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點符號之于情感的教學啟示

摘要：《我愛這土地》是艾青于1938年創作的愛國主義詩歌，意象和情感歷來是學界解讀該詩的重點。詩歌中“：”“……”“——”“？”等標點符號對全詩節奏、意象創設和情感抒發具有重要作用，細致品味標點符號對情感的意義對現代詩歌教學具有重要意義。

關鍵詞：《我愛這土地》 標點符號 詩歌教學

彭小艷，重慶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

鴉片戰爭以來，隨著白話文成為主流，舊式標點符號已不能滿足書寫需要，胡適、陳望道等學者在西式標點的基礎上創制了新式標點符號。新式標點符號逐步得到普及，為我國語言、文化發展做出了卓越的貢獻。但現代詩歌中標點符號是否必要仍然存在爭議，如穆木天認為標點符號對詩歌旋律有害，會讓朦朧含蓄的詩歌受限；聞一多則明確反對廢除新詩的標點符號，認為標點能標明節奏。不可否認廢除詩歌中的標點符號可以獲得朦朧、暗示性的效果，是一種詩歌風格。但標點具有劃分節奏、突出情意等功能，保留詩歌中的標點符號可以營造更多詩歌風格，探究詩歌中的標點符號能夠為現代詩歌解讀提供一個新視點。

一、標點符號在現代詩歌中的功能

現代詩歌因其分行排列的書寫形式，與散文、小說相比少用了許多標點符號，但簡單的“詩行”不足以表達詩人充沛的情感，故詩人會運用標點符號來變通詩句的排列，借助標點的相對零修飾，跨越語法規范，實現其書寫目的。

標點符號影響詩歌節奏。詩歌節奏劃分大多依靠標點來實現。如戴望舒《樂園鳥》中“飛著，飛著，春，夏，秋，冬＼晝，夜，沒有休止”這兩句詩中行內標點使用極多，由于逗號的停頓時間比頓號長，詞與詞之間通常不使用逗號。但本詩詞與詞之間用逗號連接，延長了停頓時間，標識著此處需換氣，一呼一吸宛如“絮語”，平添一份渺茫感。

標點符號強化詩歌意象。意象是詩歌意象創設的重要元素，是詩歌創作和解讀的核心，詩人常常運用標點來強化詩歌中的意象。[1]如卞之琳的《無題》二中“鳶飛，魚躍；青山青，白云白。”這一行詩中用三種、四個標點，將意群劃分為兩組，一組意象中的兩個意象用逗號分開，放緩詩歌節奏，更突出了意象，使這四個意象處于最顯眼、最引人注目的狀態，引起讀者對這兩組意象的關注。因而，這四個描述性意象得到了強調，啟發讀者通過意象去體味詩人歡悅、明快的情緒變化。

標點符號突出詩歌情感。詩歌寄寓著詩人獨特的情感，詩人往往運用各種方式抒發情感，標點符號也是詩人偏愛的手段之一。如舒婷的《致橡樹》中“愛——/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也愛你堅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在“愛”字后用一破折號，如鶴立雞群般引人注目，吸引讀者對“愛”這一主旨的關注。同時破折號具有解釋說明的作用，詩人平等獨立、志同道合的愛情觀也得到了突顯。

二、《我愛這土地》中標點符號意義解析

《我愛這土地》全詩共兩節。值得一提的是，該詩的標點符號很有表現力，十行詩運用了七種標點符號，其中的冒號、省略號、破折號和問號對詩歌抑揚頓挫的節奏、深沉的情感基調和典型的群意象塑造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一）“：”解釋背后的意象群塑造

“假如我是一只鳥，我也應該用嘶啞的喉嚨歌唱：”以“鳥”為抒情主體，巧用冒號作為發聲的標志，總起“土地”“河流”“風”和“黎明”四個歌唱內容，形成完整的意象群。此刻正值抗戰防御階段，祖國大地正遭受著貧窮與戰爭的雙重蹂躪。“土地”意象凝聚的是詩人對祖國大地最深沉的愛，正因為詩人熱愛這片正在受難的土地，河流、風和黎明三個自然界的客觀事物才成為了具有人主觀感情的“象”。洶涌的河流和吹刮著的風是“悲憤”與“激怒”的，展現的是對日本侵略者的仇恨，更是中國人民為了挽救這片土地奮力抗爭的決心。“黎明”這一意象蘊含的是詩人對革命前景的樂觀預設，詩人堅信中國人民的斗爭必將迎來曙光，迎來勝利，所以這“黎明”是溫柔的，是充滿希望的。詩歌第一節以“鳥”為主導意象，以“土地”“河流”“風”和“黎明”四個自然景觀為從屬意象，構成意象群，形成了氣吞山河的氣脈。[2]

（二）“……”省略的深沉之愛

“和那來自林間的無比溫柔的黎明……”，主、次意象群的構建，情感由悲憤抗爭到斗爭勝利黎明到來，詩人仍意猶未盡，在詩中第一次巧妙地運用了省略號，從詩歌內容上分析，可以理解為省略的是鳥歌唱的其他內容，如：高山、田野，嘶啞的鳥想要歌唱祖國大地的一切，省略的歌唱內容實則是詩人沒來得及言說的對祖國深沉的愛；也可以理解為省略的是勝利的曙光到來后，詩人對祖國未來的美好遐想，未來究竟是何種天地，將留給后輩來書寫，將由新一代的中國青年來奮斗。從詩歌節奏上分析，省略號在這里表示語意延長，語速放緩，形成一種寧靜悠遠之感，隨著黎明的到來，詩歌情緒到達第一個高潮。若詩歌到此結束，那這只是一篇對抗戰充滿樂觀情緒的鼓動詩。但詩人不滿足于此，詩人的情感更加復雜深沉，于是一個看似不起眼的省略號放緩了詩歌節奏，為接下來的情感轉折作了鋪墊。

（三）“——”轉折后的情懷展示

“——然后我死了，”詩人的化身——這只疲憊、凄涼的鳥，在一聲聲的歌唱中迎來了祖國的黎明，國家轉危為安。國家的命運得到扭轉，這只凄苦的鳥卻沒能迎來個人命運的轉機。全詩僅在這一處運用破折號，且用在句前，使這句詩格外引人注目，既吸引讀者在視覺上對本句詩的注意，也是詩歌情感上的一大轉折。前文寫到“黎明”，光明的未來就在眼前，“鳥”卻在此刻死去，這既是詩人甘愿為了祖國獻身，也是艾青詩歌中一以貫之的憂郁感情基調的體現。本詩寫于1938年，抗日戰爭還處于防御階段，艾青對抗戰有著清晰的認識，革命需要流血、需要無數革命先烈前仆后繼。詩人對祖國前途抱有信心的同時，也深知勝利不易，為了祖國大地的和平，詩人甘愿獻身，哪怕自己只是一只軟弱、疲憊的小鳥，也愿意奉獻出自己的生命。至此詩歌情感得到了升華，詩人堅信抗戰將迎來勝利，這不是盲目樂觀，而是詩人為了祖國愿意獻出一切的決心。

若刪去此處的省略號和破折號，改為“和那來自林間的無比溫柔的黎明＼然后我死了”，“溫柔的黎明”是包含希望、溫和、輕柔、充滿愛意的，“死”是疲憊、深沉、悲壯的，前后兩句詩情感基調差異巨大，失去了省略號放緩語速和破折號語意轉折的標示作用，缺乏銜接，讀者對即將到來的詩歌轉變缺少心理準備，詩歌將失去原有的韻味。

艾青用分行的方式將詩歌分為兩節，從形式上看，第一節八句第二節兩句，詩句結構錯落有致，具有嚴謹勻稱的變化美，是構成現代詩歌建筑美的重要方式。從內容上看，分行是抒情主人公和表達方式轉變的分割線，抒情主人公由“鳥”轉換為詩人“我”，表達方式由描寫轉變為抒情，使詩意得到了升華。[3]若將本詩的分行刪掉，兩節合為一節，詩歌勻稱和諧的建筑美蕩然無存，抒情主人公的轉變也將缺乏過渡，詩歌稍顯突兀，語意缺乏必要的停頓，抒情來的過于直接，詩意難免大打折扣。

（四）“？”承于疑問的自我救贖

“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詩歌第二節僅兩句話，卻是詩人愛國情懷的集中噴發。“鳥”已不足以表達詩人熱烈的情感，于是詩人以自身“我”的形式直接出現在詩歌中，以自問自答的形式將對祖國熾熱的愛進一步彰顯。看似突兀的發文，卻是詩人不吐不快的情感爆發。詩人甘愿化身為“鳥”用嘶啞的喉嚨歌唱祖國大地，即使生命耗盡也要回到土地母親的懷抱，與它眷戀的土地融為一體。這飽受磨難，用盡生命去歌唱的“鳥”寄寓的是詩人愿為祖國獻出一切的決心。為何詩人甘愿犧牲自己，為何詩人眼中常含熱淚，答案不言而明。

“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的深沉……”。因為詩人心系祖國大地，因為對祖國大地有著無比深沉的愛，所以詩人甘愿犧牲自己。詩人應如何書寫這份對祖國大地深沉、厚重的愛，是如屈原那般“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還是如杜甫“窮年憂黎元，嘆息腸內熱”，抑或是如陸游“死去無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不，都不是，在中華民族面臨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這些都不夠，這悲憤、沉痛之情已經到了無以言表的時刻，詩人已然泣不成聲，唯有用省略號傳達詩人對祖國率真、深沉的愛。同時詩歌尾句運用省略號，適當拖音，也能取得音韻綿長、回味無窮的效果。

《我愛這土地》飽含愛國情和救亡心，借由冒號、省略號、破折號和問號入手解讀其中的意象群和悲痛的情感基調，為初讀者賞析詩歌提供了一個可資借鑒的范本。

三、詩歌中標點符號的教學啟示

標點符號進入現代詩歌創作中，除了在語法、文法等形式上有不可或缺的作用外，對詩歌情感和詩意的營造也有著不可忽視的作用，是詩歌教學的抓手。

同一個標點符號運用到具體的詩句中作用也有所不同，如“——”在《我愛這土地》中表示語意的轉換或轉折，而在林徽因的《你是人間四月天》中則起著突出詩歌核心情感的作用。《你是人間四月天》調用“鮮妍、鵝黃、綠和白蓮”這些明麗、溫暖的色彩，運用“云煙、黃昏、百花和月圓”等畫面，加之“人們的笑聲、風舞動聲音以及燕子的呢喃”這些輕柔歡快的聲音，共同構成一幅清新溫潤的場景，最后所有場景統一在第五節“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是燕＼在梁間呢喃，——你是愛，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間四月天！”，全詩僅在此處用了一個破折號，指引出詩眼，將所有畫面統一在“愛”“暖”和“希望”中。關注這一標點符號也就關注到了本詩愛的頌歌這一主題，利于讀者把握詩歌情感基調。

標點符號種類繁多，除了上述幾類詩歌中常用的標點符號之外，“用在詩歌中的‘（ ）相較于問號、嘆號等其他用法比較單一的標號，往往更能實現豐富的修辭、表意的功能，傳達出更繁復的審美意蘊。”[4]如《我用殘損的手掌》中“（春天，堤上繁花如錦幛，＼嫩柳枝折斷有奇異的芬芳）”括號中是昔日家鄉的美好回憶，而如今是飽受戰火摧殘的黯然神傷，首先，這兩行詩句與整詩情感基調格格不入，詩人巧妙地用括號將美好回憶置于詩歌的主干外，成功的使全詩延續“血和泥”奠定的情感基調；其次，括號內昔日的美好與括號前后當下的苦難形成對比，突出強化詩人悲憤的心境；最后，戴望舒在發表本詩時有意掩蓋了本詩創作時間，本詩實際創作于詩人經歷種種人事后的1946年，此時詩人寫作已不滿足于單純抒發苦難，于是詩人以括號的形式，用古典詩意的語言虛寫家鄉的溫馨寧靜，使詩歌的情感更復雜、更多元，豐富了詩境，增加了詩歌的表意層次。

綜上，詩歌中的標點符號是修辭的重要成員，在突出情感、突出主旨和節奏劃分上有著重要作用，可以恰到好處地表示詩人意識的朦朧流動，更好地增強詩歌的表達效果，也是幫助中學生高效把握誦讀詩歌節奏與情感基調的鑰匙。

參考文獻：

[1]曹石珠.詩歌中標點符號相對零形式的修辭特征[J].益陽師專學報，1993（02）：36-39.

[2]詹丹.《我愛這土地》的解讀和誦讀[J].語文學習，2010（05）：42-45.

[3]李立德.拓展提問 提升能力——《我愛這土地》詩歌修辭教學研究[J].文教資料，2008（27）：127-128.

[4]任軍.論中國現代詩歌中括號的審美功能[J].蘭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44（04）：60-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