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起卻回頭

國慶假期的時候，一個好朋友來蘇州看望我。我順便問她今年教幾年級，她答：“一年級?！薄拔乙蚕矚g教一年級……”我正在抒情中，她繼續說：“我打算向學校申請接下來幾年都一、二年級循環教學，這樣教三輪?！薄盀槭裁?？”我有些不解。她看著我，笑笑說：“這樣三輪就是六年。六年后，我們就該退休了啊！”我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同班同學，我們會在同一天退休。然而，我居然從未意識到我將在六年后就要退休了！

白發按時在生長，皺紋也隱約可見，但是我好像從未放在心上，更不會積極護理皮膚去對抗年輪的痕跡，覺得“老去”或者“退休”都是遙不可及的，覺得自己仍然在生長、不斷在進益。

雖然，從世俗意義上來講，我并不是一個“成功”的教師。

我的骨干教師帶頭人稱號止步于“區級小學英語學科帶頭人”。當時的我，還在一所鄉鎮中心小學工作。那時我身邊的教師基本都是本鎮小學、初中畢業后外出完成中師學業，然后再回到母校工作的，校長、副校長就像大家長，他們熟知每個教師的入職年份，熟知每個教師入職以來的所有成果。因為我工作認真，略有成果，校長推薦我參評常熟市首批“教學能手”并順利通過。兩年后，校長再次推薦我參評常熟市首批“學科帶頭人”，也順利通過——當時全市共5個小學英語學科帶頭人，就我一個在鄉鎮中心小學工作。在此期間，我也在校長的通知后完成申報材料，順利晉級當時的“小學高級教師”（后來的中小學一級教師）。就在我評上常熟市首批“學科帶頭人”那年的暑假，我通過進城考試，進入市區的重點小學工作。以我當時那種懵懂的認知，我以為只有自己足夠優秀，才會得到校長的推薦，才可以去申報更高一級的骨干教師稱號。

離開常熟那年我38歲，深覺這個年齡再糾結職稱評定、骨干教師稱號已經沒什么意義，所以再未申報過高一級的骨干教師稱號，也從未申報過高一級的職稱。但我到了蘇州工業園區后，反而會一直提醒身邊的年輕教師：如果你對職稱、對骨干教師稱號有想法，那么趁年輕就開始多多積攢你的材料。

我從來不反對年輕教師對職稱、對骨干教師稱號或者對行政職務有想法，但我真心希望他們獲得這一切都是個人各種專業上的努力后的水到渠成，而不是處心積慮的“上位”，更重要的是，不要心存本末倒置的功利心態——有的教師課不好好上、班級不好好帶，但是榮譽搶著要，涉及個人比賽、公開課就比誰都積極。

幸好，從個人成長上來說，我找尋到生生不息的樂趣。

我的樂趣在于閱讀。閱讀讓我這個來自農村的女子，在家庭教養不足的前提下，在離開學生時代的歲月里，始終保持著自我修養的提升。讀書，讓我明理；讀書，也幫助我更好地理解兒童。這些年我讀過很多書，也許很多書讀過都忘了，但是一定有東西留下來，真正鐫刻在我的生命里，讓我面對學生的時候更加心平氣和，也更專業。

我的樂趣在于課堂。即便是進入退休倒計時，即便只是一節校級教研課，我仍孜孜不倦地研究。在圓滿地完成了教學任務后，那種發自內心的歡樂與興奮是對自己最大的獎賞，沒有什么可以取代。而在我陪新上崗的“徒弟”反復磨課，她上出一節優秀的教研課后，她對我真誠致謝時，我也對她直言不諱，“這個磨課過程對我而言有很多樂趣”。我很感謝學校把“徒弟”送到我身邊——名為師徒，實則互相成全。我上一次執教四年級英語，是在遙遠的2015年。時隔七年，在一個新教師的注視與觀察下，開始久違的四年級英語教學，這是一個新起點。我喜歡每一個新起點，新起點簡直令我興奮。在英語教學中，對照一個初入職的教師，我能多么容易地意識到自己擁有的優勢與長處，我就能多么清醒地覺察出自己存在的不足與短板。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學校安排我做年輕教師的師父，不是因為我足夠優秀，而是友善地提醒我要保持更新，繼續生長。2010年我出版了英語課堂教學的隨筆集《英語可以這樣教》，暢銷至今（2017年的時候修訂再版），如今深覺到了再次整理一本課堂教學書稿的時候了。我很愿意把我在英語教學上的做法與大家分享——分享本身也蘊含無限樂趣。

我的樂趣在于學生。陪伴一個又一個的學生成長，這是任何一個其他行業的職場人士都無緣體驗的樂趣。被一個個鮮活的生命所信賴、與一顆顆純凈的心靈產生碰撞，這是無上的福分??！在數十年的師生彼此成全中，我從那個“母愛泛濫”式的溫情派教師，成長為更理性的專業型教師。

我的樂趣在于記錄。記錄課堂（出版了《英語可以這樣教》），記錄與學生相處的一個個故事（出版了《讓教育真正發生》），記錄下各種教師專業成長與班級管理的反思（出版了《讓學生看見你的愛》和《溫和堅定做教師》），記錄下對家庭教育的研究（書稿在整理中）。這些年，我的記錄從教育論壇到教育博客，到個人公眾號（沈麗新教育現場），持續多年，累計幾百萬字。所有的記錄都涵蓋了我的思考與行動。記錄，讓來時路上的成長痕跡清晰可見。記錄，也讓我的職場生命更豐厚。我享受這種樂趣。

總之，在“成功”與“成長”之間，要保持清醒，更要保持平衡。

我沒有申報過高級職稱，在離開常熟那年申報過市級學科帶頭人（因為離職，所以材料沒有被送上）之后也再未申報過此項，這是我的個人選擇，無所謂清高或者傻氣。既然選擇了就要坦然面對，我對自己的職稱與學術頭銜非常坦然，沒有執念。也許，這就是成長。成長就是我們不斷地追求與選擇自己喜歡的人與事，成長也是和各種放棄與被選擇和解。在追求與放棄之間，在選擇與被選擇之間，我們要始終保持生長。這可以讓自己更好地被看見，這也可以讓自己儲備更多主動選擇的能量，從而開啟新起點。

我從不覺得放棄對高級職稱與更高學術頭銜的追求就意味著放棄成長，這是兩回事。每個人的自我認同感不同，每個人能夠生發出樂趣的點也不同。我很感謝自己，在離退休只有六年的時候，仍然精力旺盛，仍然生機勃勃，仍然不斷地在學習、不斷地在成長。

那么，教師成長的終極目標究竟是什么呢？三年前，我接受《今日教育》特約記者采訪的時候，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我認為，教師成長的終極目標是儲備更多的專業知識，提高更多的專業技能，從而更好地理解兒童，更專業地陪伴兒童成長。

執教三十秋，驚起卻回頭。對來時路上那個一直努力也一直天真的自己，我無限感激。

（作者單位：江蘇省蘇州工業園區東延路實驗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