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佳偉,滕詩琪,劉 嫻
(蘇州大學,江蘇 蘇州 215123)
《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提出,要建設高質量教育體系,推進基本公共教育均等化,推動義務教育優質均衡發展和城鄉一體化發展。在國家發展公平且有質量的基礎教育過程中,流動人口子女這一特殊群體是其中一個薄弱且重要的環節。2021年5月,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全國流動人口規模達到3.76億人,較2019年增加1.4億,其中長期居留的流動人口上升,居留的穩定性持續增強,家庭化遷居已成為我國人口流動的主要趨勢[1]。因此,流動家庭中處于義務教育階段的子女,其就學地選擇也成為影響家庭遷移決策的重要因素。流動人口在權衡利弊后無論是選擇讓孩子跟隨自己到城市就讀或是留在老家就讀都是一種理性分析后的結果,這種教育選擇也被視為流動人口的一種家庭策略[2]。近些年來,國家大力推動城鄉教育一體化。一方面,大力發展鄉村教育,傾斜支持農村教育、中西部地區教育,實施農村寄宿學校建設工程、“全面改薄”、教育脫貧攻堅等重大工程項目[3],這些政策使得農村學校的辦學條件大大改善。另一方面,加大保障進城務工人員隨遷子女入學機會的力度,2001年《關于基礎教育改革和發展的決定》提出隨遷子女就學“以流入地政府管理為主,以全日制公辦中小學為主”的“兩為主”政策;隨后,許多城市相繼推出“積分入學”政策,為解決隨遷子女“就學難”的問題提供了重要的政策保障。
那么,流動人口在子女“老家入學”和“隨遷入學”之間會如何權衡呢?本研究采用質性研究的方法,從微觀的家庭策略的角度分析流動人口在為其子女做就學地選擇時的家庭策略,對家庭成員之間的價值博弈進行探討,分析不同家庭的價值取向差異以及各影響因素在其中發揮的作用。這有助于我們理解教育與城市化的互動關系,進一步發現城鄉教育資源配置下的家庭決策。
當前有關流動家庭子女就學地選擇的研究,學者大都采用實證研究中的量化研究范式,注重對流動家庭的子女就學地選擇影響因素進行描述。研究顯示,流動家庭的經濟狀況、家長的受教育水平、家長的職業類型、父母的教育期望、城鄉結構和文化差異所產生的文化沖突和排斥、家長自身的城市適應狀況、隨遷子女教育政策等因素,都會對流動家庭的子女就學地選擇產生影響[4-9]。以上研究缺乏對流動家庭成員的價值博弈過程的深度描述和解釋。而考察他們的價值博弈過程,可以幫助理解家庭成員之間的關系和家庭性質,進而分析家庭對社會的影響[10]。另外,有研究者基于結構二重性理論對流動農民與社會結構之間的互動進行了分析,認為流動人口對其適齡子女的教育選擇行動不僅是出于個體經濟利益最大化考慮的理性選擇,也并非教育陷入政策阻礙造成的結果,而是主體與結構的二重性過程[11]。這一理論研究對本研究有重要的參考價值。基于以上研究,本文將從家庭生態理論視角對其中的家庭策略及其形成過程進行分析。
家庭策略(Family Strategy)這一概念來自對西方家庭史的研究,其目的是更好地理解工業化過程中家庭的作用,研究家庭面臨新的外部環境時的決策過程[10]。蒂莉(Louise A. Tilly)將其界定為一系列用來指導家庭成員解決家庭問題的隱性規則,用來處理移民、生育、教育、家庭勞動力參與,甚至結婚年齡等問題[12]。20世紀發展起來的較為成熟的家庭社會學理論(或視角),如:家庭生態理論、生命歷程研究和家庭危機理論,都從不同方面涉及家庭策略。家庭生態理論(Family Ecology Theory)將人類發展和家庭關系整合在一個家庭資源管理框架內,研究家庭及與家庭相關的各種環境的廣泛問題,包括不同層次和種類的外部系統、家庭成員個人及整個家庭[13]。布魯斯(Beatrice Paolucci)是家庭生態理論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她認為家庭作為一個生命支持系統,既依賴自然環境提供的物質支持,也依賴社會環境提供的與人的行為和生命質量相關的心理支持。她關注家庭與環境之間的互動,并從生態系統的角度對影響家庭決策的諸多方面進行了深入分析。借鑒鄧肯(Otis Dudley Ducan)的生態復合體模型,她提出,家庭生態系統由人口特征(Population,指個體家庭成員)、環境因素(Environment,包括物理環境和社會環境)和組織信息(Organization,指溝通和控制組織,通過對信息的運用將能量轉化為家庭的決策和行動)三個部分組成[14]。因此,運用家庭生態理論來探究和分析流動家庭在各種社會性結構條件的限制下,如何對其子女就學地進行家庭決策,具有很強的適切性?,F有家庭生態理論的研究,涉及了心理學、醫學、住房等領域,但在教育學和社會學領域進行研究的較少。黃孫晉(Sun-Jin Hwang)在博士論文中運用家庭生態學理論,對韓國家庭的女性青少年學校服裝選擇這一家庭決策進行了研究[15]。目前,學者們對流動家庭教育選擇中的家庭策略研究不多,且主要集中在初中后教育選擇[16]以及小學升初中的教育選擇[17]上,對于子女處于義務教育階段的流動家庭的就學地選擇策略研究較少。就學地選擇是流動家庭做出遷移決策的重要影響因素。處于義務教育階段的子女對成人具有較強的依賴性,處于這一周期的流動家庭往往會在有限的條件下進行理性選擇,通過整合自身的家庭資源,做出家庭福利最大化的流動策略。
本研究采用質性研究的方法對流動人口子女就學地選擇中的家庭策略進行分析。在研究對象的選取上,本研究中的流動人口子女特指處于義務教育階段的子女。第一輪訪談,以流入地為江蘇、廣東等地的17個家庭作為訪談對象。這17個家庭包括5個留守家庭、12個隨遷家庭。在訪談的過程中,研究者圍繞“選擇把孩子放在老家還是帶在身邊時考慮的因素有哪些?”“不同的家庭成員對孩子就學地選擇這一問題有什么看法?”等問題,請受訪者暢所欲言。通過對資料的分析,本研究從家庭結構的角度,基于就學地選擇的結果,將研究對象分為留守家庭或隨遷家庭,并進一步細分為五種家庭類型。其中,留守家庭包括分離的主干家庭和分離的核心家庭;隨遷家庭包括流動的核心家庭、分離的主干家庭和流動的主干家庭?;诩彝ド鷳B理論的視角,采用布魯斯提出的理論框架,在上述五種類型中各選取一個典型個案家庭,從人口特征、環境因素和組織信息三個方面,探究流動家庭在社會宏觀結構的限制下,試圖使家庭福利最大化的家庭策略。
在中國城市化進程中,受中國傳統家庭文化如“落葉歸根”“家庭團圓”等觀念的影響,以及土地制度和城鄉二元戶籍制度的阻礙,家庭化遷居模式呈現出多元性的特征,包括舉家遷居、部分遷居、遷居后回流等多種方式[18]。
1.人口特征:分離的家庭類型。(1)分離的主干家庭。隨著城市工商業的發展、農村種植業的衰落和城鄉體制的持續改革,在擁有兩代以上夫妻的主干家庭中,許多年輕一代夫妻外出打工,而年長夫妻則留守家中務農,處于義務教育階段的流動人口子女由年長夫妻(通常是爺爺奶奶或者外公外婆)照顧。因此,主干家庭呈現出家庭成員分離的狀態,形成分離的主干家庭。
14歲男孩小張(1)本研究中出現的所有人名均為化名。,是湖南湘西人,就讀初中一年級。小張的爸爸媽媽在他四歲的時候就離開老家到江蘇無錫打工。小張的媽媽在模具廠上班,爸爸在鋼管廠上班,小張跟著70多歲的爺爺奶奶在湖南老家生活。(個案1)
被問到就學地選擇的意愿時,小張說:“我肯定想跟爸媽待在一起。小時候還會問他們能不能帶我一起走,但現在長大了,認清現實了,不會再問這種‘愚蠢’的問題了。”小張媽媽也表示:“舍不得孩子,想把孩子帶在身邊,讓他到城里上學?!北M管小張和父母的意愿都是隨遷,但是受父母的工作特點和社會保障等客觀條件的限制,他們最終做出了子女留守的決策。
(2)分離的核心家庭。核心家庭主要是指由父母及其未婚子女所組成的家庭。與城市家庭主要由核心家庭構成一樣,農村家庭的主導模式也是核心家庭[19]。流動家庭中的孩子進入義務教育階段后,家庭一般會重新進行角色分工,以實現子女教育最優化和家庭經濟效益的最大化。在重新分工的過程中,男性大都選擇外出務工賺錢,女性大都選擇留守老家照顧上學的孩子,所以妻子選擇留守的核心家庭比例較大。
11歲男孩小鄭,是湖北黃岡人,就讀小學四年級,老家在農村。小鄭的媽媽帶著小鄭在老家的縣城租房,陪他在縣城讀書。小鄭的爸爸輾轉過好幾個城市,現在在山東淄博的模具廠打工。(個案5)
被問到就學地選擇的意愿時,小鄭說道:“我想去爸爸打工的地方上學,我還沒去過大城市呢?!毙∴嵉膵寢尡硎?“如果可以的話,我肯定想把孩子帶到老公打工的地方上學,讓一家人團聚。”但是由于到大城市上學開銷太大,再加上小鄭爸爸比較愛自由,工作變動頻繁,因而該家庭出于對各種綜合因素的考慮,選擇了子女留守且妻子租房陪讀的家庭策略。
2.環境因素:各種家庭資源和宏觀社會條件限制。布魯斯將家庭概念化為一個生命支持系統,這個系統既依靠自然環境維持物質生活,也依靠社會環境實現人性化。宏觀的社會環境與微觀的家庭決策之間相互依賴。社會環境對家庭內部的決策產生影響,而家庭又通過其消費模式和社會化實踐來反作用于社會[13]。對于選擇留守的流動家庭來說,環境中各種家庭資源和宏觀社會條件的限制是其做出最終決策的決定性因素。
研究發現,留守類家庭的就學地決策主要受家庭經濟條件、流動人口工作性質和工作特點、流動人口社會保障機制等方面的影響。一是家庭經濟條件。有限的家庭經濟收入和進城讀書的高昂成本是流動家庭不得不考慮的要素。訪談中,小鄭媽媽談道:“我老公賺錢也不是很厲害,把孩子帶到廣州上學開銷太大了,負擔不起。”(個案5,小鄭媽媽)二是流動人口工作性質。2017年的中國流動人口動態監測調查數據顯示,大部分流動人口從事的行業對技能要求較低,如批發零售、交通運輸、居民服務等傳統服務業和水利環境、公共設施管理等現代服務業[20]。處于義務教育階段的兒童,日常的吃穿住行、家庭作業輔導等都需要成人付出相應的精力。但他們的父母往往工作時間長、勞動強度大,難以騰出時間照顧孩子。這也是流動家庭在進行家庭決策時必須考慮的限制性因素。受訪者小張媽媽表示:“我跟我老公的工作時間都是從早上七點到晚上七點,需要進行白班和夜班兩班倒,沒有時間照顧他?!?個案1,小張媽媽)三是流動人口高流動性的特點。義務教育階段的子女需要一個相對穩定的學習條件,但大部分流動人口就業流動頻繁。有研究顯示,他們在一個單位工作的平均工齡約為3年[21]。在個案5小鄭的家庭中,小鄭父親的高流動性是其最終選擇讓子女留守的重要因素。“我比較愛自由吧,在一個地方待膩了或者工作不順心了就想換個地方。出來打工這些年,平均三四年就要換一個地方,拖家帶口的也不方便。”(個案5,小鄭父親)四是流動人口的社會保障。流動人口的社會保障力度依然不足,主要體現在政策欠缺、不同社會保障系統之間難以接續、三大主體(政府、企業和個人)執行不力和監督體系不夠完善等[22]方面。在城市繳納社保是流動人口子女進入城市公立學校的基礎。因此,社會保障是將許多流動人口子女攔在城市外的重要因素。受訪者小張爸爸表示:“我們廠里沒給我們交社保,帶孩子過來的話,一年得自己交一萬多的社保,這對我們來說是很大的負擔。”(個案1,小張爸爸)
3.組織信息:綜合諸因素,做出子女留守的家庭決策。在工業化和城市化初期,為了實現家庭利益的最大化,許多主干家庭做出了年輕夫妻外出務工、年長夫妻在家務農和照顧孫輩的決策,形成了“半工半耕”的家計模式[23]。在這一模式中,隔代撫育是流動人口子女的主要教育方式。但是父母撫養和培育角色弱化,祖輩主要教養人年齡較大、知識水平有限、過度溺愛等問題,導致了一系列的教育問題[24],引起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和教育觀念的轉變,流動家庭中父母的教育期望不斷提高,父母教育卷入[25]的意愿不斷加強。從就學地的選擇上看,幾乎所有流動家庭的成員都傾向于隨遷。但是與孩子單純受情感因素影響的價值取向不同,父母在其子女就學地選擇中會綜合考量環境等因素,最終形成相對理性的價值取向。在選擇留守的家庭中,對經濟利益的追求是影響其就學地選擇的決定性因素。受訪者小張媽媽表示:“老家這邊工資太低了,我出去打工就是為了賺錢供孩子讀書和給家里蓋房子。雖然內心很想跟孩子在一起,但是為了賺錢和存錢也只能克服”。(個案1,小張媽媽)因此,留守類家庭面對各種環境限制,出于家庭收入最大化、降低家庭生存風險的考慮,選擇讓子女留守的家庭策略。雖然也有一些家庭考慮到教育的重要性,選擇由妻子留守照顧子女,但核心成員的外出也損害了家庭結構的完整性,導致家庭情感功能的弱化和教育功能的受損,對兒童的發展和教育產生不良影響[26]。綜上所述,流動家庭實現理想的家庭教育仍面臨著重重困境。
1.人口特征:流動的家庭類型。(1)流動的核心家庭。隨著新型城鎮化的發展,流動人口的生活水平也相對提高,逐漸樹立了通過教育實現階層流動的目標。因此,圍繞這個家庭發展目標,流動夫妻會把孩子帶在自己的身邊,實現整個核心家庭的舉家遷移,形成流動的核心家庭。
12歲女孩小葛,就讀小學五年級,有一個雙胞胎妹妹。姐妹倆跟著爺爺奶奶在老家長大,上完一年級后一起轉學到爸媽打工的地方。小葛的爸爸在工地上干活;媽媽做家政,一般工作到下午三點多就回家做家務并接孩子放學。(個案7,小葛)
被問到就學地選擇的意愿時,一家人均選擇隨遷。家庭經濟條件的限制是小葛父母選擇讓姐妹倆在小時候留守的重要原因。小葛爸爸說:“姐妹倆剛出生的時候,家里窮啊。那時候老家工業也不發達,我們沒辦法就出來打工了,出來賺錢就沒辦法帶著孩子了。”在孩子進入義務教育階段后,對教育的重視使得該家庭對之前的決策進行重新審視并調整,最終做出了舉家遷移的決策。
(2)分離的主干家庭。在一個擁有兩代以上夫妻的主干家庭中,隨著孩子進入義務教育階段,大部分家庭成員會一起遷入城市,只有個別家庭成員留在老家,這一家庭決策形成了分離的主干家庭。
10歲女孩小戴,老家在安徽壽縣,在蘇州市一所民辦外來打工子弟學校就讀小學四年級,有一個妹妹。小戴在三年級以前跟著爺爺奶奶在老家上學,三年級的時候,爸爸媽媽把小戴和妹妹帶到了工作的地方。媽媽是財務工作人員,爸爸是工程員,小戴的奶奶在蘇州照顧小孩,爺爺在家務農。(個案9,小戴)
在個案9中,小戴的爸爸在她三年級以前一直生病,小戴媽媽在城市里既要工作,又要照顧生病的爸爸。無法照顧孩子和經濟條件的限制使得家庭做出讓她在老家上學的策略。小戴三年級的時候,爸爸身體好了一點,媽媽就提出把小戴和妹妹帶到打工地的想法。但是爸爸媽媽工作都比較忙且都不想放棄工作,因此這一家庭做出了讓小戴的奶奶過來照顧孩子,小戴的爺爺在家務農的決策。小戴的奶奶說:“我兒子跟我說的時候,我內心肯定是不想去的,我在老家待了大半輩子了。但是我兒子兒媳也很難,我們該幫的還是得幫?!苯浶〈鞯哪棠掏夂?小戴的父母才把要給小戴轉學的消息告訴她,小戴的媽媽說:“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孩子高興得手舞足蹈,在家里蹦了好久?!?/p>
(3)流動的主干家庭。隨著城市化的發展,越來越多擁有兩代農民工的主干家庭舉家外出,共同生活在遷入地城市,形成流動的主干家庭。他們在面臨學齡期孩子就學地選擇的問題時,出于家庭穩定性的考量,往往選擇讓小孩在流入地就學,并選擇讓一位女性家庭成員放棄工作照顧小孩。
15歲女孩小鄧,在蘇州市一所民辦打工子弟學校就讀初中一年級。她的老家在河南信陽,她現在和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和一個不到兩歲的弟弟,一起在蘇州生活。小鄧的媽媽是服裝廠工人,爸爸和爺爺都是機械廠的工人,奶奶在家里帶弟弟,并照顧一家人的生活起居。(個案10,小鄧)
在個案10中,小鄧的媽媽說:“可能除了沒有蘇州的房子,戶口不在蘇州,我們家孩子在精神上可能跟蘇州人也沒什么區別,老家對她來說反而更加陌生?!毙∴囆W和幼兒園入學都沒遇到什么問題,但是到初中時,小鄧一家受到了流入地流動人口子女就學政策的限制。蘇州市的流動人口入學積分要求達到215分,但是他們只有132分,沒有達到蘇州市積分入學的要求。當時一家人就面臨回老家或者想辦法留在蘇州上學的抉擇。小戴的小學老師給她推薦了三所私立學校,其中兩所的學費要兩三萬一年(小鄧家庭難以負擔),還有一所是她現在就讀的民辦打工子弟學校。小鄧的爸爸表示:“現在讀的這個學校,教學質量肯定是比不上公辦的,學費也不低,但是這已經是我們最好的選擇了。”
2.環境因素:鄉村教育發展的不足和流動人口子女就學政策的限制。近些年來,我國圍繞義務教育經費、校舍建設、教師隊伍、學校布局等方面,不斷進行政策與制度創新,繼續鞏固和提高農村教育發展水平[27]。經過多年的努力,農村教育在規模和質量方面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在發展過程中仍存在很多的不足與局限。比如,當前鄉村教師隊伍建設方面仍存在數量短缺、師資流失嚴重、隊伍老齡化問題嚴峻、教師工作負擔繁重、專業素質較低且專業發展受到制約等問題,導致鄉村教師隊伍現狀堪憂[28]。在個案7小葛家庭中,小葛的媽媽說:“孩子們在老家上一年級的時候,問她們什么都不會,她們每天臟兮兮的,我真的擔心得整晚睡不著。后來我就跟我老公商量把孩子接過來,不管多窮多苦都要帶在自己身邊。”個案9中的小戴媽媽說:“老家村里的小學教學質量很差,學校的老師都是教過我的老教師,一個年級只有一個班,每個班就十來個人,好多東西都不教,小學一到六年級沒有教過英語?!焙⒆恿羰剞r村后的隔代撫養弊端以及城鄉間教育質量的差異是隨遷家庭改變子女留守決策,繼而讓子女轉入城市讀書的重要影響因素。
國家出臺了多種政策來保障流動人口子女的入學機會公平。如在“兩為主”的基礎上提出了“兩納入”政策,即“將常住人口納入區域教育發展規劃,將隨遷子女教育納入財政保障范圍”。2012年發布的《關于做好進城務工人員隨遷子女接受義務教育后在當地參加升學考試工作意見》,提出保障進城務工人員隨遷子女公平受教育權利和升學機會的要求。但是,中央政策的出臺并不意味著問題的解決。各城市爭相引進高學歷、高技能流動人口的各項政策,也導致了流動人口群體內部不同人群受教育權利的不平等[29]。有研究表明,事實上,隨遷子女異地中考面臨著“門檻過高”、限于“局部開放”等問題[30]。因此,流動人口隨遷子女在隨遷入學以及義務教育后升學考試的過程中,依然面臨種種限制。
3.組織信息:綜合諸因素,做出子女隨遷的家庭決策。社會學家認為,影響社會階層流動的因素有兩種,一是先賦性因素,即與生俱來的父輩的家庭資本等;二是后致性因素,即通過個人后天努力獲得的財富和能力等。西方學者就先賦性因素對社會階層的影響進行了許多論述,美國學者鮑爾斯(Samuel Bowles)和金蒂斯(Herbert Gintis)的“對應理論”,以及布迪厄(Pierre Bourdieu)的文化資本理論和文化再生產理論強調,先賦性因素是社會結構的決定性因素,認為教育制度和學校教育將這種不平等結構從父輩轉移到子輩。威利斯(Paul Willis)在《學做工》中提出的工人階級子弟的“反學校文化”,從文化生產的機制對這種社會再生產的過程進行了印證。近年來,關于我國頻發的農村學校欺凌問題,已有研究表明,與城市兒童相比,流動兒童[31]、留守兒童[32]遭受欺凌和實施欺凌的風險均更高。這種類型的“反學校文化”也體現了同伴群體文化生產與學校教育制度交織下的“權利不對等”,進而阻礙了部分底層青少年向上流動的可能性[33]。上述的種種研究似乎表明,通過教育難以實現社會階層的流動。
但是,教育作為實現階層流動的后致性因素的一種,在促進社會公平、實現社會階層流動方面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哈維赫斯特(R.J.Havighurst)認為:“二十一世紀的工業民主社會將會更加地開放和流動化,教育將成為個人向上社會流動的重要工具,欠缺教育或教育失敗將成為個人向下社會流動的主因。”[34]流動家庭作為社會上相對弱勢的群體,教育是他們實現向上流動的重要工具。因此,在選擇子女流動的家庭中,通過教育實現階層流動的家庭目標是其做出家庭決策的至關重要因素?!拔覀冃量嘁惠呑邮菫榱耸裁?不都是為了孩子嘛!小孩子的讀書現在是我們家的頭等大事。”(個案11,小韓的爸爸)“我跟他爸爸兩家都是世世代代的老農民,我們是過慣了苦日子,所以都不想讓兒子再像我們一樣,我們相信‘讀書改變命運’的老話,也非常重視孩子的教育,希望他能夠通過讀書出人頭地?!?個案15,小武的媽媽)在這一發展目標的指引下,選擇隨遷的家庭,往往會對孩子的教育給予更高的期望、付出更多的精力、做出更多的調整,以實現這一家庭目標。
家庭決策是一個復雜的過程。在各種社會性結構和家庭客觀條件的限制下,流動家庭中家庭成員的價值博弈最終形成了家庭的價值目標,成為家庭決策的基礎。最后的決策達成不僅來自價值觀和目標的協調,還要受限于每種行動方式所涉及的資源[11]。隨著時代的發展和人們思想觀念的轉變,越來越多的流動人口開始意識到子女隨遷的重要性。他們重視子女教育,有較強的家庭教育參與意愿,希望通過孩子的教育實現階層流動的目標。但在這個過程中,家庭資源、鄉村教育的發展以及流動人口子女就學政策等環境因素又影響著流動家庭的策略和抉擇。
流動家庭作為社會上相對弱勢的群體,大都從事著艱苦且基本福利都難以得到保障的工作。但他們無論是選擇留守還是隨遷,都對孩子表現出了很高的教育期望,希望在能抵抗家庭風險的條件下讓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希望孩子能成為“讀書的料”,通過知識改變命運、實現階層流動。就學地選擇是流動家庭的博弈,更是教育制度設計的博弈。如何在制度設計上保障流動人口子女的教育公平,給他們更多通過教育實現階層流動的可能性,是值得所有人思考的問題。有學者從社會化的角度對流動兒童和留守兒童的社會化過程進行了實證分析,結果顯示,流動兒童的社會化結果優于留守兒童,農民工子女選擇流動更能促進其健康發展[35-36]。本研究發現,無論最終是選擇留守還是選擇隨遷的流動家庭,其就學地選擇的意愿均是讓子女隨遷入學。但是受流動人口子女入學政策、社會保障等因素的限制,有些家庭只能做出留守的決策。
基于研究發現,建議加大對“兩為主”政策執行的監督,保障隨遷子女異地升學機會。研究發現,各地在“兩為主”政策執行的過程中,不同的城市有不同的條件和準入門檻。此外,小學的入學要求和初中的入學要求不一樣,導致出現了許多在流入地公辦學校上小學但到了升初中時,因不符合條件只能選擇民辦學?;蛘呋乩霞业那闆r。因此,應加大對“兩為主”政策的保障力度,同時加強積分入學等政策的前期宣傳和引導,讓隨遷子女家庭有更充分的準備。針對北京、天津、上海的異地中考限制條件較多,東部地區、華南地區的教育資源緊張、教育供需矛盾較大等問題[37],應該對流入人口多的城市予以財政傾斜,進一步放寬隨遷子女異地中考的限制。
以往的研究者以家庭親屬結構為基礎對家庭類型進行劃分,依據家庭代際數量和親屬關系的不同,將家庭分為核心家庭、主干家庭、聯合家庭、單親家庭及其他家庭等[38]。本研究僅分析了常見的核心家庭和主干家庭,對聯合家庭、重組家庭及單親家庭的探討較少,未來的研究可以進一步優化研究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