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語的拂曉 [組詩]

代紅杰

雪 人

下雪以后

公園里走動的人少了

多了三個立正的雪人

我認識多年前的她們

心中深深地愛著她們

像轉佛塔一樣

我繞著她們轉了三圈

停在她們的背后

悄悄搓暖手

迅速捂住其中一個的眼睛

三分鐘過去了

她沒有叫出我的名字

但我感覺到手指間的濕潤

她好像偷偷哭了

時間的顏色

某日關注到墻上的一根釘子

我確認時間的顏色是鐵銹色

然而我的父親總是見不得生銹的鐵

一有空就把鋤頭、鐮刀、鐵鍬

用一塊磚角打磨得锃亮

能照見草、莊稼、細碎的土和流水

于是，我不敢怠慢

摘下相框，拔掉釘子

再用另一根耀眼的釘子

重新把相框掛正，像是找回了最初的時間

和父親對視的那一刻

我看到了他眼窩里的深情和感激

一只蝴蝶

穿過午后一碰就響的陽光

來到油菜花海

看見一只蝴蝶已經離開

轉個小圓弧又落在之前的油菜花上

會心一笑——

這只蝴蝶真的像我

在客廳轉了一圈回到書房

把剛才合上的一本書重新打開

因為心儀的一首詩

夜色謙遜

剛端起飯碗，母親說她心慌

我陪她去村西的小寺

早春的夜色謙遜，小寺前

薔薇的花苞和初月的光芒，相互示弱

那時，我七歲

只有饑餓

母親劃亮了一根火柴，點上香燭

急切問我，看到什么了嗎

我沒看見什么，我只想

早點回家吃飯，于是揣摸著她的心思說——

很多佛不斷地飛出寺門

奔向父親外出的方向

井底之蛙

你遞給我繩子

即便是一條金子搓成的繩子

我也不上去。如果

這清涼的水

是我的

寂靜是我的。如果

那片圓規畫成的藍天

是我的

七顆星星是我的。如果

它們一生是我的

我的一生也是我的

“做一只井底之蛙沒有什么不好的”①

注：①引用敬丹櫻詩句。

詞語的拂曉

還是詞語的拂曉

不同往日，窗外彌漫大霧

我了解霧，它的隱秘超過了黑夜

霧中的事物，光也難以找到

就連路燈也摸不到自己的腳尖

而事物在等待，等待光

……時間不會因大霧拉長

不遠處的密林里，有鳥

嘎嘎叫著

像是晃動著一串鑰匙，之后

傳來晨練者的腳步聲

那個搬著右腳走路的腦梗患者

應該又是大汗淋漓

生活需要縫隙

需要方向

能收走大霧的，不是陽光

而是大地上的事物，包括

大地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