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親路上

尹燕青

那年初夏時節，走在探親路上，我的心里卻別有一番滋味：幾個月前，養父母工作調整，攜家遷至市郊，雖說離城區不算太遠，但畢竟不同以往那么方便。路途距離拉長了，換乘的煩惱也接踵而至。

這不，下了從新疆農場到市區的汽車，時間已不大充裕，我忙打點好行囊，按照養父母告知的路線，疾步前往指定地點進行換乘。在距開車不到 10 分鐘時，終于趕到停車場，手忙腳亂地登上通往市郊的班車。

鄰座一位 60 多歲的老者，這時和我寒暄起來：“小伙子，帶這么多東西，你是從農場回家探親的吧？”沒想到他一下就看出我的身份，我答：“是的，叔叔真是好眼力?！崩险咝Φ溃骸笆裁春醚哿ρ?，我的孩子也是知青，前幾天剛回來過。你們小小年紀離家這么遠，是應該經常回家看看?！崩险叩脑捁雌鹆宋业乃季w，想想已有快半年沒探親了，也不知新家啥模樣，養父母是否已經適應了新的工作生活環境。

汽車顛簸個把小時，來到了一個?？奎c，這里一面臨河一面靠山，眼前是一個小山包。一同下車的老者告訴我，這是幾個單位的交叉處，到養父母的單位，上了山還有一段路要走。

我隨即整理了一下物品：一袋從定量口糧中節省下來的玉米面，一床用農場優質棉花打的網套，還有兩個包里是一些土特產和日用品。在物資匱乏的年代，這是我對兩位老人所能盡到的最大孝心。東西雖然不多，湊到一起就顯得沉重，現在面對百多米高的小山包，我在心里暗暗叫苦。老者提出要幫我拿上一點東西，可怎能勞累他呢？我婉言謝絕了他的好意。

我用網套卷住玉米面，捆扎成一個大包袱，隨后鉚足勁，把包袱往肩上一扛，抓起另外兩個袋子，跌跌撞撞奮力向山上沖去。待登上小山包，已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就勢一屁股坐到路邊的石頭上歇息起來。

下車的人們陸續上了山，三三兩兩地從我身旁走過，我收拾行囊準備與他們同行，一抬頭，卻見有個俊秀的女孩徑直向我走來。她扎著兩根齊腰的麻花辮，清澈的眼眸里洋溢著熱情和活力。我心生疑惑，問她有什么事。

她略顯拘謹，把眼睛望向地上的那堆行囊說：“看你帶了這么多東西，走起來不方便，我就在你要去的那個單位工作，正好順路幫你拿上一段?！边€沒容我答話，她已經把那個最大的包袱扛起來，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一個素不相識的姑娘，怎會知道我的情況？腦筋一轉，想起來了。剛才在車上，好像她就坐在我前排，和老者聊天的時候，她還回頭看過我呢。現在于眾目睽睽之下，她出乎意料地要來幫我，讓我頓時亂了方寸。

要知道，她扛的那個包袱，網套和玉米面加起來，足有 50 多斤重，萬一她撐不住有個什么閃失，我將有口難辯、無法交代。想到這里，我拎起剩余的物品，一邊趕上去攔阻，一邊招呼她快放下包袱。哪知女孩卻聽而不聞，催得越緊，走得越急，兩條長辮子左右擺動得也越歡快。

就這樣，一個姑娘扛著包袱在前邊大步走，一個男孩提著行囊在后面追，這個電影里的經典橋段，被我們演繹了七八百米，直到臨近一座大門前，女孩才放下包袱。她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說了句“一直向前走，大門過去就是家屬區”，然后轉身就朝單位辦公樓的方向走去。待我回過神來想道聲感謝時，她已經走遠了。

很快回到家里，見到久別的養父母，快活地敘了陣各自幾月來的情況，我便講起女孩幫忙的事。遇見別人有困難就幫，扛著那么重的包袱，走了那么長的路，這樣的好姑娘，我理應對人家有點起碼的表示。可單位上的女青年不少，無法確認這女孩到底是誰。

兩天后的中午，我去單位辦公區打飯，端著碗剛出食堂門，有人挑著水迎面走來，避讓時不經意四目對視，嘿， 兩條大辮子，一對大眼睛，這不正是我要找的“活雷鋒”嗎？我喜出望外，站定看著她，一聲“喂”還沒叫出口，卻發現她與那天的大大方方判若兩人，突然把頭一低，往旁邊一閃，看來是想躲開我。女孩的心思難猜測，我自覺地讓開一條道，目送她把水挑進了單位的醫務室。

謎底揭開，養父高興地說：“原來是那個小護士呀，她是大家公認的好姑娘。”我則有些沮喪，告訴老人，她怎么樣跟我沒關系，既然不愿見我，你們就代我去向她說句好話算了。養父母直搖頭：“女孩子臉皮薄，好容易找到人家，哪有不當面致謝的道理？”其實，心照不宣，我隱約感覺到養父母在想什么。

果然，幾天后養父找到一個與女孩比較親近的阿姨，把這兩次巧遇講給她聽，阿姨心領神會，分析了一下情況，欣然同意牽線搭橋，很快促成了我們的見面。只不過，見面的主題已不僅僅是道謝，更多了些相親的成分。

半年以后，帶著秋收的歡欣，我再次踏上探親的歸途。小山包前的?？奎c上，班車剛停穩，等候多時的那女孩，呃，應該叫女朋友了，就步履輕快地迎上來幫我整理行囊。

說說笑笑地走上小山包，看見路邊的石頭，我一屁股坐上去，舉起一個挎包說：“誒，小姐姐，我累得受不了了，快來幫幫我呀?！彼h顧左右， 嗔怪說：“別鬧，別鬧。也不怕別人看見笑話。”

“現在知道害怕了？上次碰面你主動給我幫忙，咋一點也沒膽怯，不會是有啥想法吧？”一個藏在我心里的疑團終于問出了口。

“有想法？美的你！我們單位一直在開展學雷鋒活動，團員青年都爭先恐后比著做好事，那天不是看見你那副狼狽相，誰有閑心理會一個邋里邋遢的農場娃呀。”她分辯說。

“可是后來在挑水時，你怎么見了我卻要躲開呢？”我不失時機地追問一句。她雙頰泛起紅暈，愣怔了片刻，聲音柔和地說：“人家那不是不好意思嘛?！毙叽鸫鸬哪邮止郧煽蓯?。

沒承想，一次探親路上的巧遇，一個助人為樂的行為，竟然會成全我們相會、相識，搭上了愛情的順風車。

如今，每每笑談當年，妻子總會說，這緣分哪，有時真的很神奇。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