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一手

丁迎新

本期阿拉，男，派出所民警，綽號握一手。不管男女老少，一見面，上來就不容分說笑吟吟地握上了你的手，這是為什么呢？

城東派出所的民警阿拉升派出所副所長了，還是一天到晚在轄區里晃蕩。地盤擴大后，對于不太熟悉的地方走得更勤了。慢慢地，誰都認識了他，黑油油的臉笑吟吟地剛到面前，熱乎乎的大手就先一步伸出來，不容拒絕地就握上了你的手。有時，還伴隨著一句：來，握一手。

難怪人送外號握一手，大人小孩都這么叫，背后當面這么叫，忘了他現在的副所長身份，像叫自家人那樣隨意親熱。

傍晚，幾個人在一塊閑聊，說到最近風傳的握一手抓兇案逃犯的事，就與他的握手有關。逃犯是這個轄區的人，在外躲藏五六年了，偷偷潛回來看望病重的老娘，人還沒進屋，被一直關注的握一手堵了個正著。據說就在閃身之際，他一下子握住逃犯的手，動不得分毫，跟前路過的幾個行人還以為是老朋友見面那么親熱。兩個人手握著，一起進門，看望病床上的老人，再一起出門，上了遠處角落里的警車，自始至終手沒松開過。

張伯說，這個阿拉呀，小時候練過武術，手上有功夫呢，對付三五個人不在話下。啊！李老太很驚訝，他握我的手怎么軟乎乎的？好像沒勁似的。錢爺笑，你又不是壞人。要是壞人，只怕骨頭早碎了。

說曹操，曹操到。握一手來了，手上牽著一個四五歲的快樂小女孩。幾個人客氣地站起來打招呼，握一手一邊回應，一邊讓大家繼續坐，另一只手已經伸過來，一一開始握。幾個人爭著夸他厲害，單憑握手就能制服逃犯。握一手一如既往地笑，謙虛地說，我又不是變形金剛，沒那么玄乎，是他們編造出來的。說時，看一眼手中牽著的小女孩，順便逗她樂。握手到李老太時，握一手正色道，上次給您配的中藥有段時間沒喝了吧？回頭我再補加一味，給您送來，不能斷呀，氣息明顯又虛了。話說著，握李老太的手又停留了一刻，像是再確定一下。

錢爺不解，問，你還懂中醫？沒等握一手回答，張伯搶著回答了，你不知道？他父親可是有名的老中醫，給人看病一輩子。照說該繼承衣缽的，可他非要上警校，父子倆還鬧了矛盾呢。握一手沒容張伯展開來說，哈哈一笑接話道，我父親是救命，我當警察也是救人呀，一樣的。

小女孩不耐煩大人們的絮叨，開始用力搖晃握一手的手，吸引了李老太的注意力，她問，這是你家的……老人靈醒，沒敢細說，怕說錯了。握一手樂了，忙解釋道，哪有能力生二寶，一個都難對付了。剛才路口上看她一個人在走，不放心，一問，果然是溜出來的，膽子倒大。正要送她回家呢。一點不怕人，還說知道我是握一手，她媽媽指著小區告示欄上我的照片，跟她說過。

一晃，疫情來了，公共場所限制出入，道路、住宅小區都設了檢測點，測體溫，旨在杜絕傳播。握一手除了基本工作任務，還是不忘在轄區內晃蕩，不同以往的是，口罩手套不離，可惜那張招牌式的笑臉難以一目了然了。為怕別人不認得，在口罩上寫著握一手三個大字。身上還多了兩樣裝備，左腰間掛一瓶消毒液，隨時噴用，右腰間掛一包口罩，見著沒戴口罩的人就塞上一個。

讓握一手難受的是，已經常態化到類似于到時吃飯的握手沒法完成了，見人依舊燦爛地笑，做敞開懷抱狀，手習慣性地一伸馬上縮回，再像國家元首相互見面時一樣，胳膊肘碰一下算握手。空寂無人的街道，連這樣的機會都少了，握一手忍不住爆出句粗口：

去你的病毒！

前面突然傳來呼救聲，空曠的緣故，特別響亮，一聲響亮之后的一聲只有半截響亮，突然中斷。握一手的雙腳像突然通上電，拔腿如飛，來到近前才知道，一個工人下到窖井里作業，不知什么緣故暈倒在里面，另一個工人趕忙下去救他，卻搬不動。

握一手迅速趴到井口，向下伸出拽掉了手套的手，大聲喊：快！握一手。那一刻，他喊出了平時說慣了的三個字，但沒人在意，包括自己。半個身子伸進去，總算抓到了下面的手，鐵鉗般握住，慢慢上提。

人拽出來了，滿身滿臉臭不可聞的污物，沒了呼吸。握一手雙手重疊，在其胸部按壓，無效，扯去口罩，用手扒開那人的嘴，伏身做人工呼吸。一下兩下三下，吐掉從那人嘴里吸到的臟物，不顧一切地繼續。不知道是多少下之后，總算有了效果。握一手身子一軟，向后跌坐在地，連續盡最大努力吐出幾口氣，然后哇哇哇嘔吐起來。

趕來的120醫護人員要握一手一起到醫院去，做些處理，握一手笑著拒絕了，舉起自己的手搖搖，自信地說，我這手就是心電圖和掃描儀，一切盡在眼中心中，什么都逃不過。后來有記者在寫他時，要把他這句話寫進去，握一手聲明，這可不是我說的，純屬他們編造。至于他們是誰，沒人知道。

（插圖/謝 穎）