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舞鞋

站在房頂上鏟雪

爬上房頂

她，彎下腰去

一锨一锨地鏟起積雪

偶爾，她會停下來

直起身子，愜意地享受著

居高臨下的感覺

今天，她心情舒暢

像正在收獲著，從秋天

壓榨出來的白糖，頓時擁有了

滿眼的喜悅，和

甜蜜的驚慌

這些年，她習慣了留守

習慣了作繭自縛，也

習慣了作繭取暖

更多的時候

她會把自己放進田里

播種，施肥，除草

精心伺候每一棵秧苗

每一個早上，她都會用粗糙的手指

捻開月份牌上的日子

然后，一眼不眨地

望著窗外，沉默，發呆

是的，來日方長

已經長到了地老天荒

那幾粒經常作痛的牙齒，殘留著

辛辣的醬香

視野空曠

她理了理蓬亂的頭發

又一次把目光，定格在

若隱若現的路上

接下來，所有的路，都會

一次又一次，被大雪覆蓋

她的男人和孩子

會在一個雪花芬芳的日子返鄉

這時候，她眼睛里的所有遠方

都散發著柔軟的光芒

她踉蹌著，走進春天

那個像“牛二”一樣的男人，只用了

一夜，就輸掉了

用來首付的二十萬

酒足飯飽，他

一邊打著飽嗝，一邊

興奮地打罵、蹂躪自己的老婆

這個瘦弱的膽戰心驚的女人

早已臣服于命運

男人的鼾聲響起之后

她借用微弱的月光，默默地

修復著破碎的夢幻，和

新的創傷

每年廟會，她都會

換上新的衣裳，去卦攤

遞上一百塊錢

求那個失明的老人

掐著手指

指點迷津

然后，掛著破碎的淚花

踉蹌著，又一次

走進春天

紅舞鞋

臨河公園，亭臺水榭

假山上的青苔，應和著

這個季節的樂感

老人們聚集在這里，用

手里攥著的大把時光

兌換新的寂寞和一首首老歌

那個穿紅舞鞋的女人

在流淌的音樂里踢踏

不停地敲打著腳下的光陰

旁觀的人靜下來

欣賞著她演繹的每個節拍

終于，在樂曲的末端

她收攏舞姿

然后，望著遠方喃喃自語

遠方空寂

那個用音樂謀殺愛情的人

早已揚長而去

突然傷感

省略燭光，蛋糕，歌曲

悄悄地紀念自己，這一天

來到人間

斟滿紅酒，燈光

我開始哽咽

莫名涌出的淚水

沖擊著夢的柵欄

我知道

這一天，母親正在為我

承受著幸福，和

苦難

她一次次在巨痛中掙扎，呼喊

拼命，為一個

不知天高地厚的兒子

撕破黑暗

而我，一定是哭著來到人間的

因為我要竭力，替媽媽哭出

所有的委屈，心酸，和

她一生的

磨難

（張恩浩，河北豐潤人。中國詩歌學會理事。先后在《詩刊》《星星》詩刊、《詩選刊》《詩歌月刊》等發表作品。 出版詩集《生活的顏色》。作品入選《2018天天詩歷》《2020中國詩歌年選》《中國好詩榜》等。）

編輯：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