天賦，可這條路太苦。你學習好，將來一定能考上好大學，有份好工作。我送你回去上學！”張曉英卻不為所動，認定戲曲就是自己一生的熱愛。

1986年，張曉英來到河南省許昌市戲曲學校系統學習戲曲，專攻黑頭戲。畢業后，成為河南省禹州市豫劇團演員。2002年，為了尋求更好的發展，張曉英和同在豫劇團工作的丈夫志軍一起辦了停薪留職手續，與一個民營戲劇團合作，在邢臺市各茶樓演出。一個唱戲，一個吹嗩吶，夫妻倆攜手奮斗。

2003年，張曉英的母親患了腦梗，行動不便，父親身體也不好。志軍主動把岳父母接到家中照顧。他對張曉英說：“團里缺我一個吹嗩吶的能轉，但不能沒有你。你安心發展事業，把家交給我吧。”丈夫一番暖心話，讓張曉英熱淚盈眶。她懷揣著夢想，去了河南鄭州。

到鄭州后，張曉英每天四處奔走卻屢屢碰壁，常常一連幾天沒人點她唱戲，這讓她的自信心受到極大打擊。那時，她的生活也特別艱難。張曉英在鄭州租了一間簡陋的房子，屋里只有一張床，窗戶是石頭壘起來的兩個巴掌大的洞，沒有窗框和玻璃。一下雨，水就流到床上，她只能蜷縮在角落湊合一夜。

一個凄風苦雨的晚上，張曉英忍不住給丈夫打電話：“我唱得不賴，為啥唱不著戲？”她感到很憋屈，想打退堂鼓，志軍卻堅定地說：“你再堅持兩個月看看，是金子總會發光的。我相信你行！”

丈夫的肯定讓張曉英的信心又回來了。她調整心態，繼續堅持。最艱難的時候，一天要騎行百里路，手凍爛了，腳脖子蹬腫了，她還是不放棄。沒人點她的戲，她就上臺免費演唱。這樣一輪又一輪唱下來，嗓子很快吃不消了。后來，她靈機一動改演彩旦，把自己扮成丑角老太太，唱些輕快的小段。

張曉英性格開朗，愛說愛笑，演起丑角居然活靈活現，僅僅一個登臺走位就能把觀眾逗樂。再加上豐富的故事情節、詼諧幽默的表演，很快抓住了觀眾的心。

漸漸地，張曉英成了各間茶樓爭搶的角兒。此時，張曉英意識到找對了路子，決定主演彩旦，不斷學習提高表演技藝。

為了增加喜感，張曉英原創了一套女丑的獨有造型：腦后的小辮子用鐵絲固定，撅成一個俏皮的弧度；頭頂一朵大牡丹花，再戴上夸張的紅辣椒耳墜。這副充滿喜感的樣子一出場就讓觀眾捧腹大笑。她一邊表演戲曲小品，一邊研學彩旦，并原創了多個戲曲小品。

漸漸地，張曉英成了電視臺的常客。2005年，河南電視臺《梨園春戲曲擂臺》欄目組邀請她參加打擂。當時，張曉英已小有名氣，擔心“萬一打擂失敗丟人”，所以不打算參加。志軍得知后，力勸妻子：“你的實力在那兒呢，怕什么！”還半開玩笑地說：“你就唱《教閨女》，能打擂成功最好，不成就當打廣告，電視臺播放一個廣告需要不少錢呢。”張曉英瞬間放松，不僅參加打擂，還斬獲了擂主。

初戀到攜手，心中夢不變

2008年，張曉英拜豫劇“黑頭大王”蘭力為師，在研學彩旦戲的同時，也沒放棄對黑頭戲的深造。通過不懈努力，她在戲曲之路上越走越順，2011年，在河南省曲劇團的盛邀下，張曉英進了劇團，也圓了母親的夙愿。2014年，張曉英又拜丑角大師胡希華為師，進一步研學彩旦的經典唱腔。

多年來，張曉英榮獲過“中國曲劇十大新秀”提名獎，她的多個原創戲曲小品榮獲全國以及省市各種大賽一等獎、最佳導演獎、最佳表演獎等諸多重量級獎項。她深知，成績的背后除了自身努力，更有丈夫多年來的默默支持和成全，“他是一個特別溫暖的人”。

回憶起和丈夫相識相伴的點點滴滴，張曉英眼里全是笑。“志軍也出生在一個戲曲世家，他姥姥、姥爺當年建了一支豫劇演出隊，我的父母常被請去演出。”1983年的一天，12歲的張曉英隨父母演出，被一陣悅耳的嗩吶聲吸引。她循聲望去，看到吹嗩吶的是一個白凈的男孩。活潑開朗的她主動跟他打招呼：“你好！嗩吶吹得真好聽。”男孩靦腆一笑，說了聲“謝謝”。之后，兩人又見過幾次，從不多的談話中，張曉英得知男孩叫志軍，比自己大一歲。后來，張曉英上了藝校，兩人斷了聯系。

一晃5年過去。一天，親戚林叔帶著一個高個兒男孩來找張曉英，笑著問她認不認識。張曉英搖頭。男孩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說：“我是志軍啊。”原來，自從志軍見過張曉英后，就喜歡上了她，時隔幾年感情也沒變淡。當他得知林叔是張曉英的親戚后特別開心，壯著膽子懇請他給自己做媒。

張曉英的母親得知此事，覺得女兒還小，不同意兩人談戀愛。但志軍不退縮，隔三差五就往張家跑，給張曉英吹嗩吶，《十五的月亮》《月亮代表我的心》……一首首動聽的曲子吹動了她的心。

那時候，一到冬天，張曉英的手就生凍瘡，又紅又腫。志軍打聽到一個偏方：櫻桃泥泡雪水治療凍瘡有奇效。于是他想盡辦法買來櫻桃，搗爛泡在雪水里，然后把櫻桃泥輕柔地抹在張曉英手上。怕她疼，他一邊抹一邊吹著傷口，“他的用心、貼心和暖心，深深打動了我。”看到志軍如此真誠，張曉英的父母也打消了顧慮。后來，當女兒決定結婚時，兩位老人送上了由衷的祝福。

結婚30年來，除了支持張曉英一心一意干事業，志軍的“暖”還滲透在他們生活的方方面面。他極有耐心，多年來照顧張曉英的父母，從不發脾氣。岳母逢人便夸：“我女婿暖心，就跟兒子一樣。”志軍還包攬了大小事務，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條。有一次，他接送張曉英演出，摩托車在半路上壞了。他就推著她走了百里路，自己累得滿頭大汗，也舍不得穿高跟鞋的妻子下地多走一步路。

張曉英唱慣了黑頭戲，平時說話嗓門大，不太溫柔，她想著自己是不是應該注意一下。那天，張曉英捏著小腔和志軍講話，志軍哭笑不得，擺擺手勸妻子：“我已經習慣了你的大嗓門，做你自己就好！”張曉英深有感觸地說：“夫妻倆總得有一個主內、一個主外。如果兩個人都拼事業不顧家，日子就不太好過。”而志軍就是承托自己的那個人。

傳曲藝文化，享家庭幸福

2020年，因新冠肺炎疫情劇團線下演出暫時中斷，很多戲迷聯系張曉英：“太想聽你唱戲了！你在網上開直播吧！”直播唱戲？這事風險不小，但張曉英還是果斷嘗試，成為第一批試水直播的專業戲曲演員。她說：“一方面，我們唱戲需要練嗓子；另一方面，我也想借助互聯網平臺宣傳戲曲文化，讓更多人愛上戲曲。”

在短視頻中，張曉英經常自編順口溜和唱段，有時分享一些生活中的笑料，“大家開心，我更快樂”。每次直播時，她會給大家唱三大河南曲目，也會唱小劇種曲目，大力傳播戲曲文化。張曉英真誠和網友互動，無論點什么曲子，只要她會唱，一定有求必應。直播3年，她吸引了300多萬粉絲，建了4個粉絲群，成為直播平臺炙手可熱的戲曲音樂人。

2022年10月，張曉英接到電影《滿江紅》戲曲配唱的邀請。第一次“觸電”就是大導演張藝謀的電影，這讓她感到非常榮幸。可當她聽到音樂小樣時，卻犯愁了：“我一聽腦袋就大了，那個節奏就是‘咚咚咚、當當當，跟戲曲節奏完全不同。”張曉英心里很沒底，也擔心戲迷聽了會不接受。經過一番心理斗爭，她決定抓住這次難得的機會，“當時就想著豁出去，不管中不中，先試試再說”。

《滿江紅》一共有9段豫劇，張曉英獻唱7段，每段配樂都在20秒左右，但就是這100多秒的配樂，她和配音團隊足足磨了將近兩個月。那段時間，她待在家一句句琢磨戲詞，不管是吃飯還是睡覺，滿腦子都是選段，整個人像魔怔了一樣，“有時候跟不上節奏，有時候跟上節奏忘了詞，一段戲的小樣得錄幾十遍”。最終，張曉英的配唱不僅得到了導演張藝謀的認可，也征服了廣大觀眾的耳朵。

張曉英紅了，有人問她：“你這么優秀，老公有危機感嗎？”她不假思索地說：“我老公也很優秀，如果他有危機感，就不會幾十年如一日地支持我。”在張曉英心中，志軍就是定海神針，一家人的生活瑣碎都由他操持。她在事業上遇到挫折，他總是加油打氣，堅定不移地肯定她的藝術追求，“我很感激他，雖然付出很多，卻不求回報”。

張曉英心疼丈夫每天圍著灶臺轉，可惜了一手嗩吶絕活兒。志軍卻說：“有你就夠了，還吹啥？一個家總得有人主內、有人主外，我愿意當留在家里的人。”

在志軍心里，張曉英的付出更多。多年來，他在經濟上沒支持過家里，都是張曉英一個人扛起來的。在打拼事業初期，她吃了數不清的苦，但大大咧咧的她從不跟他抱怨。張曉英對志軍說：“我愛這個家，無怨無悔。”

條件稍微好些后，張曉英總是力所能及地為大家庭做事。前幾年，志軍的父母跟兒子透露：想建一處新房老兩口單住。張曉英得知后，立刻滿足了公婆的心愿，老兩口特別開心。張曉英的姐姐開了家小型賓館，受疫情影響沒有生意，負債累累。張曉英主動幫姐姐把信用卡還清，并對她說：“不用急著還錢，有了還，沒有就算了。”姐姐拉著張曉英的手說：“你就是我的精神支柱。”

其實，張曉英的經濟也不寬裕，她每月只有4000多元工資，還有房貸要還。她有句口頭禪：“你開心，我更快樂。”她覺得，真誠幫助家人并不期待回報，自己更能感受到幸福。志軍也非常認同這個觀點。兩個三觀一致的人，彼此恩愛、包容、理解，把小家庭、大家庭都經營得溫馨幸福。

不演出的日子，張曉英會學一學新戲，志軍總是她的第一個觀眾。她表演，他提建議，她再改進。有時，唱到興頭上，志軍會拿出嗩吶伴奏。一個演奏、一個唱曲，夫妻倆配合得十分默契。

張曉英說：“其實幸福很簡單，就是做自己熱愛的事，遇見彼此懂得的人。它就像一杯白開水，珍惜了便會嘗出甘甜。”褪去身上的種種光環，張曉英就是這樣一個簡單專注的人，只想把戲唱好，只想給大家帶去更多歡樂。所以，她才能在人生低谷時耐得住寂寞，在名利傍身時低調從容，永葆事業和人生的春天。

（文中志軍和林叔皆為化名）

編輯/宋凌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