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行攝年寶玉則

年寶玉則坐落在三江源核心區域，為保護和恢復三江源地區自然生態環境，2018年4月10日，青海省環境保護廳決定將青海久治縣境內的年寶玉則景區無限期關閉。

作為一名水利行業的工作者，我參與了三江源地區的水利科學考察工作，因工作與年寶玉則結緣。從地理環境的角度來說，年寶玉則地位崇高，不僅是三江源核心地區，還處于黃河與長江源頭的分水嶺，與巴顏喀拉神山的最高峰同名。這里的山峰尖峭挺立，湖泊星羅棋布，深深吸引了熱愛拍攝自然風光的我。

我背著30千克的攝影器材和補給，徒步走遍1000平方公里的山區，用鏡頭記錄這里的一山一湖。

針錐一般的魔幻山峰最美埡口上日干措，等待銀河降臨

自2018年年寶玉則景區被無限期關閉以來，很多游客想一睹芳容，卻只能在公路邊遠遠眺望。在此之后，四川阿壩州新開發了一處蓮寶葉則，兩者不僅名稱相似，還有著相同的地理地貌，而且憑借著人們對年寶玉則景區的向往，蓮寶葉則名氣漸長。那么兩者到底如何區分呢？

雖然字面名稱不同，但其實它們同屬巴顏喀拉山，分別是巴顏喀拉神山南北兩麓的不同漢譯，年寶玉則是青海一帶的漢譯，蓮寶葉則是四川一帶的漢譯。此外，兩者也是同一個“神”的屬地，了解過藏區文化的人或許知道，藏區的神山都有自己的家族體系。在當地人的信仰中，年寶玉則5369米的主峰就是年寶玉則山神本尊，這片山區也是以本尊的名字命名，而四周的山便是它的“親屬”和“仆從”。

無論之前開放的年寶玉則景區，還是后來新開發的蓮寶葉則景區，都是整個年寶玉則山區很小的一部分，都是我走過的1000平方公里山區的縮影。

這里的山大多呈塔狀，山峰的崖壁近乎與地面垂直，尖峭挺立，遠看如一根根針錐插在地上。這般景象，讓人聯想到南美的巴塔哥尼亞，但是年寶玉則山峰的相對海拔沒有那么高，相比巴塔哥尼亞，我認為它和歐洲的多洛米蒂更像。很多人熱衷于拍攝巴塔哥尼亞和多洛米蒂山區，但其實在國內就有不亞于兩者風光的年寶玉則。

年寶玉則地貌的成因，與當地巖石特性及古冰川運動密不可分。在古冰川的作用下，當地的變質砂巖和花崗巖被塑造成塔峰林立的神奇景觀。不僅如此，大量第四紀冰川作用形成的冰蝕槽谷、冰漂礫、冰川階地、古冰斗及冰川湖等古冰川地貌也比比皆是。年寶玉則，便是中外學者進行冰川研究的活化石。

海拔4500米的上日干措埡口，無疑是整個年寶玉則最為壯美的地方。站在埡口上，可以俯視上日干措和下日干措，這兩個最美的高原明珠。2020年和2021年，我兩次徒步攀上了埡口。第一次前往，我遇上三個難關，一是因為海拔高。翻上埡口的路斜度非常之陡，接近筆直，所以鮮有人知，路跡模糊不清很難辨認；其二，當時我是背著重裝備爬埡口，體力消耗巨大；最終，爬上埡口還沒來得及感受喜悅，又遇上沒日沒夜地下雨。糧食耗盡的我，為了等待一個完美的日出火燒云，在埡口上靠喝水苦苦支撐了四天三夜。 在等待的時間里，我用planit（預測風光攝影時機的應用程序）模擬發現，這個地方還能拍攝春季銀河拱橋。于是次年5月，我再次來到這里，只為一睹銀河拱橋的美景。但這一次竟然遭遇了暴雪。我再一次選擇了等待，餓了便融化雪水煮面吃。在狂風大雪中等待兩天之后，終于在雪過天晴的凌晨，拍到了完美的銀河拱橋。那時，天地間原是一片寂靜漆黑，只有帳篷的燈光亮著，我站在帳篷不遠處拍攝，只能看見山巒模糊的影子。忽然間，一道銀河拱橋升起，從一座山頭跨往另一座山頭，照亮了整片夜空。

在廣袤的山區尋找拍攝銀河的機位極其困難，但每次總是有些收獲，如今想起都是非常難忘的體驗。有一次，歷經千辛萬苦，總算在山里預測到一個可以觀測到銀河的天氣，我心中慶幸，還好上山時就踩了點，并在地圖上標注了觀測銀河的地點。當天晚上銀河降臨，我躺在河邊的草地上，披著救生毯，看了一晚上的星空。還有一次，我觀測到奇異的“月光火燒云”。當時我正在黑夜的荒野之中，近處是一片冰湖，遠處是一排起伏的山巒，順著山巒的埡口往上看，我發現了黑夜中的“火燒云”，而云層背后卻是一片月色和若隱若現的銀河，這一幕景象恰好倒映在冰湖里，如此獨特又如此美麗，讓我感覺誤入了一個奇妙的幻境。

山峰與湖泊的融合發現大自然的“特殊符號”

巴顏喀拉山是我國長江和黃河源頭的分水嶺，而年寶玉則主峰海拔5369米，是巴顏喀拉山的最高峰。親臨其中，我才真正明白李白詩句“黃河之水天上來”的含義。

年寶玉則地區，降雨量充沛，每年6～8月常有陰雨綿綿的天氣，為長江和黃河持續不斷地輸送水源，因此它所在的三江源地區也被稱為“中華水塔”。充沛的降水在年寶玉則匯成了大大小小180多個湖泊，較大的海子有16個，除了人們較為熟悉的仙女湖、妖女湖外，還有日東瑪措、瑪爾雜湖、瑪日當湖等不太知名但風光絕佳的湖泊。

年寶玉則的湖泊和山峰相輔相成，往往作為不可分割的整體出現在照片中。我偶然在上日干措埡口發現了一個獨特的視角，山巒橫向排列如同展開的羽翼，湖泊就藏在這羽翼的后面，與其說它是一汪湖泊，不如說是山間的一面鏡子。我立好三腳架，對著這個視角拍出一段視頻，只見到天空的風云變幻都映在“鏡子”里。

拍攝山中的仙女湖也有特色。清晨、黃昏，仙女湖一帶常伴有霧氣，近處是霧氣彌漫的湖面，遠處是霧氣繚繞的山頭，兩者結合更添朦朧美感。有一次，我在這朦朧美景中，發現重重疊疊的山如同階梯一般向遠方遞進，仔細觀察兩山間的洼地，那是一汪碧綠的湖水靜臥其中，如同綴在山間的寶石。

其實在年寶玉則，湖與山的搭配隨處可見。山的線條有一種凜冽感，伴隨湖泊出現，增加了層次感，豐富了整個畫面。而且，有時湖畔有巖石或是結有冰塊，都可充當整體構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風光攝影，對攝影師眼力的考察無處不在，要善于發現隱藏在大自然中的“特殊符號”。這些符號或許是一種線條，或許是一種圖案。我曾在年寶玉則拍到這樣的畫面，山峰下的原野化作條條曲線，一層一層遞進，起伏的線條用于引導觀者的視線從上至下，最后定格在畫面最明亮的地方——光線透過云層的縫隙灑下來，照亮了山峰頂端。當然，其中的技巧也有畫面明暗對比的運用。

除此之外，大自然中還有很多抽象的元素等著人們去發現，有些是有規律可循的，比如俯拍年寶玉則的原野，河流蜿蜒，而我只取其中一部分小景，一段段河流被框定被放大，就像是大地上裂開的縫隙。有些畫面拍出來看似雜亂無章，卻又蘊藏了攝影師對大自然的領悟，比如我曾拍攝一片樹林，很奇特的是，樹林的色彩既有春天的嫩綠，夏天的深綠，初秋的黃，深秋的紅，還有冬天覆蓋的白雪。一張照片拍成，既能看出色彩的過渡，也能體會到季節的變換，可謂一圖看遍四季。這種抽象的表達，需要有心人去發現去品味。

探訪“天神的后花園”山峰前的杜鵑和“稀世”奇觀

年寶玉則的美有很多種，有壯美的雪山，有神秘的云海，有靜謐的湖泊，也有秀美的花海。水是萬物之源，孕育了青藏高原上這片重要的生態區，形成了以冰川景觀和高原湖泊為代表的高原濕地生態系統。特定的地理位置和地貌特征決定了其豐富的生物多樣性，這里的藏區獨有物種達上千種。湖畔上百種鮮花搖曳，年寶玉則就是一座珍貴的高原基因庫，被譽為“天神的后花園”。

2021年5月，我在年寶玉則拍攝時發現漫山遍野的杜鵑樹。我想如果將杜鵑花做前景，以山峰為遠景，拍出的影像一定有一種奇特的美感。但遺憾的是，彼時花期未到，盡管我在山區駐留了一個月，也沒有找到杜鵑綻放的景觀。直到2022年6月中旬，我再次前往，驚喜地發現山峰下是一叢叢盛開的杜鵑。隨后我耐心等待三天，終于迎來了絕佳的天氣，當太陽懸在山崖之上，金光渲染了整片天空和大地，杜鵑花迎著陽光，開得如此絢爛。

我拍攝了許多山峰、流水，和花朵的合影，“杜鵑花”在其中占了不小的比例。后來，我翻看2022年年寶玉則的拍攝作品，找出了一張最為滿意的“杜鵑花”。這張作品中，我在機位上做到了探索和創新，構圖上也相當融洽，山勾勒的三角形，和杜鵑花構成的三角形相互呼應，而且火燒云出現的位置也非常合適。更重要的是，恰逢山尖背后露出藍底的天空，避免了火燒云和日照金山的顏色連在一起，讓畫面糊成一片。

年寶玉則一帶的天氣變幻莫測，有時上午還是陽光普照，下午卻是大雪紛飛……陰晴雨雪的切換往往只需要幾個小時。我在那里拍攝時，天公不作美的時候非常多。某天中午，我偶然在山腰上發現了遍地盛開的杜鵑花，踩好點打算第二天早上去拍，然而下午一場超大冰雹突如其來，幾乎摧毀了所有花朵。第二天我趕到山坡上，在一片殘花中找到了幸存的兩朵，雖然那兩朵也有些殘破的痕跡，但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在朝霞的映照下，一列山巒仿佛張開羽翼即將一飛沖天的鳳凰，杜鵑花是鳳凰最璀璨的翎羽，弱小又頑強的生命迎著風生長。

拍攝風光十幾年，我有所感悟，無論完美還是殘缺，都是大自然風光的一部分。人們時常會驚嘆于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完美，有時還會添加一些元素填補殘缺，但隨著攝影旅程越走越多，如今我不僅能欣賞完美，也能欣然接受大自然殘缺的一面。拍攝不必嚴苛要求十全十美，盡量還原自然原生態的模樣最為重要。

在探訪秘境的過程中，我還有一些意外收獲。

有一次我在山崖下的湖泊前，拍到了“稀世之花”綠絨蒿。綠絨蒿的生存環境非常嚴苛，一般生長在海拔3000米以上的山區，屬于我國瀕危高山花卉物種，現存數量比較稀少。還有一次，我偶然在山中漫步，并沒有做任何拍攝計劃，走到一座形狀魔幻的山峰前，我抬頭一看，“魔山”之上突現奇云——罕見的天象乳狀云籠罩了整座山峰，它跟我們日常所見的平流云完全不同，后者形狀不定，而乳狀云呈現明確的氣泡形狀。

這些年我一直在追求自成體系的專題攝影。從2013年開始到2017年，是我剛開始接觸攝影的五年。那時我拍攝的大連海岸線專題，讓大連鮮為人知的海岸線地質地貌走進更多人的視野，瓦房店的大排石村也從籍籍無名的小漁村變成了“打卡圣地”。白駒過隙，這一次年寶玉則專題也拍了五年時間，在這期間，我徒步1000平方公里，用自己的系列影像向世人揭開它的神秘面紗。雖然獨自一人完成拍攝計劃相當辛苦，而且專注某一主題的攝影注定需要很長時間的積累，但我始終樂在其中，在漫長的路途中從未想過停下腳步。

（編輯 羅潤垚）

作者簡介

周游

戶外風光團隊極影AdventureX創始人之一，十二屆中國金犀牛戶外風光攝影師提名，索尼中國官方合作攝影師，8Kraw primier成員，GettyImages、德國B+W簽約攝影師。成功登頂島峰雪山（6200m），曾做過《雪山的溫度》主題專訪。多幅作品發表在國家級攝影雜志上，與長白山等多個國家5A級景區合作拍攝畫冊、宣傳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