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磊 鄧鴻峰
摘要: 自20世紀中期以來,資本市場深度介入高等教育的發展和運行,由此促進了大學與產業之間的協同,改變了學術研究的評價機制。適當引入市場法則有利于根據社會需求調節科研重心、刺激成果產出和加強應用轉化。但放任市場機制肆意蔓延卻會破壞學術的底層邏輯,甚至侵蝕大學的理性根基。在量化制度與功利主義的表里應和下,知識工具人與學術名利場現象頻頻出現,跟隨式研究與快餐式發表大行其道,學者主體身份異化,大學理性精神失色。遵循本體論、認識論、方法論的哲學思維,大學的學術評價應守護理性根基,澄明價值旨歸,祛魅符號暴力,重繪大學精神。
關鍵詞:學術評價;市場邏輯;量化評價;理性根基;大學精神;價值旨歸
中圖分類號:G640?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2-0717(2023)02-0041-10
2020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深化新時代教育評價改革總體方案》,指出要扭轉不科學的評價導向,堅決破除“五唯”,提高教育治理能力和水平[1]。學術研究是現代大學的邏輯起點,學術評價事關科研事業的健康發展。自20世紀中期以來,官產學三重螺旋成為高等教育的代表性發展模式,服務社會被視為大學的核心功能,教學與科研更多圍繞社會需求展開。20世紀八十年代,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家因越南戰爭和水門事件等丑聞而逐漸失去民眾信任,新自由主義經濟學再次崛起,政府開始放任市場行為,減少公共開支。政府讓出的空間迅速由資本填補,尤其是在高等教育領域。隨著國際化的深入發展,美國模式深刻影響了世界主要國家的高等教育,其高度市場化的學術評價也帶來了深層次的問題。
一、大學學術評價市場化的邏輯分析
根據高等教育哲學基本論述,大學的智慧溪流源于“閑逸的好奇”。探索未知是人類的天性,追求高深學問就是對未知之事或好奇之物進行“精確的知識驗證”[2]。探究精神與學術化生存,實乃大學之根本。宗教改革與工業革命以來,資產階級與高等學府里應外合,前者在政治地位、經濟保障上為后者提供優厚條件,后者則通過探究高深學問報以高端人才和科技發明。基于政治考慮和經濟收益,學術研究逐漸成為社會共業,政府與企業紛紛投入巨資,也期待獲得回報。為測算投入與收益,現代學術評價體系應運而生,托馬斯·庫恩指出這種體系促進了“知識的專門化和系統化”[3]。馬克斯·韋伯、齊格蒙特·鮑曼等現代性問題研究者曾將“現代性”謂之為標準化甚至“表格化”,當代技術哲學家斯蒂格勒進一步指出現代性的本質是“計算性”,此皆深刻影響了學術評價。尤其是20世紀中葉以來,資本對高等教育的影響愈發深入,學術評價邏輯的市場化趨勢日益凸顯。
(一)理論邏輯:從人力資本到學術資本的? ? 縱橫躍進
根據威廉·克拉克的論述,現代性是“官僚化”(bureaucratization)與“商品化”(commodi
-fication)或“市場化”(marketization)共同驅動的理性化進程,其結果是“現代秩序”的誕生[4]。在此過程中,大學逐步走向科層化與商業化。二戰結束后,政府投資大學創造的科技成果從軍事轉向民用。受資本市場影響,應用型研究廣受熱捧,逐漸成為學術組織的核心業務。1996年,OECD(世界經合組織)宣稱世界正式步入知識經濟時代。知識經濟具有兩個顯明特征,一是知識和信息對社會發展起關鍵作用,經濟增長嚴重依賴人力資本;二是高等教育稱為提升國家競爭力的引擎,知識創新決定了民族未來。“知本”與“資本”合二為一,深刻影響了學術研究的目的與功能。
從經濟學視角來看,學術評價市場化源自資本擴張。十八世紀末,亞當·斯密(Adam Smith)為“資本”概念注入現代內涵,將其定義為“對投資者提供收入或利潤的資財”[5]。1960年,舒爾茨(Theodore W. Schultz)指出“一切資本中最有價值的莫過于投在人身上的資本,人的知識、能力、健康等人力資本的提高對經濟增長的貢獻遠比物質、勞動力數量的增加重要得多”[6]。與此同時,貝克爾(Gary Becker)將正規教育、在職培訓以及其他知識都視為人力資本投入,并測算了其對美國收入與生產率的影響,發現教育投資對1929年—1957年美國經濟增長的貢獻比例高達33%,由此得出:“決定經濟增長的決定性因素已經從物質資本轉變為人力資本”[7]。兩位經濟學家的發現一經公布,便被正在推行經濟擴張的美國政府作為政策依據。隨后越來越多的國家將擴大高校招生和資助學術創新視作刺激經濟增長的良方,人力和知識都被納入投資范疇。1969年,新制度學派的代表人物加爾布雷斯(Galbraith J.K.)提出“知識資本”概念,他認為這是一種動態資本,是知識不斷轉化為財富的經濟活動過程[8]。知識演化為資本的實質在于通過人的智能運作創造價值,其形成路徑主要依賴教育投資。知識資本的擴張催生了以市場需求為導向的學術生產體系,也造就了以資本增殖為目的的科研資助機制。通過知識生產尋求經濟效益,并以此來解決大學的現實難題,這種學術與資本的轉化衍生遵循市場邏輯,是大學學術評價市場化的典型特征。
從教育學視角來看,學術評價的市場化反映了現代大學的運行模式。20世紀中后期,受人力資本理論影響,政府將擴大高等教育規模視作拉動經濟增長、緩解就業壓力和提高國民素質的一舉多得之計。為了追求社會聲譽和經濟收入,越來越多的大學投身到市場化運動中。21世紀全球知識經濟體系的規模和實力與日俱增,高等院校參與應用科學和創業活動的驅動力不斷加強,并建立了相應的學術研究機構與評價制度[9]。由此,希拉·斯勞夫特(Sheila Slaughter)和拉里·萊斯利(Larry Leslie)提出了“學術資本主義”概念,直言不諱地指出:“在外界支持資源有限的情況下,高校參與主體不得不通過提高自身的稀缺性知識和專業技能,以便在市場或類市場中進行資源競爭時更具優勢。”[10](P8)隨著政府撥款進一步削減,利益相關者紛紛加入知識生產,企業對大學的影響逐漸增大。為了保證知識服務質量和提高知識生產效率,大學和教師必須接受多樣性的市場評價[11],從而深刻影響了學術評價的標準和性質。自由探究和獨立思考的學術研究傳統的生存空間逐漸縮小,經濟收益和交易價值成為大學科研機構的必然選擇。
從人力到知識再到學術,資本市場邏輯重構了高校與教師的身份定位,讓研究者成為知識市場中的生產者與交易者。學術進入市場后,研究必然受馭于市場規律與法則。利用知識再生產求得效益最大化,逐漸成為大學的普遍追求。
(二)制度邏輯:非升即走與量化評價的表里應合
20世紀末,新公共管理運動的勃興引領了全球范圍內的公共管理體制改革。該運動以新自由主義經濟學為根基,著重強調效率和效益,具有產出導向的工具理性特征[12]。在新制度環境下,大學的治理方式、研究模式以及評價機制發生顯著變化[13]。作為新公共管理運動的策源地,歐美大學的預聘制度改革充分展示了學術評價的市場邏輯。
預聘制度最初是為了激勵和篩選優秀青年學者而設計,其核心機制是“非升即走”。初級學者入校被聘為助理教授,一般以三年為周期簽訂合同,簽約6年或7年后主要根據學術貢獻決定去留。預聘制最初可以視作終身教職(tenure track)的“配套措施”,其基本功能有三個: 篩選、激勵和保障[14]。但隨著新公共管理運動的推進,青年教師淪為廉價勞動力的現象越來越普遍。由于政府撥款削減,大學管理者發現終身職位并不符合學校利益,因此更傾向于雇傭兼職人員。1995-2017年間,美國高校教師總人數從93.17萬增加到154.36萬,增長率約為66%;其中全職教師人數從55.08萬增加到82.12萬,增長率為49%,兼職教師人數從38.09萬增長到72.24萬,增長率達90%[15]。21世紀歐美大學的預聘制度顯著呈現出三大趨勢:一是終身教職教師的比重下降,二是實施終身聘任后再評審制度,三是部分州與高校取消或計劃取消終身教職[16]。
作為現代大學溯源地,德國研究型大學曾長期奉行“科學、修養、自由與寂寞”理念[17],其教師聘任制度主要由政府支持和管理,一旦入職即為終身受聘。2001年,為擴大國際影響力,德國啟動學術聘任制度改革。此次改革的主要目的是學習美國建立助理教授制度:年輕學者必須首先接受預聘,在兩個三年任期結束后接受考核,根據考核結果申請終身教職[18]。受教授退休年齡延長和財政撥款下降的影響,歐美大學聘任的非終身人員比例不斷增長,這意味著年輕學者的科研壓力越來越大、發展空間愈來愈小。大學教職已經不單是“以學術為志業”,更是謀生之手段和牟利之技能。不可否認,預聘制度乃至臨聘制度具有高度靈活性,無論是從人員篩選、專業保障、學術氛圍還是流動機制和文化環境,都自有適合其發展的土壤。但隨著信息技術和交流媒介的迅猛發展,各國大學陸續加入到激烈的學術市場競爭中,“非升即走”制度異化為提升科研產量的工具[19],重科研輕教學、重產出輕過程、重效益輕道德的市場化學術評價正在讓科學研究變得功利而淺薄。
與預聘制改革聯袂而來的是量化評價。量化評價是指以科學計量為核心的評價模式,其基本前提是研究成果或效果的可測量性、研究方法及其理論的可逆性、研究價值及其評判標準的恒定性。采取量化評價方式原是為了克服大學科層管理中的官僚主義,但如果未能充分考查其前提條件的嚴格限定, 將控制和規避人為非學術因素的機制完全訴諸一套計算方法,這樣的學術評價不僅錯置了量化評價模式可適用的范圍和邊界, 而且還會引發諸多新問題[20]。尤其是在市場邏輯下,以量化方式對不同研究加以計算,學術產品被打上了工具理性的烙印,質量轉以數量、出版社層次、引用率與經費等直觀數字來標識[21],學術論文與科研項目異化為教師必須限時完成的“賞金”任務,學術界普遍出現“以量代質、利益中心、行政主導”等亂象[22]。量化評價追求的是市場推崇的“生產效率”,破壞的卻是大學的理性精神。綜觀當前的大學學術,一方面,科研成果似乎正在呈現爆炸式增長,然而人類社會尤其是歐美發達國家的文明程度卻未見顯著提升,甚至還出現了更嚴重的種族沖突和貧富分化。另一方面,大學的馬太效應愈發明顯,譬如美國高等教育出現的“核心悖論”,即少數精英大學風光無限,但整個高等教育體系卻令人失望。甚至,“在國家層面……美國顯然處于教育衰退狀態。來自高校學者研究和親身經驗的數據顯示,大學正在走向破產”[23]。
二、市場邏輯主導大學學術評價的哲學反思
現代學術評價的基本功能包括引導、保障與激勵,主要目的是促進政府、產業和大學“三重螺旋”。市場邏輯主導下的學術評價遵從工具理性,學術品味和社會訴求易被經濟利益所遮蔽,本應發揮激勵和保障功能的評價體制,變成了統攝和操縱學術的測度標尺,致使研究從主動的內在追求異化為被動的功利行為。
(一)學術主體的身份異化:知識工具人與學術名利場
啟蒙運動后,自由思想和理性精神日漸彰顯,以此尋求生存意義的本性被稱為人的主體性。馬克斯·韋伯以理性為旨歸,提出學者應“獻身于學術并以之為職業”的經典論斷[24],為大學學者的主體身份寫下注腳。現代知識分子無法像古典時代那樣超然且閑逸,也不能如中世紀學者一般自由遷徙,但“為知識而求知”的主體精神仍是學者的終極寄托,也是大學的生存根基。大學是學者的“主場”,知識探究的挑戰性與滿足感是學者從事學術活動的主要原因。反過來,大學也要為學者提供一方遮風避雨的住所,如此才能保證科學之樹常青、大學精神長存。簡言之,主體性是學者投身學術之因,創造性是學術研究之果。
從個體學者的角度來看,市場邏輯下的量化評價機制讓學術活動倒因為果,知識創新演化成轟隆作響的科技生產線,學者的“主體身份”也就無從談起。學術研究與市場經濟的關系愈發緊密,學術評價不僅取決于“知識市場”的交易需求,而且與學者的物質收益掛鉤。預聘制讓大學教師初出茅廬就面臨著“非升即走”的壓力,并且諸多高校還在繼續縮短聘任年限、提升通過標準,部分高校甚至施行極其嚴苛的績效考核。在獲得長聘職位前,大學教師的真實身份是“傭工”而非成員,其作為高校教師的基本權利都難以保障,更不用說大學事務的參與權與話語權,而這些正是學者獲得歸屬感、發揮主體性的核心要素。為了生存與發展,教師不得不追求成果數量與刊物檔次,深陷工具主義量化窠臼中[25]。當青年學者難以擁有自主探究的時間和平臺,他們就會傾向投身于資深教授門下,或者加入較為成熟的大項目團隊,淪為知識生產流水線上的“工具人”。
從學術共同體的角度來看,當學術評價完全遵循市場邏輯,不僅學者及其成果會異化為可交易的資本和商品,高等院校也會變成學術名利場,讓所有身在其中之人“急切地投入學術資本主義之中,將其視為獲取實踐創業技能、資源的途徑,看作促進未來繁榮的一種策略。”[10](P56)量化評價不僅用于學者,而且把大學分成三六九等。自2003年上海交通大學公布首份世界大學學術排名,排行方法便在教育領域開啟了技術性布展,大學從此被卷入愈演愈烈的“熵增”性風險之中[26]。QS、US News、Times等原本只關注本國大學且分類別評價的媒體都以無比的熱情投身于世界大學排名“事業”中,竭力宣傳英美研究型大學,將其塑造成“一流”標桿以吸引后發國家的人力和財力。在市場化競爭中,最終勝出且贏者通吃的必然是資本最為雄厚者。正因為如此,諸多大學才會為了提升排名而不惜投入巨資,“名”與“利”在學術界攜手同行且無往而不利。絕大多數高校無論如何努力,都只能淪為學術名利場的看客甚至敗者。追名逐利必然會降低大學學術的品味與質量,最終帶來結果是科學精神的失色與創造能力的衰弱。
(二)學術成果的價值異化:“跟隨式研究”與“快餐式發表”
學術成果是創新思想的承載,其形式包括學術論文、項目和著作等,但本質上是學者思想的自然流溢。學術成果的價值主要取決于研究的深度和廣度,同時也受社會需求因素影響。這二者具有主次關系,前者是根本,也是學術研究嚴肅性和嚴謹性的基本保障。但在市場邏輯下,“客戶”和“受眾”的需求與反饋變成學術評價的決定性因素。
首先,市場化影響學術研究的選題。預聘制讓學者從入職伊始就面臨生存壓力,量化評價更是使其整個生涯都處于比拼成果發表的“競賽”氛圍下。量化評價忽視了學術研究的獨特性與異質性,導致周期較長與受眾較小的研究選題在成果數量和發表“級別”上都處于不利地位。基礎研究注重理論創新,需要以“十年磨一劍”的精神全身心投入。如果離開政府投入的支持和大學精神的保護,個體學者根本無法承受純學術研究必須荷載的沉沒成本。在市場環境下,一方面投資者必然關注即時效益,其資助經費也傾向于能夠迅速實現投資目的的應用研究或“命題作文”,真正引領科學發展方向的基礎理論雖然名義上備受重視,事實上卻缺乏生存空間。另一方面,學術術成果的“級別”與數量已經成為“適者生存”的晉身階梯,有限的基本薪酬和膨脹的項目經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其結果就是高校教師急切地投入學術資本主義之中,將其視為獲取資源的途徑。追逐熱點與效率的“跟隨式”研究選題如洪峰過境,學者們深陷其中,學術旨趣和研究品味無法保證。
其次,市場化改變學術發表的目的。成果發表是學術探究的自然流溢,當學者的探索達到一定深度或有所突破,便會向同行分享自己的發現,進而在理論或實踐層面引發關注和討論。但市場化強調的是效率,發表平臺看重的是“影響因子”,在此情況下,“搶占先機”和“追求熱度”便成為學者與期刊的共謀。學術期刊是學術團體為研究者提供公開探討和學術交流的平臺,也是向外界展示學術成果的媒介。但隨著科技創新被賦予了越來越高的經濟價值,再加上學術研究的從業人員持續膨脹,發表論文逐漸成為彰顯學術能力和地位的象征。伴隨著發文需求的增長,學術期刊的數量不斷增多、層次不斷分化,“以刊評文”成為通行方法,學術評價簡化為直接對期刊劃分等級,然后依據期刊等級評審論文。當下諸多高校根據期刊“檔次”來定成果“級別”,此舉貌似增大了學術期刊的評價權,但實則將其卷入市場競爭的泥淖,置于“影響因子”的規訓之下。
“影響因子”是顯示期刊關注度的一種指標,計算公式為:期刊前兩年所登載論文在統計當年被某學科論文引用的總次數/該刊前兩年所登載論文的總數。影響因子本來不是評價工具,但在強調需求與效率的市場邏輯下異化為決定學位、晉升和項目的關鍵指標。更令人擔憂的是,影響因子還可以通過非學術的市場手段進行操作。影響因子本質上是關注度,形式上是一套算法,只要增大分子、縮減分母就會得出更理想的結果。在此邏輯下,若要提高影響因子,最簡單的方式就是壓縮發文數量、擴大受眾規模。學科差異被忽視,論文質量也不重要,論文選題夠新、作者影響夠大、社會關注夠多,才是決定影響因子的關鍵。橫向上不同領域的期刊被等量齊觀,縱向上又忽視平臺發展的歷史差異,縱橫兩個維度的偏失改變了成果發表偏離研究初衷[27]。錯綜復雜的利益大網一旦結成,期刊和學者都深陷其中,共同追求學術成果發表的“快”與“多”,即引用多、速度快,學術研究的快餐化現象日益凸顯。
綜上所述,市場邏輯下的成果評價被異化為奴役學術共同體的桎梏,學者受制于發表,期刊受制于影響因子,影響因子受制于熱點,熱點又取決于受眾,最終可能導致學術研究淪為喧囂空洞的文字游戲。
三、超越市場邏輯:大學學術評價的? ?理性復歸
在將近千年的發展歷程中,大學學術研究的主題和形式持續更新,但其理性精神一脈相承。遵循本體論、認識論和實踐論的理性思維,有助于澄清大學學術評價的價值旨歸。
(一)本體性旨歸:祛魅“符號暴力”,筑牢? ?理性根基
本體論(Ontology)關乎本原和存在,是學術研究的起點。學術源于學者,現代大學必須擁抱來自外界的監督與資助,但學術研究的規律與價值,主要還是由具備科學素養、富有批判精神的學者來把握。
首先,祛魅“符號暴力”,澄清學術評價的行動目的。“符號暴力”(symbolic violence)出自布爾迪厄對文化再生產的闡釋。布爾迪厄認為,文化的等級劃分與階級、權力聯系在一起,常常通過教育機制來完成,在此過程中人們或被動或主動地接受某種分等系統[28]。學術權力和行政權力缺乏清晰的邊界,再加上大學長期承擔社會階層分流器之功能,由此形成了等級分明的身份符號體系。市場邏輯在當代大學橫行無忌,除了物質利益的誘惑,也包括學者對符號權力的迷戀。大學慣于在內部建造一個由不同文化符號構成的身份金字塔,學者的生存和工作方式決定了其不可能如企業員工一般高度組織化,也很難用自我實現之外的方式來激發其原創力。市場化打破了大學的圍墻,將大學和學者置于學術忠誠與市場忠誠的兩難境地。期刊級別、論文梯次、職稱銜級等文化符號都與經濟利益直接掛鉤,符號權力與物質利益深度綁定,炮制出一套量化模式的資源分配制度,學術從業者的生涯規劃和行動邏輯全被通約成單向度的功利進路,學術研究的價值理性黯然失色。因此,必須祛魅大學學術的“符號暴力”,將學術評價還原成描繪科學研究的行動軌跡,在學者層面剝離附著在他們身上的寄生利益。
其次,堅守學術自由,筑牢學術評價的理性根基。學術自由是來自大學源頭的傳統,也是現代大學保護學者獨立思考、批判創新的前提。學術自由的核心價值在于鼓勵和引導學者打破桎梏,充分發揮主體性和批判性,享受知識探索和創新所蘊含的精神獎勵。學術自由有其行動限度,更有其價值追求,必須以理性為基礎。理性有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之分,前者制定了明確、具體的規則,后者則代表著獨立、高遠的追求。在理性基礎上,學術研究不僅要嚴格遵循基本的科學規律,并且還要“抵抗那種影響大眾的誘惑,必須堅持學術本身嚴肅的、理性的思考,哪怕大眾可能懷著輕蔑遠離學者”[29]。易言之,學術自由不僅是學者的權利,同時也是責任。大學學者和學術組織必須保持自主、自律的學術理念,秉持學術研究的“好奇”本心,充分運用學者的理性思維,警惕追名逐利的“大眾誘惑”。為此,就學術評價而言,也必須在遵循科學研究規律的基礎上注重價值引導,注重學術評價的長效性與開放性,弱化學術成果與期刊等級、行政職務、經濟利益等非學術因素的直接關聯。
(二)認知性旨歸:擺脫量化依賴,追尋實踐關懷
認識論(Epistemology)是指個體對知識本身和如何獲得知識所持有的信念。馬克思辯證唯物主義認識論最重視的就是實踐,實踐決定知識,是認識的基礎,認識對實踐具有反作用。實踐不同于實用,更非“應用”,其本質是人作為主體如何對待自我和現實。在實踐中人既是認知主體,也是認識對象,這體現了主觀意志和客觀現實的辯證統一。如果將主客二分或割裂,就違反了馬克思主義認識論的基本規律,以量化計算為特征的實用主義學術評價模式正是犯了這一錯誤。
實用主義對大學的影響由來已久,由此帶來的爭端早在1828年的《哈佛報告》中就有記述。20世紀中期,斯諾指出現代大學存在著科學與人文之間的鴻溝,并提示人們:“無論是從最抽象的認知意義還是最實際的應用意義上,都必須填平兩種文化之間的鴻溝……為了我們的文化生活,為了國家的良性發展,為了雖然自身富足但卻在貧窮的外部世界中危機四伏的西方社會,為了那些困頓不堪但卻有望因為知識增長而擺脫貧窮的人們,我們(英國人)和美國人乃至整個西方世界都有義務共同用一種新的視角看待教育。”[30]遺憾的是,斯諾口中“最有義務”帶領人類走出困境的西方人顯然沒有做好“分內”事。信息時代的到來打破了知識壟斷,瓦解了舊時代的文化貴族身份,也讓“科學”之名注解了人文、社會和自然等各個知識領域。但這不僅沒有終結人文與科學的對壘,反而以一種更徹底的方式撕裂了知識與實踐之間的關聯。信息化、大數據、人工智能,諸如此類帶有計算主義特征的概念響徹知識界,缺乏實踐關懷的“數字化”評價體系大行其道。
實踐關懷包含人文與現實兩個維度,學術評價的實踐關懷應當指向人和世界兩個向度。“人是萬物的尺度”,主體性是學術的原初起點,這決定了學術評價必須面向人在社會實踐中的所思與所困。“存在決定意識”,客觀性是學術的基本準則,這決定了學術評價必須遵循基本的科學規律,并受社會發展制約。因此,學術研究的資助與評價需要把握兩個要素,一是現實社會的“存在性”問題,既包括衣食住行等“物質文明”,也涉及文化娛樂等“精神文明”;二是未來社會的“發展性”問題,涉及科技突破和思想解放。基于以上考量,學術評價必須破除單一的量化模式,從兩個方面進行矯正。首先是“做加法”,即擴大評價人群和延長評價周期,破除“山頭主義”和形式主義,尊重學術研究成果的差異性、不確定性和廣泛適用性,打破頻繁、統一的量化考核形式。其次是“做減法”,即減少行政主導的“符號暴力”,摒棄種類繁多的職稱階梯和崗位定級制度,讓學術研究遵循科學規律,學術評價恢復價值理性。
(三)方法性旨歸:走出“學術部落”,回歸公共生活
方法論(Methodology)指的是觀察事物和解決問題的方式方法,其關注的是“如何做”或“怎么辦”。方法論源自于世界觀,人們用什么觀點來看待這個世界決定了他們從什么角度認識世界、用什么手段改造世界。學術評價的方法論思考,可與學者的世界觀等量齊觀。
大學具有與生俱來的開放性與超越性,早期學者皆須沉思關于秩序和信仰的終極問題。柏林大學開啟了現代研究型大學之路,將基于理性的哲學探究視作學者的共同使命[31]。后工業知識經濟時代的到來讓經濟模式從商品主導轉向勞務主導,專業素質和技術等級成為從業者的核心競爭力,大學被越來越細致的學科專業分割成一個個孤島,“部落”意識和“領地”原則成為當代學術研究和評價的一大特征[32]。學科和專業壁壘森嚴,不同“部落”的學者既缺乏能力也沒意愿相互理解與合作,然而市場化運作又需要大學管理者根據科研賦值來分配學術資源,這正是“工分式”的量化評價大行其道的原因。
量化評價回避了一個最基本的問題,即學術研究的價值旨歸。學者的義務是無限探究真理而非忠于“學術部落”,知識社會中的大學居于社會中心,不僅要為市場提供實用技術知識,更要履行文化傳承和社會引領之責。“大學所面臨的任務是通過學術研究,將國家訴求、市場需要和個體利益有機地聯系起來,成為社會秩序重建和良性發展的中心。這既是知識在現代社會中的核心功用,也是大學組織合法性的根本”[33]。進一步地說,這既是學者的世界觀,也是學術評價的方法論。具體而言,就是要擺脫技術性依賴,增強實質性評價。實質性評價是指學者在自身學術涵養及積累的基礎上對學術成果的知識貢獻度和創新性進行的綜合評鑒,以學術代表作制度為典范。學術評價的關鍵是切合學術發展的普遍性與合理性訴求,兼顧事實判斷與價值判斷,指向明確且合乎規律。學術研究的復雜性與獨特性特點決定了學術評價不能采用“機械化操作”,要融合突顯專業與技能價值的實質性評價,從而通過實現兩種評價方式的良性互補以提升學術評價的客觀性與科學性。總之,知識社會中的大學學術的表層呈現是科技發明創新,但深層價值卻是社會的健康發展,因此其評價機制必須走出學術部落,回歸公共生活。
四、重繪大學精神:學術評價改革的? ?邏輯與路徑
學術評價改革的意義在于充分發揮理性導向,在激勵學術研究成就的同時推動學術生態繁榮發展,重繪“自由、人文、批判、超越”的現代大學精神[34]。
(一)行動邏輯:學術生長與市場繁榮的和而不同
現代大學深受市場影響,本科專業大多圍繞社會職業而設。但從學術來看,“學科”才是大學的組織形式。學科是知識體系的專門化和獨立化,“是一種連接化學家與化學家、心理學家與心理學家、歷史學家與歷史學家的專門化組織形式”[35]。
在知識社會中,科學技術、專門人才和思想觀念都在大學匯集,并與資本市場、勞動職業和社會文化交叉互聯。官員、商人、企業主、家長都有利益訴求,學者、培訓者、行政人員、各類學習者也在這里安營扎寨,顯然不能用同一套邏輯溝通和評價所有的群體。學生和家長是顧客,大學需要對自己的惠顧者負責,因此本科教育的專業性或職業性不可避免。政府機構和企業單位是贊助者,大學也必然要考慮資助人的利益,提供人才和技術支持。學者和行政人員是大學主體,但必須回應“客戶”需求。當代大學對政府決策和社會資源的依賴程度持續加深,國家戰略和市場需求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學術研究的形式。“科學不是一個‘獨立變量,它是嵌在社會中的開放系統……許多科學的假說、理論、隱喻和模型,其形式都由來自實驗室外的經濟、文化和政治力量決定的……”[36]。這意味著學術研究不可能完全擺脫市場,應用技術研究更是直接由市場需求所決定,而其關鍵問題是如何協調市場繁榮與學術發展。就學術評價而言,就是要在一元與多元、短期與長期、扁平與立體之間尋求平衡。
首先,市場邏輯具有一元性,學術邏輯具有多元性。市場邏輯的關鍵是因交易而獲利。古典經濟學提出“理性經濟人”假設,將市場活動視作純粹的逐利行為。現代經濟學者加入了人文考量,“如果一個人想得到幸福,他(或她)首先必須使別人幸福。市場的這一邏輯把個人對財富和幸福的追求轉化為創造社會財富和推動社會進步的動力”[37]。市場邏輯始終蘊含一個基本前提:個體在市場中缺乏意義,價值是由多數人的需求來決定的。學術邏輯“強調探索基礎知識,保障研究自由和學術自治,重視學術標準,以同行認可的方式,對研究成果進行評價和獎勵”[38]。不同學科和領域價值各異,研究范式各有所長,學術思想多元并立,評價標準自然也要各得其所。與應用技術和市場需求直接相關的學術成果,其價值評估可以引入市場邏輯;但基礎性、前沿性的學術研究不適用簡單劃一的計算規則。因此,學術生長與市場繁榮并非相互矛盾,而是和而不同。
其次,市場交易即時發生,遵循平等自愿、公平誠實等原則;學術活動線性發展,遵循客觀普遍、傳承創新等原則。市場交易重復進行,獨立發生;研究成果不能重復,但需要參考前人。考察市場必然關注當下,而評價學術必須面向未來。對學者的考核應當具有長期性和前瞻性,對學術成果的評價也要階段性與長效性相結合。在制定大學學術評價的體制機制和指標體系時,可以根據社會需求引入市場規則,比如建立市場調節下的準入制度和資助方式。政府出面對評價機構主體資格進行確立及審核,以批準和注冊的方式對機構的評價準入進行管理。研究成果的應用轉化可以針對當下的市場需求進行量化評定,但是涉及學術研究的理論內涵和社會意義,必須尊重學術生長的科學規律和社會發展的價值理性。
最后,市場化評價是扁平的、單向度的,學術評價是立體的、批判性的。馬爾庫塞曾對現代社會的“單向度”問題進行分析,指出發達的商品市場造就了一個扁平化社會,導致政治對立面一體化、生活方式同質化、文化欣賞商業化、思維方式實證化,人們內心中的否定性、批判性、超越性的向度被壓制,社會的運行機制和人的思維方式都遵循單一向度[39]。馬爾庫塞所描述和批判的,正是市場一元邏輯對人類社會生活的全面主導。但有意思的是,《單向度的人》這部著作正是在“市場化”環境下思考和寫作的,而且在商品市場中大放異彩。這也充分說明兩個問題,一是學術評價與市場化評價可以共存,二是學術成果的評價方式應是立體的、鼓勵批判與創新的。就像《單向度的人》,可以同時作為嚴肅學術作品和流行社會的讀物受到關注和評價。市場機制進入大學后,打破了學者“關起門來自己玩”的封閉格局,也讓學術成果走出了自己的小圈子,在各個領域進行傳播。學術評價的方式主要依靠專業性,但交叉性和公共性也有不可低估的價值。
(二)路徑選擇:構建多元立體的長效評價體系
2017年,教育部等五部門聯合印發《關于深化高等教育領域簡政放權放管結合優化服務改革的若干意見》,指出要針對不同層次與類型的教師、按照不同學科領域(哲學社會科學、自然科學等)以及不同研究類型(基礎研究、應用研究等)建立分類評價標準,完善同行專家評價機制和建立以“代表性成果”和實際貢獻為主要內容的評價方式[40]。2020年10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深化新時代教育評價改革總體方案》,高等教育評價屬于治理體系的重要組分,其本身也面臨“如何進一步科學化和民主化”的問題,需要經歷一個“從單一到多元評價”的發展演化[41],大學學術評價改革勢在必行。
首先,承認多元評價主體。高校應綜合考慮學術成果價值的專業性、交叉性與公共性,將作者、同行、督導機構甚至社會公眾都納入評價主體范疇。從理論上講,同行意見最為重要,共同專業領域或研究方向的同行應擁有最大發言權,但相關方向和領域的意見也不容忽視。學術研究的社會效益需要接受資助者的監督和受用者的建議,其公共價值則應當放在廣泛的社會場景中獲得反饋和驗證。從操作層面來看,評價主體的多元化可能會帶來評價機制的復雜化,其重點在于保證各評價主體免于無關因素侵擾,自主行使評價權力。但關鍵是,必須打破以期刊雜志、影響因子等客體指標為標準的評價模式。多元主體能夠保障大學在標準化評價的同時,考慮“價值判斷、時間判斷與性質判斷”等非量化因素的影響[42];同行評議、專家評議和第三方機構(社會評議)等各方面的通力配合,能夠確保權力與利益的分割,在相互監督的同時凝聚學術共識。學術評價的標準寧可彈性化不可一刀切,而評價的過程寧可漫長不可草率,須以協商、共識、共享為途徑,發揮質量判斷和價值導向之功能。
其次,構建立體評價指標。從縱向來看,不同發展水平、發展階段以及辦學定位的高校要建立不同的學術評價標準。研究型大學應當著力于基礎理論和前沿創新研究,學術評價的標準也需要充分考慮研究成果的理論性、前沿性和突破性,淡化成果發表的刊物級別、影響因子和引用情況,成果價值的發言權應當主要交給全世界最頂級的研究同行。應用型大學應注重服務導向和社會效益,教學型大學更強調人本主義和公共價值。從橫向看,不同學科門類在評價時應區分開來,基礎研究的評價和獎勵應主要交給同行和政府,應用技術研究的評價和獎勵應主要交給社會和市場。此問題的關鍵是改“通用”為“定制”,比如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具有思辨性、情感性、意識形態性等特征,對評價的需求理應也是多層次的[43]。評價涉及縱向比較、橫向比較和現實性三個維度,即應當從學術發展史、研究現狀、現實社會需求著手,避免評價的重復性與空洞化[44]。上述評價標準并非完全孤立、不可通約,而是彼此開放、交互進行,基于多方互動、反饋、合作等形式的組織化、常規化、正式化運行,以確保多方共享評價話語權,使評價更全面、結果更客觀。
再次,建立長效評價機制。大學不僅是教學科研機構,更是民族靈魂的守護者以及社會良知的庇護所,每一個學術領域的重大突破都離不開深謀遠慮的理性思維與人文關懷。以每年頒獎季都會在中國學術界引起熱議的諾貝爾獎為例,自該獎項設立以來,縱觀除和平獎之外的獲獎學者及其主要成果,很難發現哪位科學家是急功近利的學術投機者,也極少見到哪項成果是追名逐利的跟風之作。由于重大學術成果的生長周期較為漫長,絕大部分突破性發現都需要經歷長期持之以恒、水滴石穿的打磨,甚至有時候還會遭受同行的冷待和世人的誤解。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舉世聞名的博弈理論創始人約翰·納什早年孤獨地醉心于代數簇和黎曼幾何研究,后來一度陷入精神失常的境地,成為“普林斯頓的幽靈”。我國唯一的諾貝爾科學獎獲得者屠呦呦1955年大學畢業后潛心生物學研究,歷經22年才發表了其代表性學術成果《一種新型的倍半萜內酯——青蒿素》,成果發表的刊物也不是Nature、Science、Cell等所謂的“頂級期刊”,甚至都不是當今學術界熱捧的SCI高影響因子期刊,而是一份中文雜志《科學通報》。諸如此類的例子不勝枚舉,其帶來的反思就是必須充分尊重大學學者的學術自由,保護他們的原始創新能力,建立著眼未來、目光長遠的學術評價機制。具體而言,一是應當在學術職位入口處嚴格把關,以遴選最適合的學術人選;二是提高青年學者的基本待遇,減少“帽子”和各種項目獎勵的短期誘惑,同時延長聘任期限,從物質和精神兩個方面保護其創新能力;三是降低對學者在前兩個聘期的評價頻率,抑制急功近利的不正之風。
最后,也是整個評價機制改革的底層設計,即要建立學術研究和評價的退出機制。對于學者而言,無論是職務職位還是“帽子”、項目,都是對其貢獻的階段性評價,而非終身授予的學術特權,更不是“只進不退”的名利階梯。以頭銜定終身的做法就是誤導學者“跑門路”“尋捷徑”,對提升教育教學質量毫無益處[45]。權力尋租、山頭主義、內幕交易等一系列丑聞之所以在當今學術界屢見不鮮,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以市場交易的機制來對待學術評價和獎勵,與此同時還摻雜了行政權力的泛化與管理體制的僵化。治理這一亂象的關鍵并非強行要求管理者“有所作為”,反而更應當是“有所不為”。具體而言,就是切斷學術評價與權力尋租的利益輸送路線,建立學術研究以及學術權力的退出機制。“退出”機制不同于“淘汰”機制,其主要目的是為了保持學術研究的活力,為此要明確退出情形和完善退出程序,推進平穩順暢的換血過程,及時遴選與更新德才兼備的學術精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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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Logical Reflection and Rational Return of the Marketization of University Academic Evaluation
DENG Lei? ?DENG Hong-feng
Abstract: Since the middle of the 20th century, the capital market has been deeply involved in the development and operation of higher education, which has promoted the collaboration between universities and industry, and changed the evaluation mechanism of academic research. The appropriate introduction of market laws is conducive to adjusting the focus of scientific research according to social needs, stimulating the output of achievements, and strengthening application transformation. However, allowing the market mechanism to spread freely may destroy the underlying logic of academia and even erode the rational foundation of universities. Under the interaction of quantitative system and utilitarianism, the phenomenon of knowledge tool man and academic vanity fair frequently have emerged, and follow-through research and fast publication have become popular. However, the subject identity of scholars is alienated, and the rational spirit of universities is eclipsed. Following the philosophical thinking of ontology, epistemology, and methodology, the academic evaluation of universities should protect the rational foundation of universities, clarify the purpose of value, remove the charm of symbolic violence, and redraw the spirit of universities.
Key words: academic evaluation; market logic; quantitative evaluation; rational thinking; university spirit; value orientation
(責任編輯? 李震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