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一明的最后1公里

張賀

動物世界有這么一種互利關系，大型食肉動物捕獵離開，鬣狗開始大快朵頤。此時禿鷲就在旁邊等著，直到鬣狗離開才開始進食。形成這種關系，是因為鬣狗和禿鷲雖然同屬食腐動物，但食譜不同，二者不是完全的競爭關系。禿鷲如此生存，是因為捕獵能力弱，而強大的消化能力則是幫它生存的法寶。

商業世界，后進、弱小的一方要想生存，往往也需要尋找大企業無暇顧及的領域精耕細作、伺機而動。而創辦兆易創新、打破外資存儲壟斷的朱一明深諳此道。

在兆易創新歷年發布的調研紀要中，總能出現一個詞——利基。根據菲利普·科特勒在《營銷管理》中的定義：利基是更窄地確定某些群體，這是一個小市場并且它的需要沒有被服務好，或者說“有獲取利益的基礎”。而利基市場營銷就是利用自身條件，選擇被大企業忽視的小塊市場服務。

利基是兆易創新成功的關鍵。朱一明曾在采訪中提到，“任何一個產業的發展都要有一個過程，從小到大，從弱到強，要避免一開始就與‘強敵’正面競爭。”

因此，雖然在2005年兆易創新前身芯技佳易成立之初，就已確定要進入被稱為“半導體風向標”的存儲芯片，但朱一明還是通過三年的摸索，才最終決定從大廠逐漸邊緣化的NORFlash代碼型閃存切入。在朱一明看來，代碼型閃存市場規模會下降，但不會消失。又因為產品形態很多，所以更適合輕資產的Fabless模式和小公司。

不過，2008年5月芯技佳易的Nor閃存產品剛剛出爐，就遇到了全球金融危機。最終依靠設計出了大的溫度范圍和高密度的產品，芯技佳易戰勝兩個美國設計團隊，獲得了一家日本公司的訂單，方才度過難關。

技術正是后期兆易創新從一個又一個利基市場逐步走出、壯大的根本。

靠著對NORFlash的深耕，兆易創新逐一熬走存儲巨頭。2010年，三星宣布退出NORFlash。2017年2月，美光科技宣布剝離旗下NOR芯片業務，全力沖刺DRAM和NANDFlash。4月，賽普拉斯表示將退出中低容量的NORFlash市場，專注高容量的車用和工規領域。

兆易創新接收了部分市場，成為全球第三的SPINORFlash供應商。不過NORFlash畢竟是一個小市場。2012年，全球串行NORFlash市場規模僅有13.6億美元，而NANDFlash市場規模近200億美元。因此在NORFlash站穩腳跟的兆易創新，也先后向NANDFlash和DRAM突破。而以低容量、低制程要求為代表的利基市場再次成為突破點。

以對制程要求最高的DRAM為例，兆易創新最先選擇了19nm工藝節點，而當時行業內利基型DRAM主流工藝在3Xnm-20nm。既不與巨頭硬碰硬，也不甘于低端領域。由此也避開了后來2022年美國出口管制條例針對18nm以下DRAM工藝的限制。2021年兆易創新推出了第一顆自有品牌DRAM產品，主要面向IPC、TV等消費類利基市場。

當然，在DRAM領域，兆易創新沒有完全依靠自己，而是與長鑫存儲深度綁定。長鑫部分DRAM產品借助前者的渠道代銷，前者則利用長鑫DRAM技術平臺設計DDR3、DDR4產品并由長鑫進行代工。而朱一明則同時擔任了兩家公司的董事長。

對企業來說，在利基市場找到突破口只是第一步，如何發展壯大是第二步。

不過，存儲產業的發展需要產業基礎做支撐，只能一點一點積累，不可能速成。因此在沿著NORFlash、NANDFlash和DRAM的路線向縱深發展的同時，兆易創新也在加大MCU（微控制單元）等其他領域的橫向布局，從產品公司上升到平臺公司。

至于為什么進入MCU領域，兆易創新的高管曾對媒體表示，“國際主流MCU廠商其實很多都從做存儲器產品起家，現在的MCU多數也需要閃存配合，32位MCU在某種程度上甚至被稱作FlashMCU，所以對擁有自主知識產權Flash產品的兆易來說，做MCU是件很自然的事情?！?/p>

不過，想做是一回事，什么時候做是另一回事，企業的成敗很多時候取決于時機的選擇。MCU其實就是此前兆易創新一直想做而沒有做的業務。在2017年的調研中，兆易創新表示，公司判斷MCU是一個可以長期做的市場，但條件一直不具備。2011年公司開始賺錢，并融資成功，這才開始做MCU。

2013年兆易創新推出GD32系列32位通用MCU，這是中國首個基于ARMCortex-M3內核的32位MCU，用于工業和消費類嵌入式市場，填補了國內相關領域空白，也打破了歐美廠商壟斷。

2016年和2018年，兆易創新又先后推出ARMCortex-M4內核和ARMCortex-M23內核32位通用MCU；2019年推出全球首款基于RISC-V內核的GD32V系列通用MCU--GD32VF103。

和存儲芯片不同，兆易創新在MCU的布局雖然始于中低端的消費級產品，卻并不著重于是否是利基市場。而且有了NORFlash打下的國際化基礎，MCU業務的發展明顯更快。

2015年，兆易創新MCU業務銷售收入只有1.27億元，此后每年一個臺階，到2022年達到28.29億元，銷售占比也從10.66%提升至34.8%。期間僅在2019年因為貿易摩擦，收入增速受到影響，占比也有所下降。

MCU業務的發展幫助兆易創新很好地平抑了業績波動。2022年，隨著智能手機、PC、家電等市場需求遇冷，存儲芯片產業鏈也從之前的供不應求進入去庫存下行周期。IDC全球半導體與賦能科技研究集團總裁MarioMorales表示，庫存調整自2022年上半年開始，并延續到2022年下半年，預期將于2023年上半年落底。

就在過去一年存儲芯片市場下行期間，兆易創新單季度營收同比增速從2021Q2的138.98%，一路下行，2022Q3由增轉降，同比下降26.07%。其歸母凈利潤同比增速則從2021Q4同比增長231.44%下降至2022Q4同比下降105.71%。不過，MCU銷售收入占比卻連續提高。顯然，如果沒有MCU業務，兆易創新的業績波動要大很多。

目前，兆易創新已經是國內32位MCU產品的領導廠商，9年時間累積出貨量超過10億顆。其GD32MCU產品已成功量產37大產品系列、超過450款MCU產品，實現對通用型、低成本、高性能、低功耗、無線連接等主流應用市場的全覆蓋。據Omdia統計，2021年度兆易創新排名全球MCU市場第8，較上一年躍升5位。

產品結構上，在2019年5月調研時，兆易創新透露其MCU的產品客戶比重很大部分偏消費類。在做到6000萬美金量級后，更大的市場在工業應用和汽車級產品。再看2022年10月的調研內容，兆易創新MCU產品已有約50%為工業應用。不僅如此，兆易創新還于當年9月成功推出40nm的車規級MCU產品GD32A503產品，在國內處于領先位置。

除了MCU，2019年兆易創新還完成了對思立微100%股權的收購，切入觸控和指紋識別的傳感器領域，向平臺型企業進一步邁進。

在2018年朱一明辭任兆易創新總經理，并接任合肥長鑫存儲董事長兼CEO一職時，市場對于朱一明要“淡出”兆易創新的認知在不斷加強。而在2021年半年報發布后，朱一明及一致行動人香港贏富得有限公司的減持計劃更是讓投資者驚出一身冷汗，公告次日兆易創新跌停開盤，最終也以跌停板報收。

對于朱一明“淡出”兆易創新的擔心似乎是多余的。

在電視劇《創世紀》中，葉榮添在困境中不得不將自己的心血——游戲機版權賣給日本人，而買方的目的僅僅是消滅一個潛在對手，而不是真的看上了這個產品?，F實中，在2008年身處困境的朱一明也遇到類似情況：美國存儲芯片廠商ISSI的CEO特意飛到中國和朱一明見面，提出開價1，000萬美元收購芯技佳易。另一家美國企業飛索半導體緊隨其后，也有意收購，而且出資更高。不過他們都被朱一明拒絕了。

回看兆易創新的發展歷程，NORFlash市場規模小，而且是被巨頭逐步拋棄的領域，因此兆易創新進入的難度較小。NANDFlash作為NORFlash向高端的延伸，二者均屬于非易失性閃存，進入難度也沒那么大。而且Flash市場的競爭格局相對分散，95%以上的份額被三星、鎧俠、西部數據、美光、英特爾、海力士六家企業分走。

DRAM則不同。不僅是因為DRAM屬于與Flash不同的易失性存儲，也不僅僅因為工藝要求極高，還有其遠大于NORFlash和NANDFlash的市場空間和更殘酷的競爭格局。

2021年NORFlash全球市場規模僅為29億美元，NANDFlash為679億美元，而DRAM則達到930億美元。如此龐大的市場，三星、海力士、美光三家企業就分走約95%的蛋糕，市場競爭格局極為穩固集中，任何一家企業要涉足，都會被視為眼中釘。

朱一明曾在某活動中講到，“如果把計算機比喻為皇冠，CPU是皇冠上的明珠，存儲器就是皇冠的底座，底座自然要更多的黃金珠寶。存儲器的市場是IC產業里最大的，任何一個新工藝誕生，它要做的第一個東西都是存儲器?！倍半S著半導體工藝走向深亞微米時代，各類存儲器在集成電路中所占的比重逐漸增大，誰領導了存儲器技術，誰就能稱雄整個集成電路產業?！?/p>

對于創業之初就將三星視為目標的朱一明來說，DRAM是兆易創新必須啃的硬骨頭，與巨頭的正面對決也是遲早的事。兆易創新對DRAM的布局就如同對全球巨頭的直接挑戰。不過長鑫存儲項目總投資額高達2，200億元，這遠非兆易創新一家Fabless企業能做到的。因此，兆易創新與合肥長鑫存儲的深度合作很關鍵，而朱一明無疑是加強兩家企業磨合的最合適人選。

當初朱一明關于在長鑫存儲盈利之前不拿一分錢的工資和獎金的承諾，與其說是對長鑫存儲的軍令狀，不如說是對中國DRAM甚至中國存儲產業的決心。不過，在朱一明對兆易創新控股權已經較低的情況下，因為資金需求的減持，引起投資者對兆易創新股東結構穩定性的質疑也在情理之中。

商場如戰場。當你距離對手有10公里時，不會被注意到，但是當你把距離拉近到1公里的時候，連你自己都想更快趕上。而要追上這最后1公里，困難卻可能是最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