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田田


一件文物能夠在展示臺上接受公眾參觀,離不開文物修復團隊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努力。正是一代又一代人的接續守護,才能讓我們彌足珍貴的歷史遺產流傳下去。
對很多人來說,文物修復既古樸浪漫又很神秘。文物修復師,亦是一個小眾又神秘的職業。
近年來,隨著《我在故宮修文物》《國家寶藏》等一系列文保紀錄片和綜藝節目的播出,文物修復師這個職業出現在公眾視野中。
作為四大文明古國之一,中國有著悠久的歷史文化和璀璨的智慧成果,歷朝歷代流傳下來的文物和民間藝術品更是不計其數。文物修復對于保護珍貴的文化遺產具有重要的意義和現實價值。隨著文物修復技藝的傳承,現代科學技術的不斷發展運用,無數瀕危的古老文物再現光彩。以故宮博物院來說,180余萬件文物,歷史長河中蒙塵的,甚至支離破碎的文物以熠熠生輝的樣子呈現在大眾面前,這背后少不了文物修復工作者的努力。
當好文物守護者
2022年8月17日,三星堆文物保護與修復館內一派忙碌景象。文物修復師正在清理6座新發現祭祀坑出土的文物,帶領一幫年輕人工作的,正是郭漢中。只見他拿著竹簽和毛刷,輕剔慢刷一件青銅人頭像上的泥土,神情莊嚴。
30多年前,郭漢中自己都沒想到會干文物修復這一行。1984年,考古人員到三星堆西泉坎臺地進行發掘時就住在他家里。作為幫手,郭漢中每天都跟著考古人員去現場打下手,懵懵懂懂對考古發掘產生了興趣。此后,郭漢中便跟著考古隊的老師學習修復陶器,直到三星堆1、2號祭祀坑出土大量青銅器急需修復人員時,便跟著青銅器修復專家楊曉鄔“轉行”。
在隨后長達30多年的文物修復工作中,郭漢中共修復文物6000余件,為三星堆乃至四川的文物修復事業作出了卓越貢獻。
“最初報考文物保護專業覺得神秘、有趣,真正工作之后感覺確實有意思。”張鵬宇說,“每一件文物都是獨一無二、不可再生的,對它們進行修復讓我很有成就感。”張鵬宇研究生畢業后來到國家博物館,已經干了10年的青銅修復工作,經他手修復和保護的青銅器有上百件。
“在博物館展出的文物大多是完整而光鮮的,但文物剛出土時的狀態未必如此,之后在保存過程中也可能產生各種問題。當文物‘受傷或是‘生病時就需要文物保護修復人員對其進行‘望聞問切。”張鵬宇說。
一件件出土文物最終拭去塵埃展現在我們面前,一件件殘破的文物最終露出最初的樣貌,這些都離不開一群人——文物修復師。
鈿頭銀篦、玉盤金樽、雕梁畫棟、瓊樓宮闕,這些原本只存在于課本鉛字之中的詞句,在修復師們的妙手神通下,被剝去了歷史的纖塵,重新煥發出雀躍的流光溢彩,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
因為文物的唯一性和不可再生性,文物修復和保護工作不僅謹慎細致且工序復雜。修復一件常規的文物,前前后后要經歷拍照、繪圖、分析、洗清、矯形、粘接等20多道工序。與修復一般器物的時間以小時、天來計算不同,文物修復需要的時間動輒數月,甚至以年為單位。
河南博物院文物保護研究中心副主任杜安,有著20多年的文物修復經驗。他曾表示,文物修復工作是安靜和孤獨的,很多時候在修復臺前一坐就是十幾個小時;但是修復工作也是熱烈和忙碌的,需要手、眼、腦的高度配合,必要時還要根據實際情況制作矯形工具。
一件文物能夠在展示臺上接受公眾參觀,離不開文物修復團隊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努力。正是一代又一代人的接續守護,才能讓我們彌足珍貴的歷史遺產流傳下去。
不斷精進的技藝
古人云:“不遇良工,寧存故物。”強調的是能工巧匠的專業性、重要性。
在中國,文物修復是始于春秋時期的一門古老手藝。以前,老師傅都是憑借豐富的經驗來修復。現在,探傷儀等高科技設備的使用,可以讓文物修復工作者通過數據和圖像,提前看到文物的內部結構。此外,現代文物修復材料,也比以前更加豐富,科技含量更高。
隨著文物修復技術的進步,文物修復師也需要不斷精進技藝。越來越多的新材料和新技術被應用到文物修復的過程中,這就要求修復師在修復時不僅要使藝術性、完整性與原真性相統一,更要充分考慮修復材料的可再處理性,為日后更好地修復奠定基礎,確保文物傳承更久遠。
在洛陽市文物考古研究院保護修復中心的實驗室中,擺放著多件儀器設備。“這些儀器設備都是在文物數據采集工作中必要的‘神器。”工作人員說,在文物保護修復過程中,采集文物信息至關重要,每件儀器設備都有其“擅長”領域,針對不同文物使用不同儀器設備進行數據采集已成為文物工作者的必備技能之一。
“這件看起來像測溫槍一樣的設備叫XRF,即X射線熒光光譜儀。”工作人員說,通過此設備可以對出土文物進行材料定性及初步的定量分析。因為它是手持的,非常便于攜帶,可以在考古工地現場進行信息采集。“你看,釉層中的氣泡清晰可見。”說話間,工作人員在3D超景深顯微鏡的鏡臺上放置了一塊三彩殘片觀察起來。
該院正在對一批鐵質文物進行保護修復,其中也用到不少科技手段。工作人員說,由于鐵具有化學穩定性差、易腐蝕的特性,鐵質文物極易受到銹蝕,對其進行除銹十分關鍵。他們會使用除銹劑進行化學除銹,并使用脫鹽劑保持其本體化學成分穩定,防止再次受到銹蝕。“這些特殊的化學制劑可謂科技含量滿滿。”工作人員說。
雖然年紀尚輕,但在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文保中心工作的95后文物修復師付金鳳已經修復了上百件器物。通過一雙巧手,付金鳳幫助這些破損文物重回“顏值巔峰”,讓世人得以一窺千百年前這些文物的精致模樣。
每當遇到需要二次修復的器物,付金鳳都感慨頗深。“這些以前老師傅們修復過的器物,里面有的標簽紙的年齡都比我大。在這個過程中,我不僅與古人進行了穿越時空的對話,還和這些前輩們產生了交流,感覺很奇妙。”付金鳳說,之所以會進行二次修復,是因為我國文物修復一直秉承“可逆性”理念。“隨著科技發展,新的工藝、材料不斷出現。如果說幾十年后,我們現在所用的修復材料老化了,就可以用新的材料進行替換,從而更好地延長文物生命。這就是行業在發展最生動的證據。”
走進安徽中醫藥大學古籍部,數百本珍貴古醫書正從充滿樟木香味的古籍庫房中小心取出,在經過檢查、修復、裝訂、掃描等步驟后,這些古醫書中記載的醫術、藥方將重新與世人見面。
鄧勇作為古籍部主任,與古醫書打交道已有10多年時間,一直致力于用傳統和科技手段來修復和保護古醫書。“古醫書由于環境侵蝕和時間經久,往往會出現蟲蛀、發霉、斷線等問題,核查古醫書破損情況是修復的第一步。”鄧勇說,過去核查大多是肉眼觀察,如今則用顯微鏡、掃描儀等現代設備,通過科技手段來觀測紙張纖維走向、紙張厚度、紙張拉力與耐折度等信息。
隨著文物修復理念的改變和技術的發展,一名合格的年輕修復師,除了要接受傳統“師帶徒”的培養,還要掌握化學、物理、材料學、藝術史等跨學科的專業知識。即使條件都具備,如果耐不住寂寞吃不了苦,在這條路上還是難以走遠。
文保人才薪火相傳
四羊方尊、秦始皇陵銅車馬、馬王堆帛書和帛畫……這些文物被埋藏在地下千百年,現在得以被21世紀的我們熟知,得益于考古學家和修復師的專業力量。但是,中華文明有著上下五千年的悠久歷史,中國的文物修復事業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需要面對的困難還有許多,人才培養是第一關。
在保護和傳承文化遺產成為社會共識的今天,文物保護專業人才不足的問題逐漸顯現。
在2015年開展的文博系統首次關于全國文物修復人員的調研中,參與調查的533家文博單位中,92%的單位認為文物修復人員配備不足,參與調查的2207人,近5年人均每年修復館藏文物約15件。調研估算,全國文物保護修復人員缺口約為2.6萬人。
2017年公布的第一次全國可移動文物普查數據公報顯示,近四成的文物需要修復。每年,待修復的文物以300余萬件(套)的速度在增長。文物從業人員自2007年以來已增長了90%,然而,文物保護的人才仍然高度短缺。
據測算,一名熟練的青銅器修復師,每年可修復的文物大約20件。一名熟練的書畫修復師,每年可修復的文物大約12件。全國范圍內,在編文物修復師只有2000多名,但我國僅是亟須修復的古代文物就達到上千萬件。
故宮博物院原院長單霽翔曾透露,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播出后,前往故宮報名參加文物修復的年輕人越來越多,有一年原計劃招收88名新員工,結果報名者竟然多達4萬余人。雖然靠著一部紀錄片紅到“出圈”,但其實文物修復的春天遠未到來。
2020年,湖南留守女孩鐘芳蓉以文科676分的成績報考北京大學考古專業一事引發關注。不少網友對此十分不解:高分狀元為什么放著好好的熱門專業不選,偏偏要選“冷門”“生僻”“沒有前途”的考古?公眾的反應,恰恰反映了目前我國在文物保護相關問題上的人才困境。
事實上,目前文物修復師回報并不豐厚。從在校學習到進入文博單位直面文物修復,還需要長達數年的理論和實踐準備,但囿于文博單位的屬性,這一行業的薪酬待遇對年輕人沒有吸引力。
湖北省博物館文保中心主任周松巒在接受采訪時曾坦言,文物修復師并不是一個回報很豐厚的職業,他也見過一些老修復師帶了四五個徒弟,精心傳藝,但最后可能只留下一個徒弟,其他人都耐不住寂寞轉了行。同時,他認為博物館的人才引進機制應該更趨于多樣化。
正因如此,各地都在想方設法加強文物修復專業人才隊伍建設。
目前我國采取專業培訓、高校深造、師父帶徒等形式,著力解決文物修復人才斷層問題,通過與高校及研究機構聯合辦學、定向培養、在職進修等多種形式,加快培養文博行業急需緊缺人才。
近些年,不少高校開設了古籍修復專業,也陸續有學生畢業。《人民日報》2021年曾報道,在江蘇省,文物修復與保護專業的“5+2專轉本”,已有5所對口的省內高校,南京大學圖書館、南京圖書館、南京博物院的許多學者、修復專家也紛紛走進課堂,教授學生修復紙質文物。
在加強人才培養方面,山東省積極落實“高層次文博行業人才提升計劃”,鼓勵支持文化藝術類院校設立文物保護專業,探索文博職業教育新模式;建立文博人才實習基地,鼓勵引導高校學生到文博單位實習鍛煉,并重視民間匠人傳統技藝的挖掘、保護與傳承。
重慶師范大學歷史與社會學院副院長蔣剛建議,高校可考慮和重慶市、西南地區文博機構合作,共同開辦文物修復專業,開拓學生的就業渠道。
除了立足本土培養人才,還要留住人才、培養拔尖人才。“隨著社會經濟發展,文物修復師的待遇也需提高。”文物修復專家張光敏希望相關部門在工資、榮譽等方面對文物修復師給予傾斜和保障,在吸引更多人進入文物修復行業的同時,還能有信心干下去。
從文物修復師正式列入我國“職業分類大典”,到《文物修復師國家職業技能標準(2021年版)》頒布,一批批默默“修補時光”的工匠倍感振奮。在此基礎上,我們還可以做更多,如暢通文物人才職業發展通道,幫助從業人員實現個人價值和建立職業歸屬感,建立健全管理規范、評價科學、激勵有效的文物人才體系,支持鼓勵更多優秀專業人才和青年人才從事文物保護研究等。
值得欣慰的是,如今的文物修復團隊不僅有“老師傅”,還涌現了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一些志在文物修復事業的年輕人繼承和發展這份事業,為文物修復注入新鮮血液。隨著文物技能人才培養政策和制度的進一步推動落實,將有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從事文物保護和修復,成長為大國工匠,將中國傳統工藝薪火相傳下去。
中國新時代 2023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