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海撿鴨蛋

溫鵬

在老家海灘或紅樹林一帶撿鴨蛋，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那時，海邊人家多半養母鴨，有的還專門用茅草在海堤邊搭起了鴨寮。一座座低矮的清一色的鴨寮散落在海堤陸地的一邊，養鴨人各自為政，用竹子將水塘圍起來，形成了自家圈養母鴨的地盤，“嘎嘎嘎”的鴨叫聲，讓海邊單調的日子充滿活力。

記憶中，每天天剛亮，成群結隊的母鴨便從鴨寮涌出，雄赳赳，氣昂昂，跨過海堤岸，沖向海灘、海溝、紅樹林等地，見蝦吃蝦，見蟹滅蟹，見螺吞螺，所到之處，一邊掃蕩開去，十分壯觀熱鬧。到了晚上，母鴨又浩浩蕩蕩地從海中四面八方涌回各自的鴨寮，像一群群訓練有素的士兵。一些晚上來不及在鴨寮產蛋的母鴨，白天在海里走著走著便溜下了蛋，也因此便宜了我們這些專門撿拾鴨蛋的孩子和那些趕海的漁民。只要在海中勤于尋覓，總會有意想不到的驚喜，撿到不少的鴨蛋。

母鴨在海里覓食，一方面可以為鴨農節省食料，同時又可以為鴨蛋增加蛋白、鈣質等營養成分，可謂兩全其美。因為母鴨在海里吃魚仔蝦仔、小蟹小螺，產蛋率高，所產鴨蛋富含蛋白，養分高，是遠近聞名的紅心鴨蛋。敲開蛋殼，蛋黃深紅深紅的，非常有特色，不像其他地方的鴨蛋，蛋黃淡黃淡黃的，一看就遜色了不少。煮熟的鴨蛋更是美味可口，唇齒留香，營養豐富，是我們當地人的送禮佳品。煮蛋，泡蛋湯，或者蔥花煎蛋、蘿卜干煎蛋、海螺蒸蛋等等，都是一些不錯的煮法。

也許因為鴨蛋好吃，也許因為下海總能撿到鴨蛋，小時候我特喜歡到海里拾鴨蛋，每到周末，就迫不及待地到海里尋覓。由于整天在海里來回尋覓鴨蛋，手腳沾滿海泥，加上日曬雨淋，身體被曬得黑不溜秋的。每次拎著一小籃子撿拾的鴨蛋回家時，父母很是高興，但見我被曬成“黑鬼李”（本地方言，即曬得很黑）卻又十分心痛，勸我不要去海邊曬日頭了，只是我執意要去。母親拗不過我，吃飯時她特意煮一只鴨蛋給我吃，算是對我的犒賞。

要撿鴨蛋，得去早一點，如果去晚了，那些產在海上的鴨蛋就會被趕海的漁民或其他小伙伴撿去。記得有一個暑假，天剛蒙蒙亮，我就吃著母親事先給我煨好的紅薯和煮好的鴨蛋，趕到海里拾鴨蛋。到海里時，剛好母鴨從鴨寮中出欄，趕往海里。那時，早已有幾個小伙伴在海堤邊守候了。于是，我們分散開來，講好線路，各自跟在自己平時跟慣的鴨群后面。大群大群的母鴨，被海里的魚蝦喂養得肥肥胖胖，它們一路覓食，一路嘎嘎啼叫，像趕集一樣興奮，走起路來肥大的屁股一扭一扭的，婀娜多姿，動感十足，令人想起那矮墩墩、胖乎乎的農家姑娘。有的走著走著突然放慢了腳步，然后雙腳一停，屁股一墜，一只雪白雪白的鴨蛋就滑下在海泥里，嘻嘻，上前一撿，鴨蛋還燙手呢。不過，常跟在鴨屁股后面，如果養鴨人看見了，他們會毫不客氣地把你臭罵一頓，因為這樣影響了母鴨覓食，造成鴨群恐慌，影響產蛋質量。加上有些養鴨人一有空，也跟隨鴨群一起牧鴨，順便看看是否有產漏的鴨蛋，所以，撿鴨蛋這活兒也不是很好干的。有一次，也許我跟得緊，被村里的堯伯訓了一頓。他兇兇地對我說：“小孩子，你別老跟在我家鴨乸后面，再這樣我就不客氣了，不準你到這片海灘了！”于是，我只好繞開堯伯的鴨群，偷偷地跟在其他養鴨人的鴨群后面。堯伯人老了，老了的人總有點啰唆，我心里有點討厭他，總想著撿他家的鴨蛋多些，氣死他。

為了避免養鴨人的責罵，我有時將目光放在更遠的地方，到那遼闊的海灘上尋覓。那些躺在海灘上的白色小圓點，常常引起我的注意，等我沖上去一看，果然是鴨蛋，于是撿起來揩干凈泥塵，小心地放進小籃子里。但很多時候遠遠看見白色的小圓點未必就是鴨蛋，上前觀看時，原來是貝殼在陽光下反射過來的白圓點，不免有些惆悵、失望。有時，我還專門到紅樹林一帶穿梭，那里樹林茂密，盤根錯節，螺殼貝殼較多，進去得小心翼翼。只要耐心尋覓，總能覓到一些驚喜，畢竟有部分母鴨常常竄入里面覓食，那里的小魚小蝦小蟹特別多，很少有人進去尋覓鴨蛋。果然不出所料，進入里面尋了幾圈，就發現了幾個鴨蛋，那感覺像發現新大陸似的，不是一般的爽。只是每次都有一兩個鴨蛋貼住海泥的地方顏色有點黑，大概是產下有些日子了，幸好這類鴨蛋煮熟后，還是可以吃的，味道沒有變。

到紅樹林里撿鴨蛋，會有被貝殼刺傷的危險，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那次痛楚的經歷。那天上午，我照例走進紅樹林里尋覓鴨蛋，但剛到紅樹林邊，就不小心被一只尖利的貝殼刺傷了腳掌，十分疼痛，血流如注，地上留下了一攤血跡。出師不利，鴨蛋未撿到一只，卻遭此厄運，我委屈得直想哭。這時，跟隨鴨群出來的堯伯看到了，馬上走過來，問我，你怎么這么不小心，被刺傷了？他先是安撫我一番，接著把我背到他的鴨寮，用清水幫我清洗腳掌上的傷口，并用白藥敷在傷口處，還用膠布將我腳掌上的傷口綁好。堯伯說：“成天來海里拾鴨蛋，曬得又紅又黑的，還被刺傷了腳，你看，這會兒滿意了吧？”說完，他走進鴨寮內，拿出好幾只鴨蛋放在我的小籃子里，說：“這幾只鴨蛋你拿回家吧，以后不要再來這里了。拾鴨蛋這活兒辛苦，回家好好讀書，知道嗎？”我當時感動得眼淚都掉下了，并為之前對他的想法感到羞愧。也是從那時起，堯伯在我心中不再是那么兇，感覺他越來越和藹可親了。

現在，每每憶及此事，我總忘不了家鄉紅心鴨蛋那股香味。

責任編輯：謝燕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