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遠錦
拼盡一生光陰,只為了在詩經之外
找到光華存在。那些長滿山野醇香的事物
高粱、蕎麥、紅薯,都有自己的濃度與刻度
都有自己的理想來處與幻夢出口
長時間的靜默,可以掩藏山的高度
當最透亮的一滴,從最狹窄的蒸餾器之間
降落,人生的漩渦就開始發作
那些可有可無的醉語,便會展開羽翼
高飛的云霓,從你的骨骼間升起
透過夕陽,我還能讀出歲月的欣喜
昨天的云淡風輕與明天的風和日麗
都攜裹著奇跡,粘貼在你的目光里
你一舉杯,山河就醉了
夕陽搖搖晃晃卸下面具,只留下
最初素潔的一面,吸引著
爬上天庭閃動光芒的螞蟻
它們,要寫滿一本書
更好地繪制出你與夏夜的意義
父親或者山莊
父親是長句,也是短句
長在深邃的時空中,有些頑強
也有些慌張。有時甚至像螢光
停留在某個夏夜的晚上
回到家鄉,當我看著那條被肩膀
摩擦得光華的扁擔,仿佛又
觸摸到了父親消瘦的肩膀
肩膀上的溫度有一種難以抑制的冰涼
月光從桂花樹后延伸而出
將月光分成了若干組
每組都蘊含著一種思緒。一組是親昵
一組是呼吁,一組是希翼,一組是激勵
當然還有一組是情感的混合體
我怎么也分辨不出應交付給哪個具體的詞語
我把水缸上的水龍頭打開
讓積蓄了數十年的山泉水
從含蓄了數千年的古井里析出
古井有古井的定義
將所有意想不到的詞語
編成最樸實的滋養。我將頭一仰
一口氣吞進整個山莊
對面的竹林
有組定語,是從對面竹林里寫出的
竹林之上,有星光也有燈光
有人牽著河床,在那載滿了秀色的竹林里
播撒著堅強
螢火蟲是從竹林里跑出來的
捧一捧水果糖
扔給山鄉,也扔給了
我這只剛從外地回來的小螳螂
我這只小螳螂,沒有翅膀
沒有手掌與腳掌,只有空蕩蕩的軀殼
等待著母親喂養。是的,五十多歲的我
回到故鄉,夢里還是那么荒唐
有時甚至夢見,自己就是嬰兒
躺在背帶上。母親
是那座移動的山崗,她的肩膀
存放著無窮無盡的溫暖與安詳
搖一片星光
我遇見了成長
遇見了渴望,遇見了太陽
也遇見了哀傷
醒來后才發現
母親已離開了許多年
大院外草木上
還齊刷刷掛滿透亮的露珠與淚光
母親的一生
在菊花里,寄上一拇指的體溫
山川便柔和了下來
麻雀會隨著陽光的路徑,沖上山頂
鋪展出滿眼絢麗的云層
稻穗沉淀下來,母親的責任
開始變得沉穩。那條異動的河流
甩開了少不更事與青春,在深深的
泥土與巖層之上,壓實著命運的半徑
楓葉落下來時,母親已七十歲高齡
依舊會撿起白熾燈的光暈,藏進
密集的針眼里。每次聽到鳥鳴
就像看到母親的目光,穿過山嶺
現在,所有山林都保持同樣表情
當我穿越石頭山,走進苦竹林
走向另一座山頭時,原本各自為政的山峰
都會圍攏來,替我將緬懷的大門打開
母親依舊坐在理想中的庭院里
將醒悟過來的太陽慢慢拉開
責任編輯?烏尼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