匯流澄鑒：故宮文創國際綜合展六國行的經驗與思考

習羽

在紫禁城文華殿的后殿區域，有一座建于乾隆年間的高大閣樓名為“文淵閣”，此后這里不僅是古代皇家舉辦經筵典禮的場所，更是《四庫全書》與《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的收藏地，是中國文化史上的重要地標。文淵閣正殿懸掛有乾隆皇帝御筆所書“匯流澄鑒”匾額，寓意中華文明之河源遠流長并匯集于此，文人治學應當以文明長河為鑒，通曉古今源流，明察義理，靜心思辨，方能有所成就。

筆者認為“匯流澄鑒”四字，用在故宮博物院文創展覽走出國門的事例當中也頗為應景：因為如何從186萬余件（套）院藏文物中篩選出具有代表性、象征性的藏品，以此為藍本形成相應的文創產品矩陣與展覽規劃，再成主題、成系列地呈現到國際大展的場景中去，以期更好的在國際領域傳播以故宮為代表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這些正是肩負故宮博物院文創與展覽職責的工作者們值得思考的問題，而其核心內涵恰好與“匯流澄鑒”的治學理念異曲同工。故本文以此為題，展開關于“故宮文創國際綜合展”的論述。

展覽緣起

2013年，習近平主席提出共建“一帶一路”的重大倡議，故宮博物院積極響應并努力推進共建“一帶一路”國家間的交流合作。2018 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聯合印發的《關于加強文物保護利用改革的若干意見》中再次強調：“深化一帶一路文物交流合作，增強中華文化國際傳播力、影響力，深度參與文化遺產國際治理，提升中國話語權，展現負責任大國形象”。在此背景下，“故宮文創國際綜合展”作為“一帶一路”在文化方面的成果交流，以展會為平臺，使不同國家、不同民族、不同文化得以相互學習與借鑒，詮釋了“和平合作、開放包容、互學互鑒、互利共贏”的絲路精神。

“故宮文創國際綜合展”作為2018年中國文創產品展示周的重點項目之一，是海外中國文化中心統一品牌“中國文化周”主題活動的組成部分。在文化和旅游部的部署下，由故宮博物院和中國文物交流中心共同在海外六家中國文化中心（新加坡、首爾、曼谷、貝寧、布魯塞爾、悉尼）舉辦。本次“故宮文創國際綜合展”在六個國家的中國文化交流中心舉辦，全系列展覽主題統一、制作統一、文創產品統一，同時也考慮到不同國家在國情和文化上存在差異，對個別文創產品進行了相應調整。展出的一系列貼近生活且設計新穎的文創產品，讓世界友人通過故宮文創直觀感受故宮文化，親身體驗中國傳統文化的魅力。同時，為了讓展覽更加立體生動，此次展覽結合了文創展覽主題介紹、故宮專題講座、故宮視頻短片、故宮照片展示及產品體驗活動等豐富形式，受到6國觀眾的由衷喜愛，并以此為起點，激發海外觀眾對中國傳統文化的興趣及對故宮的憧憬，同時也帶給當地華人、華僑深深的民族自豪感和濃濃的思鄉情。

通過本次系列展覽的親身體驗，筆者深刻感受到，文化是完善民族凝聚力和創造力的重要源泉，而想要更好的樹立文化自信、加強文化交流，文創則是絕佳的橋梁和紐帶。這次力圖集創意性、功能性、趣味性、傳承性、故事性、藝術性和實用性為一體的故宮文創產品展覽及文創周系列活動，展示了中國在文創方面取得的成果，體現我國傳承與創新的時代精神，并由此拓寬中新、中泰、中韓、中澳、中比和中貝的文化交流渠道，推動中國文化產業的合作發展，促進中國與6國間的文化貿易，使國際文化交流的根基煥發新活力，傳承友鄰情誼，共享文化盛宴。

主題選擇

如何在系列展覽中，面對大量不同國家、不同文化背景的觀眾群體，能展示出、展現好以故宮為代表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能生動、全面地講好中國故事，必然是一件具有挑戰性的事。而選出一以貫之的展覽主題，成為了完成該挑戰的關鍵因素之一。

本次國際展覽的主題創意來源于故宮博物院的國寶級藏品《千里江山圖》。為何要選擇以《千里江山圖》作為主題，并為此專門研發幾十款相關文創產品來進行該項國際交流呢？這是因為，即使在故宮博物院這樣一座文物總量超過186萬余件（套）、珍貴文物占比超過90%以上的博物院，《千里江山圖》依舊是珍貴文物中的“佼佼者”。它被觀眾譽為是“中國十大傳世名畫”之一，當然這一分類方式從古書畫專業角度上看不夠嚴謹，卻也真實反映出這卷宋代名畫在社會大眾心目中的獨特地位。

2017年9月，故宮博物院在午門舉辦“千里江山—歷代青綠山水畫特展”時，作為展覽壓軸文物的《千里江山圖》獲得了廣泛關注，這次書畫特展也成為年度重要文化事件，每天都有無數觀眾涌入紫禁城中，甘愿排一天的長隊，只為能在這幅長達12米、近4層樓高的畫卷面前停留上短短幾分鐘，也是這卷名畫的魅力展現。

作為一卷描繪祖國錦繡河山的藝術長卷，18歲的青年畫家盡情揮灑著自己的藝術天賦和創作熱情：畫中峰巒起伏、江河浩渺、高崖飛瀑、曲徑通幽。全卷采取散點透視，分段描繪，每一段落均有主體山巒作為支撐，而各部分間或以亭橋連接，或用江河貫通，使得畫面既相對獨立，又互相關聯，達到“移步換景”的藝術效果。同時畫家兼顧“高遠、深遠、平遠”等多種構圖形式的靈活運用，進一步增強了畫卷的節奏與韻律，仿佛一首蕩氣回腸的交響樂章，引人入勝。

更引人注目的是這卷畫的青綠設色，以孔雀石、青金石等寶石研磨而成的礦物粉末融合動植物膠繪成，歷經九百余年的滄海桑田變遷，至今依舊渾厚艷麗、光彩奪目，體現出宋代宮廷院畫不計工本、極盡繁華的創作理念，也讓《千里江山圖》成為現今所見傳世青綠山水作品中整體氣質最突出、最耀眼的一幅名作。《千里江山圖》無論從構圖和筆墨設色，都可稱為古今無對的鴻幅巨制，無怪乎，畫卷后有元代高僧溥光的題跋，稱這卷畫“自可獨步千載，殆眾星之孤月耳”。民國著名收藏家、鑒賞家葉恭綽則評論說：“千里江山，一氣寫成，不重復亦不斷續，不粗漫亦不拖沓，無弱筆亦無獷氣。水村山郭，幽巖邃谷，市肆舟航，波濤煙靄，草樹禽鳥，無所不有即無處不工。”

故宮博物院進行文創開發的宗旨，是讓收藏在博物館里的文物“活起來”，讓大眾“把故宮文化帶回家”，因此推出了一系列貼近生活且設計新穎的文化創意產品，讓人們通過故宮文創產品直觀感受故宮文化，親身體驗故宮文化的魅力。而具體到隨展文創，文創展覽的參展核心是文創產品，文創展覽大多是臨時性的，展覽有時效，而文創產品是可以將文化核心留存的關鍵。

《千里江山圖》的歷史價值和藝術價值讓其足以成為代表來向世界傳播中國文化；此圖青綠重彩所代表的盛世氣象也與中國冉冉升起的大國形象相映襯。如此經典的藝術瑰寶《千里江山圖》，自然也成為了故宮文創進行研發的重要主題元素，故宮文創部門以“千里江山—歷代青綠山水畫特展”為契機，深入到相關文創產品的策劃研發工作中去。在赴六國舉辦“故宮文創國際綜合展”展覽時，已經開發出數十種相關隨展文創產品，其中包括文具類、生活類、服飾類、首飾類、彩妝類、食品類等各種類別，使參展觀眾能夠直觀感受到千里江山的魅力和故宮想要通過展覽講述的文化故事。

在確認本次國際展以“千里江山”為主題并配合相關文創產品后，如何做到在展覽布局和文創陳設上給人“眼前一亮”的感覺，成為需要面對的下一個挑戰。

展覽策劃

此次“故宮文創國際綜合展”在六國的中國文化中心舉辦，由于各國展廳的展出面積和展覽方式不同，還需根據場地實際情況在規劃、布置和展陳方式上因地制宜，將既定主題盡量完整、全面的展現出來。由于展覽資金有限、時間緊張，需在一個月內同時完成跨越四大洲、六個國家的展覽展出，顯然像傳統博物館文創參展模式—做一整套應景展柜運至展覽地的做法是不可行的，原因一是大批展柜的制作、搭建及國際運輸費用高；二是其中有兩個國家的展覽時間基本重合，其他幾國的展覽規劃也存在一個展剛結束而另一個即將開始的情況，沒有充足的物流時間去等待展柜調度和輪換使用。

既能展示文創產品以突出主題，又能相對節省國際物流費和制作費，成為作為策展者的我們需要思考和解決的實際問題，經過多番調研和實踐，最終確定用十八紙可移動展臺和各中國文化中心現有展柜作為文創展示的基礎，同時靈活調度布展幕布等其他陳設，為展覽主題的整體氛圍進行“升溫”，更好烘托相關文創產品。策展團隊將《千里江山圖》的精彩局部全面篩選，把這些精華內容重新設計布局，再融匯到整體展覽設計中去，力圖將整座展廳打造成為一幅可近看亦可遠觀的“千里江山圖”，通過巧妙的整體設計使觀眾與時空展開對話，打造一個可以沉浸其中、甚至可以幻想穿越的觀展意境。

以系列展覽的首站新加坡為例，在新加坡中國文化中心的展廳里，我們以具有設計感的山石和花木造景，襯以印有《千里江山圖》局部的下垂幕布為背景，參考中國畫中山林皴法與云水墨法相結合的藝術表現手法，以“虛實相生”的美感為主基調，搭配“千里江山”主題文創產品以及故宮內文創商店銷售排名前20的文創產品做陳列展示。以環境主題為索引，以文創產品為亮點，突出想要傳遞給觀眾的文化內涵，使參觀者置身展廳中，仿佛穿越回宋代名畫中去。

除了展廳環境的布局設計，文創產品本身的質量也是展覽成敗的重中之重。故宮博物院進行文創產品研發的宗旨是繼承中華文明的偉大成就，讓收藏在博物館里的文物“活起來”，將平時不容易看到的故宮文物帶向千家萬戶。在此宗旨的指導下，《千里江山圖》系列文創分別從元素提取和造型表現兩方面進行展現，其中繪畫類藏品參考平面設計的三元素，即圖案、顏色和文字來對《千里江山圖》進行元素提取，圖案的使用直接復制于文創產品上，故宮出品的桌擺屏風、復制手卷、杯墊、陶瓷杯、團扇等也皆屬于參考名畫形象元素的產品設計。

如前所述，“顏色”也是《千里江山圖》的特色與亮點，由文創產品設計師提取石青、石綠等傳統礦物顏料基色為設計元素，進行設計的千里江山鎮尺、浮雕火漆印章等文創產品，其中既有中國傳統文房，也有符合西方文化的文房用具，它們把《千里江山圖》變化萬千的色彩在文創中進行了較為完美的呈現，兼具實用性與藝術性。同時還有截取《千里江山圖》中題跋、印章等其他元素，進行研發的折扇、筆記本套盒等產品，從不同維度、用不同設計語言述說著與《千里江山圖》相關的故事。

除了平面設計類產品外，策展團隊要求設計部門將《千里江山圖》的立體造型呈現到文創中去，利用具象空間和視覺空間對產品進行立體展示，例如“千里江山”主題的首飾系列、書簽系列、香薰套盒、彩妝系列等，都是將元素再提取后的立體呈現。當普通文創產品被賦予文化靈魂，它也變得不再普通。一只小小的文創鑰匙扣、一枚頭簪、一卷膠帶，只要含有豐富的歷史文化故事與合適的敘事表達，結合藝術性的設計，往往就能讓人感受到該文創的無窮魅力。

成果與思考

“故宮文創國際綜合展”在六國展覽期間，獲得當地民眾的廣泛關注與熱烈歡迎，為以文創展覽方式向國際傳播中國優秀傳統文化，樹立了一個典范。正如悉尼中國文化中心展覽期間，出席展覽的中國駐悉尼總領事顧小杰評價所說：“國之交在于民相親，民相親在于心相通，而心相通就是文化的交流與互鑒。”文創展覽為大眾服務，與大眾心相通，是時代精神的體現；而國際展覽本身又是國家外交的文化名片，是讓海外人士了解本國文化的重要窗口，是各民族文化交流的橋梁。

展覽帶給筆者的思考還在于，當人們討論博物館展覽與博物館文化使命間的關系時，常說舉辦展覽是博物館詮釋其歷史藝術價值并服務社會大眾的重要途徑，而將展覽內容與文創相結合，則能進一步拓寬博物館展覽的維度，更好地發揮出博物館作為文化教育空間的示范作用。而具體到博物館赴外展覽，它是以博物館為載體進行國際文化交流與傳播的重要形式。策展人選取最利于展示本國文化的主題展品，通過展陳空間的設計和運用，進行藝術與文化的雙向闡釋，在一定空間內形成不同文化間的對話可能。可以說，一個策劃優秀、執行完備的博物館赴外展覽，它所呈現的不僅是一種文化符號，或者一件件的文創產品，而是更深層次、更有邏輯和內涵的文化啟示和交流。如果該展覽的主題空間和設計語言能被舉辦國的參觀者們所接受，那么這些參觀者就能直觀感受到來自異域文化的魅力，感受到不同文化的交融與撞擊。

同時，通過博物館國際展覽交流，也讓那些經得起國際環境考驗、帶有顯著文化符號特征的優秀文創產品脫穎而出，它們使不同民族、不同文化、不同信仰的人有了互相理解、不需要以相同語言為聯系的媒介。所以，博物館赴外展覽是傳播民族文化、展示國家形象的有效途徑，更是通過展覽內容本身深入解讀中國文化傳承與創新精神，促進國與國之間文化交流對話，增進文明互鑒與文化共享的基石。

在本文開篇，筆者以紫禁城文淵閣中的“匯流澄鑒”匾為引，指出匾額中的寓意如果引申開來，則與當今博物館國際交流類展覽的策劃工作存在異曲同工之處。以故宮博物院為例，其中的古建筑與歷代文物所代表的歷史古跡和文化瑰寶，恰似中華文明之河源遠流長并匯集于此處，古人把治學比喻成以文明長河為鑒，通曉古今源流，明察義理，靜心思辨。而以“故宮文創國際綜合展”為代表的展覽策劃與執行的核心，亦在于從海量文化元素中篩選出符合價值取向和文化傳播精神的典型代表，以往期展覽積累的歷史經驗為鑒，經過策展人的明察與思辨，最終形成獨具特色又利于流傳的展覽呈現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