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記 [組詩]

李星

喜 鵲

喜悅一定有黑白兩面，不信

可以用我身上深深背負的顏色

引之為據。我愿意繼續成為

天下所有好消息的具體象征物

如果在觀念里，你們還在引領著

祖輩傳承下來的不老準則

我就會繼續以孩子的夢境

布置整個守望的晴空。也會繼續

以童年的歌聲，將幸福的祈愿

維系在我歡快的鳴叫上

麻 雀

我從未低估過它克服饑餓的力量

但一只竹筐筐住的僅僅是一個游戲嗎

還是命運叵測中的生死未卜？

你能保證那雙手只是一雙放飛良念的手嗎？

或者在貪嘴的好奇中

火急火燎地送到無知的嘴邊

再或者是看到被邊筐重重壓斷的哀鳴

而不安地放進束手無策的天真里

所以我并不贊同一個游戲的愉悅

是出自多么純真的初衷

即使它是童年不可或缺的快樂

即使它曾婉轉過所有記憶的百折與千回

我多想呵護那雙渴慕的眼睛啊

那雙只因饑餓拆掉了防備的柵欄

而無辜的一如美之化身的眼睛

螞 蟻

它的爬行總是為記憶開拓出

新的出口。從一棵老家槐的根部

到它的頂端，從一次新鮮的冒險

到執著之中的反復出現

而對照的延展性總歸要落入內心：

一個人從中年到童年的距離

始終需要一把想念的量尺

一個人處境的孤獨多么需要一只螞蟻

從人世的危崖銜來花香和種子

多么需要一只螞蟻用鮮亮的黑

擦去疲憊和一身的灰塵

一只螞蟻從小中來而最終

要回歸到小之中去，但身后

總會拖著一條彗星的尾巴

多么羨慕它用幾萬分之一我之軀體

卻能帶來幾萬倍我的勤懇

多么羨慕它抹掉了黑與白的界限

而將沉默安置于一只腳掌微微的凹陷處

和一個最初的小小的洞口

布谷（之一）

這些鳥鳴，東一聲，西一聲

在我前方，或我的后方

圍攏過來

我像一個收集聲音的容器

內心光線，忽然明亮起來

但“布谷”聲稀疏而清晰

它們停在目光的枝頭

遲遲不肯過來

或者它只是偶爾觸碰了我聽覺的鼓面

又回到自己的喉嚨里

“不哭，不哭”

心里的稻田干涸多年

我的母親已不在這里

布谷（之二）

緩慢而又激越。好像從沒有

在茂密的枝葉間捕捉過它們

只記得在空曠的原野

和一個少年內心黃金的麥田里

聽到過它們綿延的呼喚

如今它穿過一個城市的喧囂

輕輕叫住了我遲緩的中年

熟悉的音調澄澈呼吸里的沉重

尾音上的親切將久違的喜悅

固定在一個呆立的位置上

縈繞于聽覺的旋律又不斷將泥土的氣息

涂抹于嗅覺之上

芬芳重新開出了花朵

一只布谷用一聲濃過一聲的陰涼

將一個人內心沉積多年的焦躁和虛弱

輕松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