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刑法修正案(十一)》增設高空拋物罪符合時代的客觀要求,提高了社會治理“高空拋物”的能力,但此罪在司法認定過程中還存在一定問題。解決高空拋物罪的司法認定問題就要從“高空”“拋擲”“物品”三方面來界定高空拋物行為,此外,高空拋物罪的入罪標準“情節嚴重”是司法認定的關鍵,應從行為人拋擲時間、地點等方面進行綜合考量。最后,還應避免與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混同。
關鍵詞:高空拋物罪 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 司法認定
中圖分類號:F126;D92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914(2023)03-059-03
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快,諸多高樓林立,高空拋物致人損傷的事件也頻頻發生,如何保障人民“頭頂上的安全”成為了焦點議題。《刑法修正案(十一)》增設“高空拋物罪”將高空拋物行為犯罪化不僅回應了社會的關切,還有利于完善我國刑法體系、實現對高空拋物行為量刑的合理化[1]。高空拋物罪出臺后,是否能將所有高空拋物行為都認定為此罪?是否存在一部分高空拋物行為仍認定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以及如何將該罪的打擊范圍限制到合理范圍內,是司法實踐中必須要解決的問題。
一、典型案例及爭議焦點
(一)徐某高空拋物罪一案
基本案情:2021年6月8日21時50分許,被告人徐某在其位于上海市靜安區的住處將一個裝有水的“星巴克”透明塑料杯從窗戶拋下,砸到小區主干道上,途經此處的業主高某險被砸中。2021年6月15日凌晨3時許,徐某又在上述地點將裝有食物殘渣的塑料碗拋擲在小區主干道上。
判決結果:被告人徐某構成高空拋物罪。{1}
(二)盧某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一案
基本案情:2020年4月25日下午1時許,盧某某從其位于上海市靜安區的住處攀爬至窗外空調外機上,在明知道樓下為小區公共區域,將一包重達數公斤的紙質材料、一只塑料花瓶、一把斧子從其住處(9層)拋擲樓下,致停放在樓下公共區域的一輛汽車后備箱蓋凹陷,擋風玻璃被砸碎,另一輛汽車前引擎蓋被砸穿。
判決結果:被告人盧某某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2}
(三)爭議焦點
1.“情節嚴重”如何界定。根據《刑法修正案(十一)》第33條的規定,并不是所有的高空拋物行為都要受到刑事處罰,還要達到“情節嚴重”的程度。在上述案例(一)中,被告人將一個裝有水的“星巴克”透明塑料杯從窗戶拋下,砸到小區主干道上,途經此處的業主高某險被砸中。2021年6月15日凌晨3時許,徐某又一次實施了高空拋物行為。判決法院認為徐某達到了高空拋物罪中所規定的“情節嚴重”的入罪標準。在另一起高空拋物罪案件中,被告人楊某明知其樓下方為人行道路,平時往來人員較為密集的情況下,仍從高空中向公共場所拋擲菜刀。{3}上述兩起案件,被告人的行為都被認定為高空拋物罪,但是通過比較兩者的行為不難發現,徐某所拋擲物品為一個裝有水的“星巴克”透明塑料杯、一個裝有餐食殘渣的塑料碗;而楊某所拋擲的物品為菜刀。但被告人徐某與楊某均被法院認定為高空拋物罪。因此,可以看出對于高空拋物罪的認定,即“情節嚴重”的認定標準,各地的法院并沒有達成一致的認定標準。對于高空拋物罪,拋“何種材料、重量”的物品,從距離被害人多高的高空拋下,侵害到何種法益均存在一定的爭議。
2.高空拋物罪與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如何區分。盧某某案中,法院歸結其爭議焦點為盧某某是否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判決法院認為,盧某某對高空拋物行為主觀持間接或直接的故意,拋擲地點為公共區域,給不特定且多數人的生命財產造成了危險。所以,法院判決其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在另一起案件中被告人唐某酒后在自己家內通過窗戶向外拋擲斧子、水泥磚塊等重物,被拋擲物品摔落在該居民樓北側的人行道路上。{4}其行為被法院認定為高空拋物罪。可以看出,司法實踐中,關于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與高空拋物罪的司法認定問題,多數情況下考量行為人所造成的危害結果及其主觀惡性。但是在具體認定上述問題時卻存在一定的爭議:如拋擲何種物品的行為會產生足以危害公共安全的后果,唐某與盧某某所拋擲的物品都為斧頭,但是所認定罪名卻截然不同。在司法實踐中除了要考量行為人的主觀惡性還需考慮所拋擲物品的危險程度、發生時的具體時間和場所,人員流動性等因素。
二、高空拋物罪的行為界定
(一)“高空”
從表面上看,高空拋物罪似乎沒有對“建筑物”加以任何限制,“其他高空”的表述是對“建筑物”的一個兜底條款。但是“建筑物”的表示并沒有明確地解釋出拋擲物品的屬性,反而兜底條款中的“高空”闡明了拋擲物品的屬性。因此可以看出,不論是對條文中的“建筑物”還是兜底條款中的“其他高空”都應加以“高空”的限制。
對于“高空”規定,我國頒布的《高處作業分級》(GB3608-83)規定:“凡在墜落高度基準面2米以上(含兩米)有可能墜落的高處進行的作業,均稱為高處作業。”從諸多相關民事侵權責任案件中可以看出,對于沒有明確侵權責任人的情況,通過過錯責任推定原則,二層以下的住戶不用承擔責任。民事案件中所適用的2米高度是否適用于高空拋物罪的司法認定還需要進一步討論。需要明確的是:首先,天然形成的具有高度差的地理構造也應屬于“高空”范疇內。其次,要明確“高空”是一個高度差的概念,如果站在100米高空橫向拋擲物品也不能稱之為高空拋物罪。最后,此處探究的“高空”領域不存在滑坡等可以傳送物品的情形,如在滑梯上拋物,物品由滑梯承載滑下,此種情況也不構成高空拋物罪中所指向的“高空”。
(二)“拋擲”
在高空拋物罪的司法案例中,可以看出,除了直接將物品拋下之外,還存在間接拋擲物品的情形,即行為人本來沒有高空拋物的故意,但出于其他目的實施某種行為后造成了物品向下墜落的情況。對于第一種情形,司法實踐中很少存在爭議,但對于第二種間接拋擲物品的情形,如:為了泄憤,行為人打碎了窗戶玻璃,玻璃渣墜落砸傷路人。是否構成高空拋物罪?高空拋物罪的拋擲行為應界定為行為人基于主觀故意而實施的行為,即行為人持主觀故意目的實施高空拋擲行為當然構成高空拋物罪,此外,行為人的主觀為故意或放任,借助于自身敲打等外力致使物品墜落,也應構成高空拋物罪。但是,行為人沒有持故意、放任等主觀目的在實施某一行為時產生了物品墜落的結果,如:行為人在陽臺活動時不小心將一盆盆栽墜落,此種情形則不構成高空拋物罪。
(三)“物品”
高空拋物罪中行為人拋擲的“物品”并不要求有一定的經濟價值,如:在程某某一案中,程某某從房屋頂層向下拋擲垃圾,構成高空拋物罪。{5}除此之外,一些非固定性質的物品如:某些具有強腐蝕性的液體,若行為人從高空向下拋擲也可能構成高空拋物罪。但是,一張白紙、一個氣球,當然不屬于此范疇。即便是明確了物品應為擁有一定質量或危險性的固體或液體物,但是在司法認定中還要綜合考慮物品的大小、重量、拋擲時的高度、時間和地點等要素。
三、“情節嚴重”的司法認定
“情節嚴重”作為《刑法修正案(十一)》中高空拋物罪的入罪標準,這一規定體現了刑法的謙抑性。此外,相較于抽象危險犯而言,高空拋物罪更傾向于具體危險犯,具體危險犯傾向于產生實害的結果[2]。若在司法實踐中不根據高空拋物行為產生的危險程度,隨意定高空拋物罪,會導致刑罰的擴大化。
(一)行為實施的時間、場所及危險程度
行為人何時、何地、拋擲什么物品,造成何種程度的危險是司法實踐中認定高空拋物罪的關鍵之一。首先,通過案例分析,司法實踐中認定高空拋物罪時對行為人高空拋物的時間并沒有明確的認定標準。如:杜某于凌晨2時30分將多個酒瓶從19樓高空拋擲樓下,成立高空拋物罪;{6}可以看出,在現實認定高空拋物罪時,并沒有僅憑凌晨夜間等休息時間作為高空拋物罪的排除認定情況,但是,在司法認定中,應當將高空拋物行為發生的時間作為考量因素,如在凌晨根本不會有行人出沒的時間內拋擲物品,沒有任何造成財產和人身損害的可能性,是否還應當認定為高空拋物罪?當然,拋擲的地點及造成的危險程度也是十分重要的因素。
其次,拋擲的地點也應當重點關注,如:行為人拋擲的地點為小區綠化帶上方或者是沒有人或財產出現的地點上方,沒有造成任何危險的可能性則不應認定為高空拋物罪。但是并不是所有綠化帶等地點都會成為出罪的理由,在程某一案中,被拋擲的木凳等物品落在無人行走的綠化帶上,但此綠化帶在人行道旁,法院依舊認定為高空拋物罪。{7}因此,要綜合考量拋擲的地點。
最后,拋擲物品所產生危險的程度也值得我們考量。拋擲一把斧子與拋擲一片泡沫產生的危險程度是不同的。但在司法實踐中,并沒有一個清晰的界定標準,通過整理案例發現:如徐某將塑料碗等外賣垃圾拋擲樓下構成高空拋物罪。{8}唐某拋擲菜刀同樣構成此罪。{9}面對拋擲斧子等危險性較大的行為,拋擲塑料碗等垃圾是否還應認定為高空拋物罪是值得商榷的。因此,判斷拋擲物品危險性時,要綜合考量物品的重量、形狀、材料及拋擲高度,而不是一味擴大高空拋物罪的適用范圍,使高空拋物罪擴大化。
(二)行為人的主觀惡性
首先,高空拋物有別于高空墜物,主觀心態為故意,通過整理案例發現,有很大一部分行為人在實施高空拋物時,是出于泄憤等目的。顯然,出于泄憤等故意目的進行高空拋物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危險構成高空拋物罪。其次,多次進行高空拋物也應成為認定“情節嚴重”的標準之一,但需要強調的是,此處的多次是第一次高空拋物行為徹底完成后再次實施。最后,行為人經過他人勸告后、因高空拋物行為受過處罰再次實施的、以及多次實施高空拋物行為的,在司法認定時都應評價為主觀惡性較大。
(三)造成一定程度上的傷害結果
高空拋物行為既可以帶來公共安全危險,也包括因高空拋物行為直接或間接給他人造成人身或財產法益的損害[3]。首先,可以肯定的是,高空扔下一張白紙等物品不構成高空拋物罪,此外,若行為人基于故意傷害或故意殺人的主觀目的拋下菜刀、斧頭等鋒利危險程度高的物品構成故意殺人、故意傷害罪。綜上,造成他人輕微傷的情況下屬“情節嚴重”情形。其次,通過對案例的檢索,高空拋物罪造成他人財產損失金額較大的為70880元,多數為2000至3000元。因此,在認定高空拋物罪時,導致他人財產損失應框定在合理的范圍內,損害金額較小的情況下則不屬于“情節嚴重”界定范疇。最后,高空拋物行為還可能擾亂公共場所的秩序。如陸某案中,陸某將木質蓋版、麻將牌、麻將機等零件拋擲在小區公共的人行道上,構成高空拋物罪。{10}
四、高空拋物罪與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界定
高空拋物罪的確立與適用是否意味著所有高空拋物的行為都應以高空拋物罪論處,答案顯然是否定的,但是在司法實踐中出現了諸多類似于上述爭議焦點(二)所提到的問題,對此,損害結果是否涉及到公共安全是關鍵點。對于何為“公共安全”,我國學者持有不同觀點:一部分學者認為“不特定或多數人”的法益稱之為公共安全;另一部分學者認為“不特定且多數人”的法益稱之為公共安全。在評價某些高空拋物行為是否侵害公共安全時,要采用“不特定且多數”的標準,一方面,從我國《刑法》的立法體例上看,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規定在《刑法》第二章“危害公共安全罪”,其侵害的同類客體是不特定公眾的人身與重大財產安全[4]。另一方面,因為侵犯“多數人”法益時,造成的社會危害性大,規制手段理應更有力。對于侵害公共安全犯罪的危害性明顯高于侵犯個人法益的犯罪。因此,侵害公共安全行為的危害性應當高于侵害個人權益行為,“不特定且多數人”無疑更加使得兩罪在客觀危害結果上有著明顯差異[5]。
綜上所述,行為人高空拋物的行為是否侵害了公共安全是評價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與高空拋物罪的標準。司法實踐中應綜合考量行為人的動機、拋擲場所、拋擲的物品以及造成的危害后果后進行整體性認定。如在爭議焦點(二)案例,首先,盧某某明知樓下為居民進出通道故意拋擲斧頭等危險物品。其次,拋擲行為發生于中午13時,拋擲地點為公共場所,有不特定且多數居民經過的可能,且從9樓的高度拋擲斧頭等極具傷害性的物品。其行為已達到了危害公共安全的可能性。最后,還侵犯了他人財產利益。
因此,在高空拋物罪的司法認定中,有些高空拋物行為發生的時間、地點、拋擲的物品及所造成的危害結果司法人員要結合案情綜合判斷,不應將其與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混同。
注釋:
{1}{8}參見上海市靜安區人民法院(2021)滬0106刑初1301號刑事判決書。
{2}參見上海市靜安區人民法院(2021)滬0106刑初49號刑事判決書。
{3}參見深圳市羅湖區法院(2020)粵0303刑初1306號刑事判決書。
{4}{9}參見白城市洮北區人民法院(2021)吉0802刑初296號刑事判決書。
{5}參見上海市松江區人民法院(2022)滬0117刑初66號刑事判決書。
{6}參見蘇州市姑蘇區人民法院(2021)蘇0508刑初129號。
{7}參見臺州市椒江區人民法院(2021)浙1002刑初755號刑事判決書。
{10}參見珠海市香洲區人民法院(2022)粵0402刑初10號刑事判決書。
參考文獻:
[1] 周杰.“高空拋物罪”立法評析與適用難題研究[J].北方法學,2021,15(06):109-116.
[2][4] 陳俊秀.高空拋物罪的教義學闡釋及司法適用——以《刑法修正案(十一)》與《高空拋物意見》為中心[J].北京社會科學,2021(08):57-66.
[3] 姜濤.高空拋物罪的刑法教義學分析[J].江蘇社會科學,2021(05):111-120+243.
[5] 盛豪杰.高空拋物的刑法教義學解讀——從《刑法修正案(十一)》引出的思考[J].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1,37(06):57-66.
(作者單位:黑龍江大學 黑龍江哈爾濱 0150000)
[作者簡介:劉暢(1998—),女,內蒙古自治區錫林郭勒盟人,漢族,黑龍江大學2020級法律專業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刑法學。](責編:若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