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作苦的詩 [組詩]

高作苦

綠皮火車備忘錄

綠皮火車里，有人幸福

有人激動，有人若有所思地抽著煙

點燃沿途的風景

這力大如牛的怪獸，嘶吼著

讓大地不得安穩(wěn)，它把小樹林的

少量奔跑，送給身后呆萌的池塘

從遠方來，它被曠野剔凈了思想

空余一副雄赳赳的身軀，它就是

干活兒的一把好手，是伐木工

不知疲倦的鋼鋸

它贈我下一站的離別、歡聚

我贈它山坡上，變幻的白馬和駱駝

竹海備忘錄

在山川鄉(xiāng)下，送走一株纖細的竹子

送走那些面貌相似的姐妹，她們

輕輕彎下腰，被生活

折磨過的石頭，內(nèi)心會泛起微瀾

從她身邊，清除日常的雜草

面容漸漸清秀，皎月在竹林冉冉升空

光陰僻靜處，一株竹子

被荷花的嘴唇，吹奏得縹緲如仙境

無法忽略，竹林深處

雨后春筍的呼吸和滾燙

他笨拙的樣子，像一個干粗活兒的農(nóng)民

當然，也是我，生疏的鄉(xiāng)下親戚

龍王山的山體，竹子般齊整

又在海浪翻涌下，交出濕潤的旋律

誰在復雜音符中挖出一個鍍金的背影？

誰層層疊浪，破碎之后，重獲清涼和曙光？

走進竹林，做一株逍遙自在的竹子

與白云為伍，擁有多愁善感的靈魂

用橫枝斜逸的姿態(tài)，垂釣一個

溫柔多汁的江南

我是林蔭下蘇醒的春草，一直沿著

陽光的線路奔跑。在天荒坪

西苕溪的夢囈被我折斷為一掛清香的瀑布

從靈峰寺的黃鐘大呂中，一下一下，噴薄而出

既生亮

既生亮，山川生出犄角

這多災(zāi)多難的山川依然蔥郁

遼闊的緘默，猶如謎團奔走

不時有春風路過，想必是

布谷拐走雨水的消息。羊群散布于南山

典籍的鐘鼓蓄勢待發(fā)

既生亮，又一場豪雨覆蓋江南

王霸并用的馬蹄令螞蟻紛紛陷落

先生從龍川來，酌古以為今用

向大雪借用一把茫茫，但不占有其寒冷

向中原

借用一匹驍勇的戰(zhàn)馬

既生亮，生出河山無邊的嘶鳴

那些反復破碎的浪花，每一次

都會完好如初。歸來

取走白云山體內(nèi)的白云或?qū)⑾嘀\

假寐于南宋的樹蔭下，他難以入眠

南宋卻發(fā)出一陣陣香甜的鼾聲

既生亮，把痛哭的江南搬到長城以北

既生亮，且將酒杯中的萬古愁，一飲而盡

清香七式

? ——致桂七芒果

第一式，風從河谷來

緩慢地吹拂，吹散樹葉間

輕薄的大霧：仿佛金身在傾訴

淌下昨日的汗滴

第二式，雨水進至眉梢

圖騰展開笨拙的印記

且歌且舞的寨子，有一顆明滅之心

雨水反復敲打節(jié)氣，滲入果樹的內(nèi)心

第三式，悶雷滾滾

閃電玩起穿刺術(shù)，他在茫茫眾生間

挑選騎手，擁有足夠耐性的人

在深山僻壤，趺坐成蓮

第四式，陽光騰空而起

與一場猝不及防的暴雨，互換信物

陽光遍布大地

憂傷與暗疾，消逝在右江之濱

第五式，泥土發(fā)芽

萬物之初總有清風相伴

一棵風姿綽約的芒果樹

贈我半山玉帶，一灣秋水

第六式，云端撒下種子

撕開無邊無際的奔騰

一座座修行致遠的果園

內(nèi)含：明凈的身子、寧靜的時辰

第七式，萬物返回起點

繁茂的樹林間，有溪流引路，有眾神矗立

將一只掉隊的神仙，折成你彎彎的愛情

折成桂七早年青澀動人的模樣

隱形記

一個返程的人又走丟了

激流變成了礁石，船體逐漸傾斜

荒蕪，是一種無法回避的結(jié)果

夜晚熄燈后，肉體疲乏

情感松懈，但失眠者體內(nèi)

除了飽含往事的痛苦，再也容不下

窗外樹影的孱弱、再三消退的分量

每個人，都是人間百味的集大成者

每天都在揮拳，擊打河邊的倒影

而倒影也在還擊：與內(nèi)心的勇氣

遙相呼應(yīng)

我依稀記得，蠟燭吹滅之后

世界重獲自由，黑暗如月光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