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的神秘主義（三首）

馮晏

賞富春山居圖

可以不計較生死。今晚，逝者和蛇皮都在

在燈下，一個紫檀卷軸慢慢鋪開長卷

垂下一束頭發，又一束，都湊過來

我們被富春山居圖的白色氣體吸入山谷

一筆重墨，一棵近樹

一幅復制品收藏版，紅色、米色風衣搭在

沙發邊

幾片落地的五角楓葉，十月

秋風已吹過江南，你剛從富陽返京

告別富春山居圖百分之二十的取景江段

黃公望隱居地修路，你只在博物館聽了，

聞了

今晚，我們留宿慕田峪長城腳下一個藝術村

只喝橘普，談時空轉換

富春山居圖里七個元朝人，我們談遠帆和

人影

小而精致，談筆法、絲草、落云和細沙

潛流變動天下，我們只談墨香

以墨點苔、點葉，也談魚類，從遠古游來的

圣品、數量和氣味。墨漸淡，鱗留白

我們談江水十米以下涌動的“長披麻皴”

談峰回路轉，返回剩山圖和無用師卷的完

整性

窗外，星空落進柿子林，被喜鵲吃空的橙色

濕度還在。遠山的紅磚墻和烽火臺

被窗口吸入，融于畫體

可以不涉及六張紙裝裱的七百公分長度

我們只談：山移動，水重疊，廣角收進宇

宙兩岸

可以不計較遠古和當下，晝夜轉動

土坯屋一款石磨轉動，只要黑洞名詞還在

富春江長卷的延長米就沒有終止。一道幽藍

神經沿線，一條江嵌入一幅畫

想象力沒有終止，夜，撫摸埋有白骨的土坡

坐標系，樹梢和小獸的牙

被撫摸的還有冰涼感，絹的嵐，一場蝴蝶

效應

2020年10月20日

雨的神秘主義

暴雨降臨時，你的臉像雞蛋黃

正埋進一杯熱咖啡，你吸入的透明

使緊張、龜裂和黏在一起的焦慮綜合癥

舒緩下來。薄霧戛然而止

你被蟲洞退回給時間，吸到空氣

你從對碘化銀或者干冰降雨的認識論角度

看一眼天邊，瞬間黑下來，閃電

轟隆隆雷鳴，像激光制作

質疑時而是神經現象，時而并非

仿佛直覺，仿佛養蜂人的蜜蜂箱體

每一根蜂針下都佇立一叢花蕊

公園被折疊，為了偉大的濃縮

午后三點，雨滴開始啪啪敲打窗戶

巧合毀掉了一場皮影戲

局部又下起冰雹，慶典也毀了

在“胡志明小道”被制造降雨文字記錄里

隊伍被泥濘拖延，一場戰敗被制作出來

就像被猜測過的“神秘干旱”

以及“掌握氣候”這個暴力名詞

你理解的鎢絲只是物理學一個光的概念

而你正朝向自己的影子進化

完成比子夜更深的意識和血，復雜隱喻

一只神秘的手不停地擰螺絲

視覺與光波交叉，神秘有時是透明的

2020年4月

仿佛自述

跳出窗戶才看到人群中被擴大的躁郁里

有另一個我，直到從窗口退回夢中

才發現孤獨是永恒的碑文

乘船看到航標若隱若現時我確認

迷惘不僅僅是錯覺，生活更像漲潮

在岸邊騎上一波又一波白浪時，有人發力

我鑒別音色發現低音更接近于凝血

鑒別詞語，灰暗在體內更響

相知還未相識的另類變成特殊分子時

我在找他。找幽藍、銳利和鬃毛迎風

一匹馬投向另一匹。冬季前越過口蜜腹劍

一條河谷。風解構身體，每一塊骨頭

都讓空氣里有柱子，仙氣里有一只蝴蝶飛低

蓋住影子或者井蓋。去解構詩

句子里遇見水泥，去體檢，窺鏡游過胃壁

有沉沙，目前還算光滑。我吃霧

視力不僅啟動自保，還要握緊方向盤

在別人的傍晚啟動浪漫主義

概念的完整性又被月食吃掉一部分

清晨，買豆漿油條經過我祈禱時的位置

古老街道看見有瑪雅人影走動

寫詩如細胞內詞語分娩，代言隨時可能

2021年9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